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铺。
陈子虬压根没什么心思看账本,将军府已经有两月没有派人来拿过布了,派人去问也只说将军忙于练兵,无暇分心这些琐事,只等什么时候布齐了,什么时候来拿。他忽然觉得自己花了这么多时间和心思在领英身上,却无法在她那颗木头心上落着一点敌法。陈子虬丢开账本,掐了掐眉心,他就是这么固执的一个人,认定了领英就一定至死方休,他自觉要的并不多,不过想要她心上一点点的位置罢了。
中元节,军队休假一日。
领英一大早就开始听宁心汇报这一年来的府内支出,宁心从小在领家长大,她的母亲就是领家的管家,现在将事物全权托管给了宁心,她做事细致,完全不用担心。“对了,这三皇子最近怎么样了?他要吃什么,用什么,你们就只管往他那送,可别克扣了他。”
“不敢,只是最近三皇子整日恹恹思睡,传膳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为此事我还特地请了郎中来查看,皇子身体并未出没问题,我估计是秋乏了吧。”
“他在我府上也住了快一年了,再好的风景恐怕也看厌了,今日刚好中元,晚上的长街一定热闹非凡,带上他一起去长街游玩解解乏,再去粮阁吃顿美食。”
康康立马跳了起来。“好!我赞成!”
“你提前去和粮阁老板说一声,老位置,我还得去参加宫中祭祀,等我回来我们就上街。”
祭服厚重复杂,祭祀流程漫长又复杂,光是鞠躬的次数就多到让人头皮发麻,但毕竟是祭祀,领英再怎么,也不敢在这种时候胡作非为,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做完祭祀,简直比训练一天还累。好不容易回到府中,厚重的祭服勒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回到府中,领英立马脱掉衣服,换上了轻便的常服,随意得盘了头发,去门口找人了。三位男子衣着朴素,面纱遮脸以示自己并未出阁。“到了集市我也遮上面,这般今日就可以玩得无所顾忌了。”
坐着马车来到街口,长街上已是游人如织,门口的面具小摊大声吆喝着,吸引了不少公子小姐过去购买,面具花样又多又杂,制作精致,领英一时间挑花了眼,只觉得眼前是花花绿绿的一片,康康又在一边急切催促,催得她头脑发热。
“依在下看,这个最适合姑娘。”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取下一个面具,纯青色的面具,没有花纹,的确是不错,领英回头,一双璨若星河的双眼望着她,温柔似水,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沉溺,“陈……陈老板?”
陈子虬丢给老板几块碎银,将面具递给领英,“送你。”
领英立即接过,道谢。
“陈老板身体大好了?”
“小小风寒不足挂齿,在下可有幸和姑娘同游?”
“我带了不少朋友,你要是不嫌弃人多,同游倒也热闹。”领英今天才发现,陈子虬已经比当年又高出自己不少,这天下女子当家,身材这般高挑的男子很是少见,大概是因为他有一半南塬血统的原因吧。这白衣上绘着苍劲翠竹,白纱遮面,露出一双波光粼粼的双眼,好一个翩翩公子。
百里长街好生热闹,舞龙舞狮,艺人表演混杂着叫卖声,叫好声,收钱的盒子叮叮当当的直响,走上街的人或是轻纱遮面,或是面具遮脸,没了身份的束缚,笑声也像铃铛一般清脆动听。“怎么样?这比你们南塬热闹多了吧?”越丘笑了笑,“南塬的确没这热闹,但没到中元节,各家各户祭祖之后,都会搬出长桌条凳和邻居拼在一起,路有多长,桌子就会拼多长,家家户户的菜肴一桌一桌的传递,你永远不会知道传来的下一盆菜是什么滋味,什么样式。”小皇子的眼睛亮晶晶的,语气中满是自豪与愉悦。领英肯定的点点头,顺手买下一根糖葫芦塞入他的手中,“尝尝。”显眼的红外面包裹着透明的糖衣,一口咬下去咔嚓一声,乐得领英笑个不停。若有机会,领英也很想领略一下这世界上最长的流水席,只可惜,两国交战频繁,不光是她去不了,这三皇子恐怕也一辈子没有办法回到故土了。
“让一让,让一让。”长街上忽然变得一片杂乱,一辆马车在拥挤的人流中缓慢前行着,车夫虚挥着鞭子,驱散着人群。领英盯着那马车看一会儿,连声道不好,抱着裙子跑上了粮阁。老板一见着领英,立马眉开眼笑,“将军您来了?您的厢房给您留着呢,大公主来定我都没给。”
“这厢房你给大公主吧,大公主定的是最北的那一间吧,我用那一间。”
“啊……好。”
马车总算挤过人群,停在了粮阁门口,一女子率先下车,群青色的丝绣裙,干练潇洒,英姿非凡,后一男子戴着帷帽将容颜全然遮去,只见一手柔若无骨,轻扶着那姑娘的手下了马车。那公子脚步虚浮着,撑着手杖行得缓,一看便知是身子虚弱,那样子反倒给这身段平添了几分惹人疼爱的意味了。
“这不是大公主吗?那另一位是……”
“这位小公子遮得这般严实,又和大公主这般疏远,真会端着架子。”
“哟,你们两人居然还不知道这事吗?那位公子就是游公子,和领将军婚约多年的那位。而这大公主喜欢游公子这事儿在我那一片可传遍了。”
“此话当真吗?那领将军岂不是……”
楼上一雅座的窗户被“嘭”的一声大力关上,领英不甚在意地招呼康康坐下,“今天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犯不着为这种小事生气哦,更何况游公子和大公主一对璧人也,说说也无妨嘛,快来扎花灯,一会儿上菜了没地方放了。”
天在不经意间已然黑透了,领英端着菜碟盘腿坐到靠窗的小榻上喝酒吹风,长街上人潮汹涌,从四面八方来的人汇聚在长街,共享这一份快乐。“阿英。”陈子虬坐到榻边,试探得叫道。这一称呼让她恍若回到了好久以前的马场,一个少年策马奔驰,真的像是风一般爽朗快乐,吸引住了领英,就在领英开小差的一刻,一个少年惊了她的马,踏雪无痕吓得扬蹄嘶鸣,若不是领英及时拉住,那惊了马的少年恐怕就要被踏雪无痕踩得粉碎。那少年有着小鹿般的眼睛,里面写满了惊恐,那位少年撞入了她的心中。“你在想什么?”
领英咧开嘴笑了笑,“在想当年惊了马的少年。”
“当年,我不是故意骗你的。”陈子虬看着杯中的倒影,恍惚间,认不出自己到底是谁了。
“我不是因为那件事而和你断了联系,我和你交心那么多年,快乐的记忆不会因为一个小错误而变得一文不值,所以我现在再见到你,总觉得愧疚不已。”
陈子虬的心跳得飞快,以至于他的呼吸都停滞了。
“是因为我有婚约在身,无法满足你心中所想,你以后或许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所以,不要再想着我了。”
泪水滑落,领英一时间慌了手脚,原来男子也能哭得这般美,这般惊心动魄,陈子虬泪还未干,一个笑容旋即挂在脸上,小小的梨涡里满是苦涩的泪水。他抹去泪水,语气是无比地坚定,“陈子虬已是认定了将军,只要将军还将我放在心里,我愿意一辈子等将军!”领英手足无措,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拿出帕子塞在他的手中。
“告辞。”
陈子虬离开,厢房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越丘清了清嗓子,一点没有正形,抱拳一礼,“将军好魅力,在下佩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