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意转瞬即逝,但秦氏妇人肯定自己没有看错。
“你笑话我?!”
霎时,犹如热锅浇油,刺啦啦般地怒火攻心。
她像是终于逮住了这人的真实面目,一把伸手拽向叶明珠。
叶明珠想要躲闪,向后趔趄着,险些摔倒在地。
“滚!”
一直在身边的叶附离,扑上前去,用力地推开秦于氏。
其他人也惊讶不已,纷纷出言阻拦道:“秦家妇人,你想干什么?!”
本就忍着一肚子气的孩子家长,也趁乱踹了两脚。
学堂外吵嚷得不可开交。
“够了!”
此时,从学堂门口传来一声肃然的呵斥。
教书的陆先生早就听见外面的争执,如今再也忍不住地站了出来。
他带着一身读书人的清高气质,只是那般横眉淡扫。
不仅让学生们吓得浑身一震,就连吵闹的家长们也噤若寒蝉。
秦氏妇人也被这诡异的沉默氛围所感染,怒火上头的脑子像是被灌了一桶冷水,立刻清醒。
“陆先生,这事……”
站在有功名傍身的读书人面前,秦于氏只是个毫无地位的粗妇。
她嗫喏着嘴唇,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与之前的巧舌如簧对比鲜明。
陆先生却是紧蹙眉头,冷哼一声,细数起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人家小姑娘昨日卖了糖山楂赚钱,你眼红不已,第二日就过来与她抢生意,大早上地就将她赶走。”
“行,这本来就是商家买卖之间的规则,我在内听着,也不便说些什么,由你继续叫卖。”
“可你倒好,想抢人家的生意,却不肯好好做自己的东西,卖个劣质糖葫芦,伤了我学生的牙。”
他越说越语调高昂,显然也是被气得不轻。
伸手指向低头不语的秦于氏,愤然道:“你不知愧疚,还想要百般抵赖!”
说着,陆先生又指向柔弱的叶明珠,声音软和了些。
“人家小姑娘出来叫卖,家中自然是有些难处。”
“你不仅抢她生意,将她赶走,还要将伤人的脏水泼在她的身上。”
叶明珠闻言,立刻摆手道:“这没什么的……”
陆先生却是态度强硬:“你觉得无所谓,但我却要辨一辨这其中的是非曲折。”
读惯了圣贤书,陆先生格外在意“是”与“非”二字。
旁人也劝她不要再逆来顺受,难得有陆先生替她出头伸冤。
叶明珠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不好再开口,只得牵着乱动的叶附离,又怜悯地看向秦于氏。
那副无奈又无辜的姿态,让秦于氏恼火不已。
“你还敢对她怒目以示!”
陆先生见到她的神态,便知她没有丝毫的悔过之意。
说话用词更加的犀利与不留情面。
“她被你无辜卷入,但是好言好语地帮你解围,你非但不知感恩,还在人家身上倒打一耙!”
“被你纠缠得没有了办法,不得不将自己研究出的小食法子,公之于众。”
“这无异于被你自绝了后面的生意财路!”
听到陆先生将前后的因果事件全部梳理了一遍,这才恍然大悟。
他们刚才都被秦于氏的胡搅蛮缠与满嘴歪理带偏了。
整件事之中,叶明珠受了太多委屈。
只道这姑娘心地善良,性格绵软,才会被这泼妇针对欺负。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秦于氏心急如焚,连连辩解道:“她是故意的!她才是最有心机的那一个!”
“我是气昏了头,可这整件事都是她在栽赃陷害我!”
陆先生气极反笑,冷声问道:“哦,那她是如何陷害你的?”
“她……她刚才朝我笑了!她笑话我!”
秦于氏已经是急得口不择言,指着叶明珠骂道:“这一切肯定是她——”
“够了!”
陆先生不愿再听这种人的百般辩解。
他驱赶苍蝇似的摆手,道:“我这学堂粗陋狭小,只容得下明理之人。”
“你日后莫要在我的学堂之外出现了!”
周围的看客们纷纷响应,将口中叫嚷着的秦于氏,齐齐地推搡着远离学堂。
叶明珠望着这个麻烦终于离开了,嘴角轻扯。
她带着叶附离上前,对陆先生行礼道:“多谢先生的仗义执言。”
“我如今家境略显拮据,无以为报,若是有朝一日有了帮助先生的机会,定会在所不辞。”
这番知恩图报的话,无论真心,陆先生都听得顺耳。
他满意颔首,温言道:“我昨日就听到你的叫卖,还会声东击西,就知道你是个聪慧的。”
想来,他一开始就对叶明珠的印象不错。
又想起叶明珠的誓言,不禁好笑。
他宽慰道:“我只是看不惯这等欺软怕硬之事,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若是你有什么困难,我这里有些银子。”
说话间,他就准备拿出两块碎银。
叶明珠连忙拒绝道:“多谢先生,但我是手脚健全之人,您也夸我聪慧,那只要我肯努力,就能让全家糊口。”
“还请先生将这笔钱施给更需要的人才是。”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穷得要饿死,她拍拍身边的钱袋子。
满袋子的铜钱,哗啦啦地清脆响起。
陆先生也顺势收回了手,惭愧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这般直接给钱,对辛苦赚钱的叶明珠来说,或许无异于施舍乞丐的行为。
叶明珠腼腆地笑了笑,没有将这个行为放在心上。
她与陆先生又相互寒暄了几句。
虽然她对古代的礼节不是很适应,但言辞间的清晰逻辑,还是让陆先生连连点头。
只叹:“你要是个男儿郎,功名对你恐怕也非难事。”
叶明珠无意于科举功名,却也承了这份夸赞。
又说了几句话,她向陆先生告辞,目送着陆先生进入学堂,这才准备转身离去。
叶附离乖乖地跟在她的身后。
叶明珠回头看他,笑道:“过不了多久,你也要进入这个地方。”
闻言,叶附离这才好奇地看向学堂。
他似乎还不知道,这个地方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诶,等等!”
当她们刚要离开学堂外的巷子时,又有一道声音喊住了她们。
——
沈知县府中。
“少爷,那个叶姑娘被一个泼妇刁难住了。”
保禄刚从院子里进来,就向闲暇看书的沈鸣珂禀告道。
沈府与学堂只有一街之隔。
学堂外面的吵嚷声,自然也隐约传入沈鸣珂的耳中。
他派遣保禄出去一番打探。
保禄将听到的事情,如实汇报了出来。
尤其是说起秦于氏最后的胡言乱语,也有些忍俊不禁。
“这妇人也是奇葩,竟因为一个嘲笑而认定是叶姑娘在害她,真是……”
保禄摇了摇头,也不知该如何形容了。
沈鸣珂听着事情的全部经过,神色毫无波动。
但是在保禄吐槽时,眉梢微挑,忽而来了些许兴趣。
“你们都觉得她没有笑吗?”
他的食指点在桌面,不置可否道:“我看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