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既打开门,就听得四周围响起了刺耳的号声。
门前的采火儿焦急地乱跳着,一看到王既,二话没说就拉着他往另一边走。
王既一踏出门,脚步却几乎定住了。
远处的地平线上,有一道诡异的火光。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被这道逐渐逼近的火光染得通红。明明是吹着冰冷夜风的晚上,却感到了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酷热。
不知是感官上过得快,还是真的快。好像就过了那么一瞬间,那片长长的火光已经来到了肉眼可见的范围。
这片火光,竟是一幕漫天的流星雨!
王既从未见过此等阵仗。他原来生活的地方,当然也有那些杀人如屠蚁一样的热武器。但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他,充其量也是在各类艺术作品纪录片上,隔着一个屏幕去感受过。
在这绝对的毁灭面前,竟连动弹都竟然忘记了。
突然感到右臂又多了一份力,王既一看,出来拉他的是那采火儿的娘亲。这才回过神来,急匆匆地跟着两人往前跑。
王既被两人拉到了他们两母子住的那间房子里。一进房,妇人就把门紧紧闭上,采火儿则两步跳到内屋的横梁上,用力将一条铁链一样的东西扯了出来。
王既立马感受到,这房子瞬间就充满了极其浓郁的灵力,似是被保护罩包围了一样。
采火儿从横梁上跳了下来,立马就把地上的枕头拿起来,死死地按在两端的耳朵旁。
王既连疑惑的时间都没有,屋外的动静就给了他答案。
房子外响起了一阵又一阵巨大的爆炸声,炸得王既头晕脑胀,耳朵嗡嗡作响。
王既身上已毫无灵力,除了用力地按着耳朵,也别无他法。从那窗外望出去,烟尘滚滚,碎石横飞,虽这房子好像稳妥至极,但也像是站在了战场中央一样。
极端的巨响,跟极端的宁静是很像的,世界仿佛,就剩下了一种声音。
……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又重归了宁静。
除了隐隐约约的惨叫声之外,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采火儿这才走过来,拍了拍王既的肩膀,说道:“大哥哥,你这住内城的人,是不是吓坏了?”
王既看了两人一眼,深吸一口气,对那妇人说道:“多谢夫人救我一命,可请教夫人名讳?”
那妇人说道:“奴家随先夫姓张,单名一个雪字。”说着摇了摇头:“公子是我们驿站的客人,自然要护你周全。谁也想不到今夜青州竟又射来了‘飞霜流星’。”
王既想道:飞霜流星……这就是青州军的手段么,允州与青州的仗,竟然激烈至此。
采火儿在一旁瘪着嘴,说道:“大哥哥,救你的是我吧。”
王既有点惊魂未定,勉强笑了笑,说道:“同样也谢谢你。”随后转过头去问道:“雪姨,这些流星,之前也往颖都这边射来过么?”
王既的这个称呼,显然是他以往的习惯。
李雪似是很喜欢王既这么亲切的叫法,微笑地问道:“这可是公子第一次出颖都内城?”
王既点了点头。
李雪说道:“难怪……”她给王既满上了一杯开水,继续说道:“青州这厉害的飞霜流星,几乎每隔一月半月就要往城西外的蟠龙峡打来。”
“城西外?蟠龙峡?目标不是这里么。”
李雪摇摇头:“当然不是了。颖都内城有天离宗精心布下的大阵,又有宗内那些飞天遁地的仙人镇守,别说靠飞霜流星打穿了,像公子你这种在城内的人,怕是连感受都感受不到流星来过,打颖都纯粹是浪费钱。”
王既看了看窗外一片狼藉,问道:“这里也是颍都一部分吧,为何……”
李雪说道:“外城大多数都是贫民,流石街里的人更是流民居多,虽说历代允州的主人都会把阵法布到外城来,但是供应的灵力就极其有限了。”说着叹了口气,说道:“说实话,我们的命,又值几个钱呢。”
王既深吸一口气。
一时间也回不上话。
这世界,原来不只有春风街。
李雪看了看王既,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正因为如此,青州也不会浪费一颗流星往流石街砸来。就像今夜,这些大多都只是流星碎片,我们生活在这里的人,早就习惯了,抑或躲到地下室,抑或有自制的结界,手段多得很。”
王既指了指那条挂在横梁上的铁链,说道:“是那东西么?”
