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深林,低洼,丘壑,潺潺流水。夕阳渐行渐远渐无踪。一个褴褛的身影依然狂奔着,他听到了生命喘息声,不停不停地提醒他,他要死了,要死了,逃不掉。逃不掉的。他的脸被划伤,血已凝。眼神里深刻的求生欲望,让此刻的他像极了野兽。他终于力竭而倒,眼睛也死死的盯着前方。
暮色苍然,他看到了一个两个三个俊俏的身影,仿佛在迷雾中出现,明明是男子,却比女子貌美,那身旁女子自是妖娆,而那少女,怪别致的。那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地狱里的罗刹,然而,他觉得罗刹不该长得这般人畜无害的样子。他向他伸出求救的手。
风历儿,素霓冷眼看着眼前这昏厥的少年。
“求你了。救救他。”女孩渴望地望着风少主,小手想扯他衣袖,却又停在半空。
素霓看了眼少主,只见他深深看了眼女孩,微微点头。
素霓上前,稍作检查。眉头紧锁。风历儿随行也蹲下身,号脉。
“他伤太重。因为运动,体内毒素扩散地也很快,要马上处理。”
“可是少主……”素霓有些慌。
风历儿给她一个坚定眼神。
素霓看了眼鹓鶵那疲惫的模样,这能源早不耗尽晚不耗尽,偏偏正在这个时候,无奈上前在底下其中的一个玄关处换了个小木方盒,由是鹓鶵下方的小齿轮开始迅速转动。
“大概是命吧。”她拍了拍小木方盒,齿轮开始停止运动,看着小女孩,似叹息道。
小女孩不懂其意,但似乎感觉到自己做了件后果严重的事,闻言低头,有些不知所措。
律令诀。白虎上将军金府。风和日丽。
木门无稽上门拜访。随小厮到少爷书房。一进门,跨过屏障后发现墙壁上多了幅图。靠近一看,是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只道。
“这谁呀,好丑。”
北宫锦廊刚坐下,闻言不由得起身走近一看。
“苏家独女,紫堇,虽无素霓姑娘媚骨天成,但也算小家碧玉,端庄大方。少主这么评论人家,不厚道啊。”
“媚骨天成?”木门无稽顿时瞪着眼问道。
“呃。”北宫锦廊正要解释,却被另一个声音爽朗的声音打断。
“也难为我们家小表兄,胸无点墨,能用得上的形容词非美即丑。”金府大少爷,金猎一踏入房内不温不火道。
两人纷纷望向说话人,一身上等绸缎的装束,腰身配着美玉,声音温柔,面容善良又好看,典型的公子哥形象。
“睹物思人。呵。依我看,女人就像要塞,要么强攻得手,要么放弃!”木门无稽说得正气凛然,潇洒不羁。
北宫锦廊闻言,忍俊不禁,不敢苟同的样子。
木门无稽一如既往地视而不见。好像不承认,就是不存在。
“此行极北之地可有收获?”金猎也不生气,笑盈盈地问。
“极北之地没去成,半路捡了个夜明珠。我想也得了,免得浪费你五千兵力,就原路返回。你可真幸运,这玩意消失三百多年了。”木门无稽从袖子随意掏出了珠子,直接扔金猎面前。
金猎接过珠子时,有点手忙脚乱,挣扎了一阵才握住。
“你的这波操作,让它显得一文不值啊。”金猎没好气地道。他看了眼身边的小厮,小厮就很懂事地递上一个十分精美的盒子。小心翼翼的装进去,再小心翼翼的合上。
“东西我已送到。走啦。”木门无稽准备转身离开。
“别啊。你至少跟我解释解释呀。”
“解释什么呀?”他装蒜。
“白虎团是我父亲的直系从属。你说呢?跟我说说,至少能帮你在你舅舅面前替你辩解些什么。”他走近他,右手搭在他左肩上。
木门无稽抬手摸着下巴,食指轻轻挑动着。
“你的意思是说,去极北之路至少有三条,途径曲池部几乎绕了一大圈,没得到什么还好,要是得到了算不算在赤轮嘴下抢食物了?”
