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梆子刚刚敲过,沈府的院子里面便已经集满了人,好似大家都不贪恋那一点懒觉。上到德高望重的老太太,下到府里的管家婆子干活丫头,一个都曾不少。
“如今这天下太平,反倒是家宅不宁起来,这是又出了什么事,怎叫我这个老骨头这样折腾?”说话的这位便是老太太了,府中最具权威的那个人,哪怕是一介妇人,也将这整个沈府给打理得井井有条,只不过这只是外人看来,其实府里早已经在慢慢没落了,这还不是要怪罪在她那个处事不知轻重的大儿子身上。
老太太话音刚落,沈昭就已经跪倒在了地上,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穿着华丽的妇人。
“母亲息怒,我先前私下考量过,也觉得不宜打扰母亲大人的清修,只是兹事体大,如果这次不把问题解决了,想来以后要让母亲烦忧的就更多了。”张娇娘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得那叫一个可怜。
沈昭先是行了一个礼,随即便站起身来落座:“娇娘说得极对,如若不把沈清辞给处罚了,将来家里必将要祸患无穷啊。”
一听沈清辞的名字,老太太便有了精神,“清辞?此事关乎她什么事?”
“母亲是有所不知,这死丫头平日里就不太安分,如今还偷了老爷书房里的白玉壶,这白玉壶可是祁王点名了要拿去的,却被沈清辞给偷了去,如果不是我派人去找回来,咱们沈家可要担多大的罪名啊!”张娇娘边说边哭得愈发凄惨了,这可真叫人生怜。
“胡说!休得胡说!她素来是个不愿惹是生非的,守着她那个院子住了这么些年了,哪一次不是规规矩矩的,你非这样说,我这老太太可是不干的。”
见老太太有点气急了,她身边的向妈妈还一个劲儿地安慰,上了年纪的人总归气不得。
老太太哪里不知道她这个儿子儿媳妇的脾性呢?张娇娘素来在家中为虎作伥,而沈昭对这内院之事也是不管不顾,任着她胡来。老太太本人对她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心中对这个大儿媳妇极为不满,但也没说什么,怕伤了家族之间的和气,但她没想到这个张娇娘竟然把手伸到她孙女身上去了。
旁的倒是不说,沈清辞是老太太年龄最小的孙女,二儿子当年遭遇行刺,儿媳因此难产而死,他们二房独独留下了沈清辞这么一个女儿,不过这孩子性格和她爹一个样,都是倔脾气,老太太前后说过不下五次让她到自己房里来,还能寻得一个照料,可沈清辞只愿守在自家的那个院子里,平时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所以她也只能着人多送点吃食过去,也不好冷落了这个孙女儿。
“母亲大人明鉴!此事是已经板上钉钉了的,人证物证俱在。儿子知道母亲素来疼爱她,可现在她是做了此等败坏家风之事,平常人家尚且不会放过偷盗之人,更何况我们这样的高门大户呢?”沈昭眼神里闪过一丝凌厉,想必定是要重重处罚这沈清辞了。
紧接着门口就传来了动静,只见两个婆子手中拖着一个孱弱的女子,她穿着一身粗布衣服,素色的衣裳上满是血迹,就连脸上也都是灰,尽管如此还是难以掩饰她的美艳,十四岁的脸庞上早已经显出不俗的姿色。
沈清辞完全无法想到自己竟然会卷入这样一个“误会”当中,那天她正在家里午睡,突然丫鬟叫唤着说有人来搜房,还没等沈清辞反应过来,她和下面的人都被控制住了,任由着这群人粗鲁地在院里翻箱倒柜,紧接着不知其中一个小厮从哪里找来了一个玉器,然后说了声:这就是大爷书房里丢失的白玉壶了,既然是在四小姐家里找到的,那就只能劳烦四小姐听命了。
紧接着她就被关到了柴房,那些狠心的婆子们似乎和她有仇,晚上连床单被褥也不曾给她送过,她也就在那冰冷的房里冻了整整一夜,直到现在被婆子们摔倒在地上,她都全然不知道事出为何。
慌乱中沈清辞定了定神,她一向是个不太喜欢出门的,现在院子里这么大的排场,看来是出了大事,而且这件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母亲,刚刚您说不相信沈清辞做了那等事,所以我就着人把她带上来了,昨天将她关了柴房,或许今天能索性把罪行给交代了。”张娇娘继续旁敲侧击,时不时地还朝着沈清辞这边翻白眼。
老太太眼见孙女落得这般模样,手不自觉地紧握了一下,但是现在这么大的场面,即便她想要袒护也不能贸然出手。
“给祖母请安。”沈清辞微微行了行礼,即便是被强制跪着,她也不能失掉大家风范。而如今她得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知现下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要让我跪在这里,孙女难道犯错了吗?”
“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沈昭显然是沉不住气了,“你还有脸问发生了什么事,我房里的白玉壶就是从你家院子里搜来的,难道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或者是你在为自己辩解?”
沈清辞张了张唇,她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只不过她并未做过,也不屑于做这档子事,但她又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只能求助老太太。
那双眼睛张得大大的,看上去有点病态,甚至是有点寒酸。
“回禀祖母,孙女绝没有做错事。”沈清辞试图解开捆在双手的绳索,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做不了。四周扫视一圈,周围站着的都是些婆子丫头们,她们大多嘴上含着笑,看来是想要看她的笑话了,这也是沈清辞无法理解的,明明平时安分得不得了,不知道为何如今自己却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老太太看到跪着的孙女身上只着了一件粗布,身体已冷得发抖,不免觉得心疼,她赶紧看向沈昭,“既然你说有证据,何来的证据能证明是这孩子偷了你的白玉壶?”
