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冬,雪花如碎玉般纷纷飘落下来,镶嵌在病床的玻璃窗上,像是件天然的艺术品。透过玻璃窗,有一株杏红色的腊梅在远处倔强地开放着。一簇簇小小的红花,点缀在她窈窕的身姿上。纵是玫瑰妖艳,夏荷温婉,秋菊端庄,但只有她,从春日的蛰伏,一直默默活到了冬季,圆满了春秋冬夏。
显珍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凌寒盛开的腊梅,真是好看,倘若能离近点看便更好了。今天是腊月初六,碰巧是她的生日。显明每两到三个星期的休息日,便从单位赶来,看望住院的显珍。今天约摸着显明会来。
“咚咚。”病房的门敲了两声,不出所料真的是显明来了。只见他从头发上到裤腿上都落满了白雪。
“哎呦,今天外面这雪可是不小哦!”显明用嘴吹吹胳膊上的雪,故作神秘地问显珍,“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显珍把另一只藏在身后的胳膊抽到前面来,只见他手里拿着几株还披着白雪的梅花,憨憨地望着显珍笑着。
“哎呀妈妈嘞,整这些玩意儿干啥?”显珍嗔怪道。她嘴上说的多少有点不解风情,可心里倒是甜滋滋的。
“正好路边看到,漂亮的很,知道你肯定喜欢,给你掐了两束,正好跟你做个伴。”显明乐呵呵地把花显珍床头上一插,倒把显珍的脸衬得红润些了。
隔壁的病友都羡慕显珍,“你家男人可真好喽,大老远的来看你不说,还给你采束花!”
真正的浪漫往往不是刻意营造出来的,而是从生活中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望着这株生机勃勃的腊梅,真是最好的生日礼物。她希望自己能如这腊梅,撑过冬季,迎来春日。
显明不在的日子里,显珍凭借着坚强的毅力配合治疗。当时医疗水平有限,肺结核的治疗主要吃药和打针两个方面进行。除了像一天三顿吞食大量苦涩的肺结核药物外,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就是往耳朵上打针。
医生用一支粗针管对准耳朵上的软骨,直愣愣地打进去几厘米深。针管刚一进去,耳朵霎那间通红,紧接着耳朵里上的青筋暴起来,静脉突拱起来,而后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药物灌耳,充进软骨后咯吱咯吱的叫声。这个过程痛不欲生,长达半分钟之久,没有麻醉,更不能触碰耳朵,很多患者疼的在病床上嗷嗷大叫。
显珍每到打针时,就用双手紧紧地攥住白床单,用指甲死死地扣住,咬紧牙关,从没有哼哼过一声。
显珍刚来时还在咯血。她的肚子干瘪瘪的,平躺下来时能凹进去一个水沟。从侧面看,她轻薄得像一张纸,器官都压扁了缩在里面。她吃不下饭,一顿只能吃个一两,每天踉跄着从医院食堂打完粥喝。喝下的粥又呕出来,从胃里倒腾出酸水,口腔里泛着苦味。
过了大约十天半月,显珍渐渐有了食欲,她第一次开始感觉到饥饿。她走到了食堂,决定破天荒地打一碗二两的稀饭。她把粥端在面前,双手捧着三下五除二喝了进去。
“嗝~”显珍好久没有感觉到这样报复的满足感了,看着干干净净见底的空碗,她舔了下嘴唇,心满意足地回了病房。
回去的路上,显珍正好路过了隔壁病友的病房,便想着进去串串门,和病友拉拉卦解解闷。不一会儿,显珍便和病友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
刚说了一会儿,显珍突然感受到腹部一阵阵强烈的疼痛,在绞着她的肠子和胃,用一只大勺在往胃的最深处挖,重拳不断击打着她的腹部。她的胃快瘪成一张皮了,突然这么大食量的侵袭让它不堪重负,就快要把它顶开撑爆了。小腹一直往下坠,像拉弹弓拉到了极限。显珍疼得从座位上起来,痛苦地蹲在地上。
“哎呀这是怎么了,赶紧去叫医生!”其他病号赶忙帮忙把护士叫来了。显珍此时已经不能一个人房间了,她在医生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回了房间。她喝了一瓶护士给的救急水,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波涛汹涌的胃慢慢恢复了平静。
从此之后,显珍每顿都吃二两稀饭。又过了一个月,二两稀饭也不够了,食堂的菜汤免费不要钱,所以显珍又每每都要碗菜汤垫肚子。
再到后来,显珍竟能开始吃主食了。除了二两稀饭外,显珍还要再打上二两馒头吃。显珍一手啃着馒头,一手喝着稀饭,吃得不亦乐乎。到了快四个月,显珍就算是再想吃也得控制了。
那时候都是凭粮票买饭票,用饭票打饭。没有粮票就吃不上饭。显珍老家的高中每个月从老家捎来30斤左右的粮票给显明,按每月天数,一天一斤。这一沓珍贵的粮票,起到了雪中送炭的作用。
显珍如今一顿便能吃四两,一天三顿,倘若再往上加食量,粮票便不够用了。
随着食欲的增加,显珍的身体也在好转。她发黄的毛发全部脱落,从脑袋上长出新的乌黑短发来;她身体上的皮也开始龟裂,生长的肉将胳膊上、腿上的干皮都撑开,显珍轻轻拂过手臂,褪去的一块块皮屑洒落在病床上,又长出来了一副全新的嫩皮来。
这是生命全新的复苏,是劫难后的重获新生。就像腊梅干枯的树枝在大雪中蜕变,生长出更加坚硬的枝干,绽放出了一簇簇杏红色的小花。
四个月的治疗,让她从62斤到了80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