采火儿抢话道:“是的!那是二叔给我们房子做的结界,劣品灵石就可以驱动,而且还十分厉害。你那房子本来其实也有,不过二叔说我们这屋最稳固,流星来的时候要把客人带到这里来。”
李雪说道:“这结界虽比不上官家的大阵,真有飞霜流星砸过来,还是受不住的。不过,挡些碎片,问题不大。”
这两母子似是说得很轻松,王既却听得出心酸。
这世界的另一面,逐渐在他面前展开。在他记忆里,颖都外城的面积和人口,都比内城要大。内城安稳得连半丝声响都听不见,外城却年年月月遭受战祸延绵。这地方的红墙碧瓦底下,也藏着不见底的黑暗。
“夜很深了,公子还是抓紧时间休息吧。”李雪说道。
王既看了看窗外,说道:“我想出去看一下。”
……
流水街这边,原本的照明是远没有内城充足的。但此时由于飞霜流星碎片的侵袭,反倒多了几分火光。
原本已入深夜的流石街,此刻已被彻底拿走了宁静。
四处都是救火救人的奔波之人,他们身穿碎粗布衣,脸上满是灰尘,抢救着还能抢救的。
被炸断了手脚的人,坐在废堆底下,叫得天昏地暗。
孩童躺在父母撕心裂肺的悲鸣中,昏迷不醒。
看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父母,小童的眼神迷茫,不知所措。
数之不尽的人,躺在火与血中,生死未卜。
哪里,有什么习惯了。
整个外城,都在承受着那飞霜流星带来的后遗症。
王既呆在了一堆废品前,被定住了脚步。这遍地的尸横,通红的火海,纠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这种事情,竟一月半月就要发生一次!?
无名的悲哀,涌上心头。
王既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利他的人。奉献,牺牲这些事,以往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在他的脑海中。但身处这惨祸之中,他产生了以往从未有过的共情,这些人的痛苦,悲伤,他都好像能感受到似的。
一股及时雨撒到地上,浇灭了地火。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怨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王既低吟了一首好久以前背过的诗。
当初背时,只是儿时语,如今竟亲历诗中意。
王既想做些什么,又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新鬼烦怨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公子,写得好诗。”
王既听到背后好像有人在重复他吟的诗,闻声便回过头去。
时间好像突然停了一样。
这背后看着他的姑娘身穿一裘白布衣,一头长发像男儿一样扎在头顶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在这只有火光的黑夜中,竟也能看得她肤如凝脂。
别说在这混乱不堪的流石街,这姑娘的出现显得格格不入。就算在皇宫里,这姑娘也得让众人屏气凝息。
“诗是杜甫的,不是我写的。”王既淡淡地答了句。
王既往日绝对没有那么正经。
但方才所见之事,加上现在所处的环境,使得他确实无半分心情胡闹。
“杜甫?杜甫是哪位大家。”那女子追问道。
“……”
王既此时甚至乎有些不想理这个神仙一样的姑娘,因为他看到了周围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了一批穿着统一服饰的白衣金带人,在流石街四处乱串,身影迅速,动作干净利落。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抓了过去。
那女子见王既不说话,走近了两步。
王既把头歪到旁边,想看清楚那些跑来跑去的白衣人在干些什么。
咦?他们在救人?
王既刚想走过去看,就被那女子用一把折扇挡住了。王既一下就看到了折扇柄上有一个波浪形状的标记,与那些跑来跑去的白衣人右臂上的图案是一致的。
那女子把手背在身后,抬头对着王既说道:“九江流阁,宋轻。”
王既问道:“九江……流阁?你们是一伙儿的?”他指了指后面那些白衣人。
宋轻一愣,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答道:“他们都是我的人。”
王既这才把目光收到这姑娘身上,问道:“姑娘,你们在做什么?”
“救人。不明显么?”
王既虽然对这个九江流阁是什么完全没有印象,允州官家名录里面并没有名列这组织。但此时此刻,竟然有一帮人出来控制局面,王既即使作为一个旁观者,都感觉到心安了不少。
“多谢姑娘。”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替谁致谢。“有我可以做的么?”
不做些什么,实在是难以安心。
宋轻笑得明眸皓齿,说道:“不用谢。我们九江流阁,最喜欢做这些‘沽名钓誉’的事了。”
这姑娘自己把话说尽了。
她继续问道:“你还没答我,杜甫是谁?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九州有这个诗人。”
王既想了想,答道:“杜甫,是一个隐世的诗人,没什么名声。”
宋轻的神情将信将疑:“古来白骨无人收……这等气势,竟是没什么名声的人写的?”边说边来回踱步。
王既暗暗退了两步,想趁这姑娘在思考的时候溜走:这宋姑娘虽然长得像天仙一样。但看样子绝对不是什么好惹的茬。自己随口吐的一首杜甫的诗,也不知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事。
宋轻突然回头:“你呢,你叫什么?”
“王……汪,子美。”王既答道。边说边想:杜甫爷,吟了你的诗,也借你的字用一用。有什么意外,也冠你名,也当是不侵犯版权了。
更重要的,他怕这个宋姑娘能认得出他的名字。
宋轻皱了皱眉,刚要开口,突然一个白衣人跳到了两人跟前。
“少阁主,那边,也来了一批人救人。”
宋轻问道:“所以呢?”
“他们说自己是颍都官家来的,说我们没资格在允州地界行医,要让我们停手,让他们来。”
宋轻说道:“我们救我们的,与他们何关?”说完就往前走。
走到一半,又回头说:“汪子美,是么?你不准走,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