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罢,天已经黑了,繁星点点,皓月当空。
老人收拾了简单的饭局,就躺在堂屋棺材旁的小床上,又哼起了小曲儿。
里屋的小床睡不下两个人,罗六自觉的开始整理地铺,柳云界觉得愧疚,再三要求自己睡地上,可当他解下衣服,罗六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身上的血迹,才知道他受了伤,怎么都不愿意睡床上,声称夜间是修炼的好时间,自己睡地上和床上没有区别,柳云界这才一脸尴尬地上了床。
里屋不大,挨着小床有一扇窗户,月光顺着窗子爬进来,把屋里照的亮堂,照到他的侧脸。
柳云界睡不着,听着小曲儿,他想起了苦筱慧,想起了禇芊芊,想起了禇航…
为了打断这份不由自主的思绪,他扭头看了看罗六,此时罗六坐在地铺上,功法周身运行,月光将他笼罩,渐入佳境。
他想跟人说说话,但罗六的投入让他不忍打断,又该用什么来填充这份思绪呢?罗六的状态让他思考起自己该如何变强,以前的他,借助极之心,很多东西都是水到渠成,但现在,急功近利的他思考这个问题,反而头疼。
天元功法需要天赋、修炼、时间,三者缺一不可,柳云界最缺的,是时间;地支功法需要领悟力,扪心自问,自己的领悟力,和禇航差远了,当初在灵魂位面,那里没有时间,或者说,有无尽的时间,达到第三重-言出法随,只用了现世片刻,而现实中领悟力强大的人修行地支功法,又需要多久?禇航切身给出了答案,半个月达到第二重,那他呢?他不是那个领悟力强大的人,禇航啊禇航,你还真是给了师父压力;人十功法需要意识的刺激,突破需要契机,这种玄乎的事,让他更没有信心。
带着愁绪、伤痛、月光、小曲儿,柳云界缓缓睡去。
柳云界在这里静养了五天,从基础开始修炼。罗六每天上午修行,下午外出打鱼,老人则每天乐呵呵地溜达,偶尔拿着鱼叉出去碰碰运气,不过相比于罗六,收获就少了很多,所以大部分时间,他还是在织网、晒鱼。
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柳云界内心不安,第六天伤势好了一些,他便跟着罗六赶海,别的活儿不好说,但捕鱼这种事,自己也算有经验,小半天就收获满满一箩筐。
二人决定去街市卖掉一些,天元阁的外宗,是需要交学费的,而且不菲,罗六辛辛苦苦积攒许久,眼看出发期限将至,原本还需要跟左邻右舍再借一些,但如果每天可以收成这么好,离开之时完全不用欠人情。
二人趁着天没黑,来到街市,找了一处显眼的地方,落了摊。
“鱼啊!鱼啊!新鲜的鱼啊!刚打捞上来的咯!”罗六娴熟地吆喝着。
这里临近大海,鱼价不高,人们也有吃鱼的习惯,二人并不打算全部卖掉,毕竟也是一家人的主食,所以干脆定价一文钱一条,先来先选。
这种特殊的定价很快吸引了大波人聚集过来,一时间忙的不亦乐乎。
正在柳云界忙里忙外之时,旁边猪肉摊贩的对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说我们杀猪宰羊了一辈子,听过狗屠,猪屠,这武屠是屠什么的?”
“这武屠可厉害咯!人中一二,才能成为武者,可这武屠,专门杀武者,你说厉不厉害?”
“那要这么说,这柳云界确实厉害!”
“那可不!简直杀人不眨眼,听说木牧国的苍什么城,因为他哥俩的战斗,整个城都没了!而且那个传说中的柳飘,活过来了?直接当朝杀了木牧国的皇帝,听说现在整个国家都乱了!”
柳云界心中一震,木牧国乱了?那芊芊还好吗?
“喂!找钱啊老板,好好做生意发什么愣啊。”
一位朴实妇女的喊声,将他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
篮筐很快售卖一空,只留下几条作为晚餐,二人才收了摊,罗六兴致勃勃地打了两壶酒。
走在回家的路上,罗六一路上学着爷爷哼着小曲儿,想到今天的收获,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怪不得爷爷整天哼曲儿,这人一开心,是得哼点什么,哈哈哈哈。”罗六说道。
柳云界心思沉浸在对芊芊的担心之中,听了他的话回神道:
“罗爷爷每天这么开心,也是因为有罗大哥你这么个争气的孙子。”
罗六骄傲地答道:“那是。柳兄弟,今天多亏了你,今晚咱哥俩好好喝一壶。”
柳云界想起当初赴王府时,禇航交待的那句:师父,少喝点酒,早点回来。自己也是因为没有听他的话,才导致禇航丢了性命,不禁心中一阵酸楚。
他勉强一笑,回应道:“酒后容易犯错,我戒了。”
夕阳顺着浮萍山往下爬,二人阔步赶路,很快回到家,一到家门口就听到罗添和一个男人的争执声。
“老头子,我可听说了,我那个出息儿子考进了天元阁!你跟我说没钱?没钱怎么进天元阁!”
罗添气的鱼叉不停的捶着地面,伤心欲绝地说道:“那可是小六子辛辛苦苦攒下的!你要是拿走了,他还怎么进天元阁?”
“进什么天元阁?我这个当老子的欠一屁股债,命都要被人拿了,有钱当然先拿来救老子的命!”
