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秋。
虽已立秋，可这天却依然炎热。田间地头，人们正顶着毒辣的太阳劳作。
正是双抢时节，地里割稻声，打谷声，一派丰收喜庆。
“李桂兰，李桂兰。”这时，田埂上一个声音大喊道“李桂兰，你家老大媳妇发动了，你快回去吧。”
李桂兰正在割稻，听了这话直起腰，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走到了田埂上，对着方才喊她的人道：“这发动的可真是时候。”
来人见状笑道：“这生孩子哪管你什么时候。保不准呀，这是老天给你生个大胖小子来帮你来了。”
听这话，李桂兰脸上有了笑意，拾起水壶就往家去了。
一进院子就看见大儿子拄着拐棍站在门口伸长脖子往里瞧，也没发现她回来。
“行了，脖子都伸进去了，德行。”
“妈，你回来了。”陈勇见他娘回来了，尴尬的缩回脖子。
“你说说你，这都第二个了，有什好担心的。你去叫的陈婆子？”陈婆子是本村的接生婆。因为会摸胎位，所以很多人接生时都会找她。村里头离镇上的卫生所太远了，大多数人还都是在家生孩子。
“嗯。”
“几时发动的？”
“个把小时前。”
“先破羊水还是先见红？”
“见了红，就开始疼。”
“按理说这是二胎，应该快了。”
正说着，里头就传来了阵阵婴儿哭声。李桂兰急忙进去，陈勇也拄着拐杖跟了进去。
“男孩还是女孩？”李桂兰忙问。
“是个千金。”陈婆子堆笑道，虽然知道生女娃没几个高兴的。
“什么千金，又是个讨债的丫头片子。”李桂兰生气的撇了眼襁褓里的小女娃，看了看正虚弱躺在床上大气不出的大儿媳妇钱小梅，转身就出去了。只留下一脸尴尬的陈勇。
他把红包递给了陈婆子送走了她，转回屋内摸了摸小女儿邹巴巴的小脸。“我妈的话，你别放心上。女儿也好。”
“好，好什么？又是个丫头片子。”陈小梅气鼓鼓的看着陈勇。见他不说话她的气又不打一处来。“说来说去，只能怪我命苦。嫁谁不好，怎么就偏偏嫁给你。给你家当牛做马还不够吗？我就不想要儿子吗？是我能决定的吗？”
听了这话陈勇沉默。
钱小梅满肚子的委屈，陈勇本也是个周正的好男儿，人也高大帅气，后来去了部队当兵。本来嘛家里有这样的男孩说亲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可天有不测风云，他在一次任务中伤了腿，只能选择退伍。功是立了，国家也有相应的补贴。可是这活生生的劳动力没了，拄着拐杖能干嘛？在农村家家都分十几亩田地，没法干农活靠什么吃饭？就算你有点补助也难养活一个家。
也因为这样，原本有意于定亲的女孩都纷纷摇头拒绝。直到钱小梅的爹钱大发找上门来，要把女儿说给他。条件是要500块彩礼。500块在当时农村已经是天价了。陈勇爹陈有根不同意，钱大发最后给降到了300块。就这，还不给陪嫁。
被亲爹卖给一个残疾人，钱小梅哭着喊着不嫁，可现实哪里由得了她。她妈一个劲的劝她，为了弟弟忍忍，家里上面五姊妹好容易才有了一个弟弟。姐姐们哪个不是收了彩礼的，弟弟也快二十了，要说亲了。要存钱盖砖房。再说陈勇之前好歹也当过兵，人能差到哪去？
好在，陈勇人长得是真不错，对她也好，她头胎生的是女儿，他也没嫌弃。可即便是这样，她仍然心有不甘。家里没个主事的男人，什么事都只能她来做，割稻插秧洗衣做饭，样样都要靠她。
渐渐的，她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尤其是看到同村的钱芳嫁给了小叔子陈峰。那小日子过的滋润，让她心下更不好过。
现在好了，她又生了一个女儿。这日子怎么过，有儿子嘛，多少还有盼头，将来这个家也有了依靠，可如今.....