白玉壶?
沈清辞蓦然抬起头来,忽然想到昨天中午的事情,一群人忽然闯进屋子里里外外盘查,最后找出来个什么东西然后就把她关到柴房里了,看来这个所谓的白玉壶是在她家院子里找出来的,但绝不会是她,可又有谁会无缘无故嫁祸于她呢?
“伯父,侄女大概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既然伯父房中的东西丢失在了侄女的院子里,那就是侄女的失职,没有看顾好下人,之后我定协助伯父找到贼人。”沈清辞对此万口莫辩,整屋子的人都知道她不太喜欢出门,更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如今事情落到她头上,嘴上说不慌也是装出来的,她已然成为了一个被动者,但被动者也有被动者的策略。
沈昭急切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还不明白情况吗?我派下人去你院子里搜到了,不是你偷的还能是谁?休要在这里贼喊捉贼。”
看来这一整屋子的人都在看沈清辞的笑话,她虽从小失去了父母,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主。
“既然伯父这么笃定是我偷了你书房里面的白玉壶,可有证据?”沈清辞反问道。
“证据没有。”张娇娘小声地嘲笑了一声,“人证倒是有一个。”
沈清辞听完后绝不相信他们会有所谓的人证,这好些天除了上个月给老太太请过安之外,她就再也没有出过院子。
紧接着便看到两个老婆子押着一个婢女前来,紧接着将婢女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沈清辞定睛一看,这不是自己的婢女彩环吗?自从昨天沈昭派人来搜房,她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彩环,如今却出现在了这里,这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张娇娘口中的证人是……
仔细瞧了一下,沈清辞这才发现那跪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彩环,不过她又为什么成了证人?
“老…老太太,确实…确实是四小姐偷了大爷房中的白玉壶。”彩环一个劲儿地磕着头,但难掩她眼中的闪烁。
此时渐渐入了深秋,庭院中的树忽而就秃了大半,稀疏地挂着些褐色叶子,不免让人觉得凄凉。
“彩环!”沈清辞一脸地不可置信,这可是从小就跟着她的丫头啊,她为什么如今要在那里说出这样的话呢?
“我自认为对你不薄,你有什么理由冤枉我?还是说……还是说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还没等彩环那边答话,沈昭便已经沉不住气了,“你还在狡辩什么?如今做出这样的事情,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沈家,你如何面对死去的爹娘呢?”
沈清辞一听这话,足以看出脸色刷的变了,然后抬起头来,周围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目光看向还在咄咄逼人的沈昭,吓得他连忙闭了嘴。
“怎么?犯了错竟还这般理直气壮,你用这等眼神瞪着你大伯父,简直不知礼数。”张娇娘可管不了那么多,她现在只想赶紧处置了沈清辞这丫头。
“也罢,清辞你有什么说法?”老太太显然是有点不耐烦了,这府里的明争暗斗她向来是看得出的,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想不通的是这孙女平时明明安分守己,从未越矩过,谁知这大爷房里想方设法想除掉她,可怜这十四岁的小孙女哟!只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她,后面怎么样再慢慢商议,毕竟看沈昭和张娇娘这个样子,不给沈清辞一点处罚想来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孙女没有任何说辞,但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即使是屈打成招,那孙女也是被冤枉的。”沈清辞的眼中多了一批柔和,在这整个府里她最信任和最尊敬的也就只有老太太了,大伯父和大伯母总是明着针对她,哪怕是大姐姐也都有同样的倾向,只是没有动起手来,哪怕是家里的那些婆子下头们都没正眼看过她,她从不知道这是为何,也只想安生地把日子过下去,哪知道闹成如今这个场面。
“母亲你看见了吧?”沈昭一脸的得意,好似做成了什么大事一般,“她自己都找不到说辞来辩驳,想来就是承认做了偷盗之事了。”
“就是!你这个死丫头!”张娇娘从椅子上惊起,忙跑到了沈清辞面前,眼里满是恨意地指着她道:“你大姐姐清悠可是要嫁到祁王府里去的,所以你大伯父才想方设法得来白玉壶这么一个宝贝想要献给祁王,你却想偷了去,莫不是想毁了你大姐姐的婚姻,你安的是什么心呐!”说完还拿起手帕擦拭眼睛,只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难以掩饰的冷笑。
“来人啊!”沈昭衣袖一挥,很快便叫来了几个死侍,“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送到衙门里去,家里管不了她,我就不信衙门的那些刑法还不能让她听话!”
“你凭什么!”沈清辞一听要去衙门,满眼的不乐意,她青筋暴起,扫了一眼死侍,再恶狠狠地盯着那一对狠心夫妇。
张娇娘重重地冷哼一声,那对眼珠子仿佛是要从眼眶子里滚出来,刻薄地讥讽道:“你都已经穷途末路了还在这里嘴硬,竟还敢反驳你的大伯父,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果真是没爹教没娘养,我告诉你,无论如何你今天都跑不掉了,我非得把你处置了不可!”
沈昭此刻的眼神也难看得紧,不由分说地想把她这大侄女送到牢里去,忙使唤站在边上不敢轻举妄动的死侍,“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没见家里出贼了吗?赶紧把她给我送官!”
“住嘴!”一直没说话的老太太终于开了口,“本是家宅内院的事,何苦要劳烦官爷?不但伤了家中和气,还败坏了门风,自家的事关起门来解决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