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明蹑手蹑脚从炕上爬起来,披上件大衣,小心翼翼地打开装衣物的箱子,从箱子的最底层轻轻抽出一个信封。
信封打开来,是皱皱巴巴的钱。里面有显明辛辛苦苦从工作以来攒下的所有积蓄,还有他在显珍不知情的情况下,跟同事以及四处邻坊挨家挨户借来的。他在手指上吐了口口水,捻起纸币来清点着。
“一张一块、两张一块......”显明一张张默默数着,一共是不多不少400块钱。这是一笔巨额。显明每月的工资不过才四十来块钱,这些钱,他得不吃不喝干个整整一年。
他走出油毡纸房,在墙角蹲下来,点起一支烟,冉冉地看着它飘向月色。他从未害怕过,更没有想过倘若治不好怎么办。他骨子里始终有一股劲,没有他显明办不成的事。
他说能寻到医,就一定能寻到医;他说能治好,就一定会治好。不就是生了一场病,咱们治好不就得了。她是他的结发之妻,就必须也要陪他白头偕老。
他或许也有过那么一刹那想过,这样的不治之症,倘若人财两空成了鳏夫,还背上了累累负债......他立刻掐掉了手上的烟蒂,像狠狠地掐断了自己的念头一般。
他拍拍灰,站起身回了房间。看见炕上安然酣睡的妻,欣慰地笑了。
清晨,升起的又是一轮新的太阳。显明给腿脚不便的显珍穿戴好衣服,出发带她去找医院。他们踏上了寻医之路。
他们到了第一家医院。医生给显珍做了全面的检查。他们发现显珍肺结核的情况实在严重,肺部上干酪样坏死溶解,病灶中心渐渐变空,清晰可见好几处空洞。
“很抱歉啊这位同志,您太太的病情太严重。因为发现的晚,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以我们医院的能力,恐怕不能救治。”
他们婉拒了显明夫妇。
“这家不能治,咱再换家。”显明背上显珍,徒步去找下一家医院。
他们又找到第二家医院。医生看见显珍瘦歪歪地像颗蔫了的韭菜。她此时瘦削得只快剩下一堆支楞起来的骨架,颧骨两边凹进去一大块,宛如黑暗无底的窟窿。脖子上吊着皮,锁骨堆砌在脖子两侧,像两瓣掰开的大空瓷碗。她的头发已经全部掉光了,头顶上清晰可数侥幸存活下来三根东倒西歪的毛发。
“病人现在太过瘦弱了,难以医治啊。”
“医生,只要有希望,我们........”显明奋力争取着。
“实在抱歉,医院不敢接这样的病人啊。”医生无奈地摇摇头。
他们再次被请出了医院,迎面迎上寒冬刺骨的风。十二月的风雪,是真的冷,冷得直戳人的心窝。显珍空旷的裤子在风中不时掀起一阵阵浪,钻进她硬如木桩的小腿里。
“没事,我们再去别家看看。”显明驮上显珍又出发了。显明骨子里的信念,能否真的能打破所谓医生专业的定论,创造出医学奇迹来。
几经波折,他们来到了兰州市第四军区医院。医生接待了他们。
“同志,您的夫人肺结核情况比较危急.......”
“医生求您不要再拒绝我们了,我带着我婆娘去了好几家医院了,他们都不肯收,我们才结婚一年,她才19岁啊医生,求求您救救她了!”
这样婉拒的话他们已经听了太多,显明在感受到眼前的这位医生也要准备开口“但是”二字时,他突然激动地站起来,紧紧握住医生的双手,使劲地摇着,眼里擒住泪水,憋着在眼眶里直打转。
“这位同志,这位同志您不要太激动。”医生赶紧示意让显明坐下,
“我的意思是,我们这里是一家主治肺结核的医院,您夫人的情况比较危急,建议早点入院治疗。我们一定尽全力医治。”
这一霎那,医生的话如同从长达数月的黑暗中劈开了一道光芒,从空中散落下璀璨的星光,轻轻掉落在他们的发梢上、他们的肩膀上、他们的手臂上、一直散落到他们的脚面上,浑身都是金灿灿的。
他们洗去了多日的悲伤,用金光沐浴着这片刻的天堂。那一刻,他们是上帝敲定选中眷顾的幸运儿。
显明给显珍办好了住院。临住院前,要称每一位病人院前的体重。显珍轻飘飘地踏上体重秤,指针犹犹豫豫地左右摆动着,吝啬地不愿意往后退一步。
“身高158cm,体重62斤。”护士在测量表上记录下来。这个体重,连带着显珍穿着的过冬小袄和加绒裤子也算在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