“嗯。还有呢?”金猎点点头。
“还有什么?”木门无稽不解。
“据说你因为一个女子,玩了把‘请夫人阅兵’的浪漫戏码。那女子谁啊?很美吧?”金猎此时应该没发现自己八卦的样子像极了富贵闲人家的妇人。
“我只是想试试,五千兵力能不能做出五万的效果。”木门无稽一本正经道。
“所以你优势占尽,扬长而去?”他双手一摊。“既然打都打了,干嘛不提出点啥要求,哪像赢了的样子?”
“有道理。第一次当主帅嘛。难免有点小激动。忘了。”他厚颜道。
“所以,你是故意去找练手的?”金猎无奈地看着他。
“可以这么说吧。没亏不是。虽然是偷的。”他指了指那盒子,“再说,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不宜声势浩大,对你父亲名声不好。”
“那还真辛苦你,这么煞费苦心地为为父着想。”金猎哭笑不得。
“珍宝玉石是爱,故人和追思的寄托,它对拥有者的价值也是感情上的意义。赤轮国女王四十岁寿诞,千年的火寒玉跟三百年前曾曾祖母的陪嫁饰品相比较,当然是后者更有意义。左右是一份礼物,每年都要上供,稀世珍品还能少了不成?你父亲也真是奇怪,就这样就花五千兵力让人去寻。以后那女王要是活到九十九,岂不是先作死自己?”
“今年恰逢女王与亲王成婚二十周年,意义非凡。两者加在一起,自然要隆重些。”金猎身边的长相温顺且可爱的小厮低着头小声提醒道。
“我就这么说说,你还真当我不知道。”木门无稽白了他一眼。
小厮闻言看了他一眼,头更低了,抿抿嘴。
“小表少爷说得是。”
“都十八了。还改不了那嘴。哪小了?”木门无稽又瞪他,挥挥手,“罢了罢了。我逍遥去了。”
“你要去哪?”
“那热闹,那有我!”
他头也不回,北宫锦廊也跟上去。
“据说《今宵阁》搞了个‘九州十八美人赏鉴’,而你舅舅也差不多回来,要是同时出现在现场,那可是相当的热闹啊!”金猎在身后朗声道。
木门无稽头不回,挥手作别。
“不绕开他父亲?”北宫锦廊提醒道。
“最喜欢看他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木门无稽调皮道。
“我猜我们只是顺路经过《今宵阁》,无意丢他老人家的脸。”北宫锦廊欢快地笑道。
“那是自然。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可是被你胁迫去的。走吧,英雄。”木门无稽得意,顺道箍上北宫锦廊脖子。
“呸。”北宫锦廊一脸不屑。
苍道崖。阳光正好,岁月静好。
竹林曲径通幽,雪影无踪,满地黄叶堆积而成的小路随着一个孩童碎步至尽头乃见一门,牌匾上就一个“竹”字,淋漓的雅致。庭中鹅卵石铺地,沿线之湖边,湖边柳树成枝,与湖面相映,萧索之至。雅室之中,竹床上一少年呼吸平和,眼眸微动。他,缓缓地睁开眼。似乎不太适应竹窗缝隙透过来的阳光,他又眯了下眼。转过头,望向门口方向。他试图起身,发现身上包裹得严严实实。他看上自己的左手,它居然骨折了。
他试图动动其手指,它们告诉他,并没有作废,且正在恢复中。他走出门口,迎接着清晨的阳光。这院子很大,但空无一人。他试图着走得更远,越过湖中桥,他发现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女孩,正是他昏厥之前看到的那个女孩,只是换了身衣服,看上去干净又漂亮,她此刻正静坐在走廊栏杆上望着眼前的山石发呆。
“少主说,你今日必醒。”女孩听到缓缓而来的脚步声,转过身深深地看了一眼,欣慰道。
少年不说话,双膝跪地,行叩拜之礼。
“你会什么?”女孩温柔地问。
闻者,默默从腰间抽出一光滑泛黄的竹萧,吹了起来。曲意起伏跌宕,如泣如诉,让人恍若置身天地之间,英豪之气势浩荡,结构高朗,境界开阔,舒适而悲壮,间有破音之处更是情感深陷,让人悲伤久久不已。观吹萧之人双膝跪地,挺胸直背。神情不屈不挠,仿佛文明,茫然,挫折,苦难,悲愤,随着乐曲慢慢地,慢慢地消亡。
小女孩默然听着,曲终,伸手碰触下巴,却发现指尖上有一滴泪。
“这是什么曲子,我听了好难过,好难过,夫子。”女孩望着泪滴问。
少年转过头,发现一个身材高大而挺拔略显消瘦,四十岁出头的儒雅气质,着装朴素,笑容温和似有治愈功能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旁,他身侧还站着一个小男孩,天真烂漫的模样很是可爱,看起来才五岁。他眼睛红红的,流着泪,小手愤愤地望双眼擦了擦,此时恨恨地盯着刚吹箫少年。
“哥哥,我以后都不要听你吹曲子。真的真的,一点都一点都不好听!”小男孩委屈道。
男人向前,微微弯腰双手扶起少年,意味深长,沉重压抑地轻声问。
“敢问公子曲名?何人所谱?”
