不说勾栏院中调笑玩耍,且说家中吴月娘一方面是要置酒回礼,另一方面今天又是玉楼生日,吴大妗子、杨姑姑和两个姑子,都在上房里坐着。
眼睁睁看看等到日落时分,还不见西门庆回家,急的月娘不要不要的。
金莲拉着李瓶儿,笑嘻嘻向月娘说道:“大姐姐,他这时候没回来,俺们到门口瞭望瞭望去。”
月娘道:“谁耐烦瞧他怎的!”
金莲又拉玉楼说:“咱三个打伙儿走走去。”
玉楼道:“我这里听大师父说笑话儿哩,等听了笑话儿咱们再去。”
那金莲方停住了脚,围着两个姑子听笑话儿,又说道:“大师父,你赶紧的,快些说。”
那王姑子坐在坑上,就说了一个笑话。
金莲道:“这个不好笑。再说一个。”
王姑子又道:“一家有三个儿媳妇儿,给公公上寿。
先是大媳妇敬酒说:‘公公好像一大官。’公公云:‘我如何像官?’媳妇云:‘坐在上面,家中大小都怕你,如何不像官?’
第二个该二媳妇上来敬酒,说:‘公公像虎威皂隶。’公公曰:‘我如何像虎威皂隶?’媳妇云:‘你大喝一声,家中大小都吃一惊,怎不像皂隶?’公公道:‘你说的好!’
该第三个儿媳妇敬酒了,上来说:‘公公也不像官,也不像皂隶。’公公道:‘却像甚么?’媳妇道:‘公公像个员外郎!’公公道:‘我如何像个员外郎?’媳妇道:‘不像实习生员外郎,如何六部房里都有你的身影?’”把众人都逗笑了。
金莲道:“指着和尚骂秃子!把俺们都说在里头。哪个员外郎敢这么大胆!”
说罢,金莲、玉楼、李瓶儿一起来到前边大门口,等西门庆回来。
玉楼问道:“今日大官人大雪天哪里去了?”
金莲道:“我猜他一定到勾栏院中李桂儿那贱人家去了。”
玉楼道:“昨天打了一场,都发誓再也不去了,怎么可能又去呢?咱俩赌点甚么?我保管不在她家。”
金莲道:“李大姐做见证,你敢和我击掌么?
我说今日到李家去了。前日打砸了贱人家,昨日李铭那王八先来当探子。
今日应二和姓谢的,大清早,勾魂鬼一般勾了他去。我猜老虔婆和李桂儿小贱人铺谋定计叫了他去,不知怎的撮弄,陪着不是,还要回炉复帐,不知缠绵到多咱时候。回来不回来说不定呢,大姐姐还只顾等着他!”
玉楼道:“就算不回来,小厮也该来回家说一声儿。”
正说着,只见卖瓜子的过来,两人就在门口买瓜子儿,忽然西门庆从东边回来了,三个人赶紧往后跑不迭。
西门庆在马上,叫玳安先头里走,嘱咐道:“你瞧是谁在大门口?”
玳安走了两步,说道:“是三娘、五娘、六娘在门口买瓜子哩。”
西门庆到家下马,进入后边二门门口。
玉楼、李瓶儿先去上房通报吴月娘去了。
独有金莲藏在墙壁背后黑影里。西门庆撞见,吓了一跳,说道:“怪小贱人儿,猛的吓我一跳!你们在门口做甚么来?”
金莲道:“你还敢说哩。你去哪儿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才回来,叫姐几个只能在门口等着你。”
西门庆进房中,月娘安排酒肴,叫玉箫执壶,西门大姐敬酒。
先敬了西门庆,然后众姊妹都敬了,安席坐下。
春梅、迎春在下边弹唱,吃了一会儿,都收下去。
从新摆上给玉楼过生日的酒,还有四十样细巧各样的菜碟儿上来。
壶斟琥珀,盏泛流霞。让吴大妗子上座。吃到一更时分,大妗子吃不多酒,回后边去了。
剩下吴月娘同众人陪西门庆掷骰猜枚行令。
众人喝酒行令,着力灌玉楼。
月娘对她说道:“你吃三大杯才好!今晚你该伴新郎宿歇。”
又对李瓶儿、金莲众人说:“吃完酒,咱们送他们两个回房。”
金莲道:“姐姐严令,岂敢不从!”把玉楼羞的不敢抬头。
少顷酒菜已罢,月娘等相送西门庆到玉楼房间门口方回。
玉楼请众人坐,大家都不坐。
金莲便戏弄玉楼道:“我的儿,好好儿睡罢。你娘明日来看你,休要淘气!”
又向月娘道:“亲家,孩儿小哩,看我面上,凡是担待些儿罢。”
玉楼道:“六丫头,你个醋坛子,再这么干。休想我明日和你搭话。”
金莲道:“我媒人婆上楼子──老娘好怕好怕呦。”
于是和李瓶儿、西门大姐一起走了。
刚走到二门门口,不想地滑李瓶儿摔了一跤。
这金莲遂怪叫起来道:“这个李大姐,只像个瞎子,一磨子就倒了。我了个去,倒把我一只脚踩在雪里,把人家的鞋儿也踩脏了!”
月娘听见,说道:“就是二门门口那堆子雪。我吩咐了小厮两遍,贼奴才,还没铲走,不想还是有人滑倒了。”
吩咐小玉:“你拿个灯笼送五娘、六娘回去。”
西门庆在房里跟玉楼说道:“你看金莲这贼小贱人儿!她在泥里偷偷把人绊了一跤,却还说人踩脏了她的鞋,恰是那一个儿,嘴上从来不饶人。恁一个小贱人!昨日叫丫头们平白唱‘佳期重会’,我就猜是她干的营生。”
玉楼道:“‘佳期重会’是有什么说道吗?”
西门庆道:“他说吴月娘不是正经相会,是私下相会。恰似半烧夜香,有心等着我一般。”
玉楼道:“六姐她诸般曲儿到都知道,俺们却啥都不晓得。”
西门庆道:“你不知道,这贱人单爱闹事。”
不说西门庆在玉楼房中歇息。
单表潘金莲、李瓶儿两个走着说话,走到二门,西门大姐便回前边厢房去了。
小玉打着灯笼,送二人到花园内。
金莲已然半醉,拉着李瓶儿道:“二娘,我今日喝醉了,你好歹送到我房里。”
李瓶儿道:“姐姐,你没醉。”
须臾,送到金莲房内。
金莲打发小玉回后边,留李瓶儿坐下,吃茶。
金莲又道:“你说你那咱不早点来,亏了谁?
谁想今日咱姊妹在一个跳板儿上走,不知替你顶了多少瞎缸,叫人背地好不说我!奴只行好心,自有天知道罢了。”
李瓶儿道:“奴知道姐姐费心,恩当重报,不敢有忘。”
金莲道:“你知道,就好。”
不一会儿,春梅端茶来两人吃了,李瓶儿告辞回房。金莲独自歇宿,不在话下。正是:
空庭高楼寒,入府非一年。举头望明月,终是一人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