“罗泽!你!你你你!你欠下这么多钱,自己想办法!这么多年,没帮过家里一分,现在连你儿子的前途都要耽误?你还是不是人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这么说真的有?老东西,你今天要是不交出来,我可就只能把你这棺材扛走了?人死了就是一把土的事儿,要这么好的棺材干嘛?”
那名叫罗泽的男人说罢就要去扛棺材,气的罗添坐在地上,捶胸顿足,不停的拿着鱼叉敲打着男人,那男人毫无感觉,一只手臂搂抱着棺材,居然直接抱起。
“住手!”
罗六丢下了酒壶,身行出现在院中,咬牙切齿地瞪着走出屋子的罗泽。老人罗添见他气势汹汹,一脸痛苦地喊道:
“小六子,让他拿走吧,让他走!”
话音未落,罗六一个垫步上前,直接捶在罗泽脸上,顿时将其打翻在地,棺材轰然落地,盖子都掉了下来。
名叫罗泽的男人用拳头拭了拭嘴角,见到了血迹,他吞了一口唾沫,回头大骂道:
“你个畜牲,敢打老子?”
罗六怒目圆睁,双手握拳,拳头颤抖,答道:
“跟你学的。”
罗泽站起身,拍了拍尘土,点头道:“好,好的很,今天老子就打死你个小畜牲!”
老人走了出来,乞求道:“小六子!你让他拿走吧,一具棺材放家里也不吉利。”
二人哪里听他劝解,直接扭打在一起。柳云界在一旁看着,二人实力都在一重天左右,速度、力量、攻击性、防御都比普通人强太多,但罗六作为刚刚踏入一重天的武者,明显底子差很多,交手之中渐渐落在下风。
“嘭!”
罗泽一拳打在罗六的脸上,将他同样捶在地上,口中骂道:
“小兔崽子,今天不收拾了你,再给你几年还不蹬鼻子上脸?”
罗六缓过神,直接弹起身,一个肘击,不料被罗泽单手挡住,直接绕到身后,顺势将其锁住。
“小兔崽子,跟老子斗,你还嫩了点!”
罗泽说罢朝其后背捅出一拳,直接砸在脊梁骨,罗六被打趴在地,嘴里吃了土,气的拳头直捶地,
“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
自己苦修这么久,就是为了保护这个家,保护爷爷,一直是爷爷的骄傲,自豪的源泉,到头来居然连一副棺材都保护不了,想到这里,罗六难过的流出了眼泪,将脸贴着地面,拳头不停的捶地。
柳云界提着篮筐的手吱吱作响,一脸冷色,如果在以前,他可以一个眼神秒杀眼前的男人,也可以打的他跪地求饶,如今却连动都不动一下。
罗六再次冲上去,每次起来都会被立刻打趴,如此往复,身上已经沾满泥土,嘴角也擦出血。
“别打了!别打了!棺材你拿走!拿走!你想打死你儿子吗?”罗添声嘶力竭地喊着。
二人没有停手,确切来说,是罗六没有停手,仍然像飞蛾扑火一般冲上去,但罗泽也没有手下留情,他感觉到罗六已经达到一重天的境界,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突破境界无望,可罗六还年轻,这个对于自己并没有认同感的儿子,即使是教训,这也是最后一次。
罗添见到孙子被打,甚是心疼,一步一步地挪过去,走到罗泽身后,拿起鱼叉当头一棍,鱼叉被打断。
罗泽只是一重天,并没有金体,这倾尽全力的一棍,让他顿时咬牙抱头,回头看着老人,恶狠狠地骂道:
“老东西!我可是你儿子!”
伸手一推,罗添本就气的身形不稳,失去了作为拐杖的鱼叉,又经他满怀怒气的一下,身子直接向后倒下,脸撞在棺木上,仅剩的两颗黄牙也掉了一颗,鲜血直流。好在他下意识的提前用手撑了一下,可此刻还是痛的他抱着脸。
柳云界再也忍不住,抡起篮筐就砸,篮筐飞出,砸在罗添后背。这一下并不重,可罗泽本就在气头上,见到自己被群攻,一时间怒火中烧,再者,罗六和罗添一个是自己儿子,一个是自己老子,他再坏也不会没有一点人性。但柳云界不一样,既然先动了手,完全可以作为出气筒。
“你个小杂种又是谁?”
几乎是说话的同时,柳云界脖子已经被掐住,脚后跟被绊,直接按在地上,刚刚有些恢复的肋骨再次错位,痛的他眼睛都睁不开。
罗六见状也是红了眼,直接扑过来,却被罗泽一个低头闪避,这时他抡起拳头就要砸向柳云界。
紧急之中,木镯微微一闪,罗泽的拳头怎么都落不下去,他回神看去,上半身已经被裹满藤蔓,从腰间到脖颈。
罗六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也顾不得惊讶,直接将其从柳云界身旁扑倒,骑在身上,拳头如狂风骤雨般落下,直接打的他意识模糊,两眼朦胧。
“我没有你这个爹!”
“没有你这个家本来可以很好!”
“不准你再来骚扰爷爷!”
…
带着所有的怨恨,罗六一拳拳落下,直到打累了,他才停下,滚到地上躺下,看着天,眼泪不停的流。
…
直到半夜,罗泽才在院外醒来,屋子的门关了,屋内很安静,他觉得自己像一条丧家之犬,他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外面。
趁着夜色,他下了山,也不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