“此曲一长辈所创,未曾起名。”少年神情凄苦,回道。
“真乃神人。真希望此生有幸一见啊!”夫子闻言看了少年好一会,然后叹了口气,道。
“他,已不在人世。”少年语气凝噎。
“可惜了!可惜了!”夫子略痛心地捋捋长须,又问“公子姓何名何?家住何处?”
“闻人。飘然于世,孑然一身,这世间恐再无亲朋戚友。”少年淡淡道。
小姑娘在两人谈话间,发现夫子眉头轻皱了一下,在她眼中这种忧思的感觉,跟之前素霓姐姐的反应看来是一样,让人十分不解,只见夫子继而迅速恢复以往世事看透的样子。
“心忆者忧忘饥,心愤者忧忘寒,心养者忧忘病,心激者忧忘痛。你这命是小落葵第一次向少主求情换来的。此乃机缘,不可负,万望珍重。”夫子视线抛向了他侧面的小姑娘,正视道。
少年顺着夫子所指方向看去,心想,“这位救他的姑娘叫落葵,可为什么要救他呢?”,却感觉小腿部有东西在戳。低头一看,是那小男孩,他看到他看他,做了个让他蹲下来的手势,似有话对他说,少年疑惑地遂了他的意。
“哥哥,你怎么掉色了?”小男孩伸手摸摸少年洁白的脸,看看自己的手掌,奇怪道。
人家还没回应他,又一句。
“哥哥,头发没有掉色。怎么会这样,哥哥?”他奇怪极了地眨着大眼睛,摸着少年胸前垂下来的长发,是什么颜色来着,他一时间想不起来。
少年抿了抿干干的唇,盯着自己落入小孩童小手中的两缕青灰色长发,不知如何作答。
“‘俗世有闻人,其发天青釉’,还是剃了省事。”夫子一旁说。
“是。”闻人抬头看了看夫子那张彷佛随随便便提议的神色,温声回道。
“哥哥那是中毒了,小修业。”女孩见状蹲下身,抱起他。
“我觉得他蓝色比较好看啊。要不等少主回来让他变回蓝色吧。”小男孩道。
不远处,出现了一个黑衣人的身影,跟之前天突城所出现的相仿,不同的是没有带面罩,清秀端庄的脸,清晰可见,他面向夫子摇摇手中的琉璃瓶,得意的样子。夫子朝他点点头。
“那可不行。会死的。”夫子从小女孩怀中夺过小男孩一边朝那黑衣人方向走一边正经道。
“死是什么?”小孩子唠叨道,见到前面的男子,又问,“无钩哥哥又带了什么东西回来?我可以玩吗?”
“少主要的东西,很重要的。不能玩。”
……
声音渐行渐远。
适时阳光明媚。小女孩,伸出稚嫩的右手,透着指缝看阳光。
“闻人?”
“是。”他站起身。
“好奇怪的名字呀。”她转过头,向着他道。
这一年,她十三岁,他十四岁。
阳光下,两人并排而立,她个子比他高出一个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