这时，门口传来“噔噔噔”的跑步声。4岁的陈文娣跑了进来：“妈，妈，弟弟呢，他们说你生了，我想看看小弟弟。”
“文娣，不是弟弟，是妹妹。”陈勇开口道。
“妹妹？我不要妹妹。我要弟弟。”
“嚎什么嚎？出去。”钱小梅见自家女这样，气道。生儿生女由得了谁。
“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端些吃的。”陈勇见她心情不好，忙说完拄着拐杖带着女儿出去了。
此时正值中午，农田里忙活的人都会家了，蝉鸣人燥。
生女儿的事家里自然都已经知道了，吃午饭时饭桌上的气氛并不好。吃完饭陈有根坐在葡萄架下抽起了烟袋。陈勇也坐到他身边。
“还打算生么？”陈有根文道。
80年代后，国家就在全国施行了计划生育。但这个政策落实到地方时也会结合当地的一些情况，比如在农村，如果头胎是女儿的话，三年后可以追生一个，二胎就要收社会抚养费了，而且强制结扎。
现在，陈勇二胎又是个女娃，按理是要去结扎了。要是再生这个女娃可不能自己养了。
“算了，爸，女儿就女儿吧，不生了。”
“什么叫不生了呀！这是什么话。”不知什么时候李桂兰站在了旁边，听大儿子这样说顿时炸毛了。“你行动不便，不生个儿子将来老了谁来照顾你？丫头终归是要嫁人的。再说，地里活谁干？你虽然没分多少地可是也得种得狗吃呀！你不能全指这钱小梅来种呀。她那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你想过你丫头没有，没有个弟弟还不谁都可以踩一脚。”
在农村有个词语叫“绝户”，倒不是说家里没有人了，而是指没有儿子的人家。在乡下吵架时，最难听的话莫过于诅咒别人绝户。可想而知，没有儿子将来会受到怎样的糟践。
“听妈的，这个娃先送人，等生了儿子再接回来。”
“你妈说的有道理。”陈有根敲了敲旱烟袋道。
“可送哪去呀？”陈勇有些犹豫道。
“你卫东哥家不是两个儿子吗？送他那先养着。”李卫东是李桂兰大哥的儿子。三十还没出头，儿子已经生了两了。老大十岁，老二也已经七岁了。
这些年还一直囔囔着要闺女。总嫌弃自家的皮孩子。
“等断了奶先抱去让他们养，等生了儿子再接回来不也一样吗？再说即便将来不要回来，给他们养也不错的，他家又没有女儿，还能对她差到哪去?”
“我问问小梅吧。”陈勇犹豫道。虽然他知道这个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法。
“问她干嘛？你呀，别总被她牵着鼻子走。自从进门以来，我们对她算可以的了，什么都帮衬着她，她倒好一天天的甩脸色。......”
“ 好了，妈，少说两句吧。她也过得不易。”说完转身走了。
李桂兰看着儿子拄着拐杖的背影不禁摇头叹气对李有根道：“我这是帮他，他倒埋怨起我来了，哦，她不容易我们就容易啦！”
陈有根瞥了她一眼气定神闲道：“你是在帮他吗？钱小梅人都嫁进来了，孩子都生了几个，你还说她，怎么？又想向上次一样，把人骂回家？”
“我那次为什么会骂她你还不知道呀！他把勇儿推地上了我不能骂他？”
“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他们两口子事你别掺合了，也不嫌累。”
“……”
“叮铃铃~~”自行车的车铃响起来了。陈家的老二陈峰一家回来了。陈峰是家里的师专生，毕业后赶上村里的一个老教师退休。他自然就分配到这顶了这个缺。
他媳妇和钱小梅同村叫钱芳。正怀着二胎的钱芳在给学校做饭，现在开学了但考虑到是农忙时期，一般学校下午就上一节课就下课。没课的老师也可以早点回家干农活。她们的女儿陈若雪自然也跟着一起去学校了。
此时已经是下午了，勤快点的已经顶着烈日割稻子了。陈峰把昏昏欲睡的女儿放回到竹席上，就碰上了他大哥。
“嫂子生了？”陈峰问他。
“嗯，还是个女儿。”
“那....”
“爸刚还在和我商量，先把她放大表哥家养着。等大一点再接回来。”
“.......”
站在陈峰旁边的钱芳不禁有些担忧的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她和钱小梅前后脚嫁进老陈家。钱小梅生了文娣没多久她就怀了若雪，钱小梅才怀上二胎，几个月后她也有了。
这还真不是你追我赶，是真的她就这么凑巧了。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