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几人趁傍晚天色尚明,纷纷走出船舱,一览海景。
少年走上甲板,澈跟在他身后。海风夹着傍晚的凉气,随着海的气息扑面而来。
澈把手搭在栏杆上,看着远方的海面,用近乎自语的口吻问道:“你喜欢海吗?我从小就在海边长大的,可是特别的喜欢呢。”
少年木木地回答:“呃,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出海,还谈不上什么特别的感情。”
尽管他曾游历过许多地方,偶尔也会在岸边窥探海的某一角,可只有这次,他才真正身处这片浩瀚,一睹海的真容。
“这样啊……”澈的目光随海鸟飞去远方。轻柔的发丝被风吹起,阳光下,她的侧颜十分动人。
少年吞了口口水道:“呃,我去看看那些大人都在干什么。”说罢,便径直离去。
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个少女总给他一丝亲切感。
他确实为揭开大海的面纱而小小地激动过,可现在他隐约觉得,海还带给他一些更美的东西。
他首先回到餐厅,男佣工正在收拾七人风卷残云后的餐桌。
少年问道:“只有你清理么?”
男人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是的,餐具只需要一个人清理,上船前我们的工作都被分配好了。”
少年继续问道:“在出发前,你知道这次旅客的情况么?”
男佣工停下手中的工作,视线上移,像是回忆起之前的事:“是的,本来加上我们,一共有八个人,可那位女乘客也说了,她的先生临时来不了了,我也是刚听她说才知道这件事。”
“可是,就算是八个人,用这么一艘轮船,不明显是亏本生意么?”
男人皱眉道:“是啊,这小破船哪有竞争力啊。”
对于雇主这么直言不讳,少年暗暗佩服这个男人的憨厚程度。他继续问:“听这话……大叔你是第一次给这个小公司干活吧?”
男人回答:“是啊,我和那位小姐都是第一次,这工作可不会干第二次了。我现在还怀疑他们能不能付得了定好的佣金呢。”
老实的男佣工对少年说了很多,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喔”了一声,目光又向上看去,大概在回忆自己刚都说了些什么。
短暂的呆愣后,他生硬地转移起话题:“哎?你怎么不去和那个女孩一起看风景啊?多美。”随即“咯咯”地笑了,他似乎为自己说了一个其实很拙陋的双关而高兴不已。
少年便没有继续问下去。他说道:“说得对,我这就去看看。”于是转身离去。
他走上顶层的露台,只见韦伯坐在那里,老汉庞大的身躯陷在椅子里,随呼吸有规律地起伏着。他半仰着头,目光望向悠远的天空,天上已经出现了星点亮光。
韦伯见了他,笑着问:“小伙子也来看风景啊?怎么没和那姑娘一起?”
少年无话可说……大概在这些成年人的观念里,他和澈两个未成年人已经被配对了。
他反问:“韦伯,您怎么不看海景,反而望天呢?”
老汉哈哈大笑:“海和天是一样的,你往远处看,它们不就在那里交合吗?尽管这看似两个极端,可是它们终究是一体的。”
韦伯的目光看向远处海天相交的地方,只一瞬,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令人不明觉厉。那一刻,恰被少年捕捉到。
老汉继续说道:“珍惜你眼前这单纯的景吧,它很快就不会再回来了。”
少年很无奈,他“和老人说话很累”的想法又一次得到了证实。他告别韦伯走下露台。
船的后方,一男一女并排坐着。
少年到时,浓妆女正用她飘忽的目光看着男青年右臂上的那个纹身。男青年看见少年,就像看到了救星,赶紧起身带着他脱离女人的视线。
男青年也不顾身边人比自己矮一个头,像哥们一样搭着少年的肩膀,对他吐槽女人刚对自己说出的种种风流话,少年则心无波澜地听着。良久,他才意识到自己搂着的人并不同于平时插科打诨的兄弟,尴尬地住了口。
少年倒没说什么,这种女人他旅途中也应付过不少。
在男青年有力的臂膀下,少年突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安心。怎么,这个人其实很靠谱么?
男青年笑了笑:“你还真不怎么爱说话啊,好吧,你去找那个女生玩吧。她刚还找过我们,现在应该进船舱了吧。”
少年目光一凝,澈找这两人做什么?难道她也觉得这里不太对么?
他道了别,没有去找澈,而是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翻起自己的行李,准备找点什么东西消磨时间,却突然看见桌子下有一个水盆。
第一次进房间居然没有注意到,是上次的乘客留下的东西么?
他拖出水盆,发现里面还有一瓶红墨水。那两个人是怎么清理房间的……
少年无奈地侧躺在床上,呆望起对面分成左右两半、厚薄不同的墙。
这个厚度差也太大了……
他感觉到身子下垫了什么东西,翻身抽出,原来是子溯寄来的简报。简报的右上角印着公司俗气的logo。
那是一个变形的S,大概是ship的意思。它被涂成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七色,扭曲的形状却又像一段波浪。
“彩虹港啊……”
他突然觉得困,于是闭上眼,休息了。
天还没亮,少年就醒了,黄色的墙纸又一次映入眼帘。他刚洗漱完,就听到敲门声。
少年开了门,见澈站在门口。
她笑道:“早,睡得好么?”
少年说:“还好。”
她点点头,一挥手道:“那就一起走吧,该吃早饭了。”
少年还想追问那句稍显唐突的问候,看着澈的背影,还是作罢。其实他隐隐有种预感,仿佛自己刚度过的是最后一个安眠夜。
难道她也有这种感觉么?
少年走出自己的房间,就看见女佣工正在敲隔壁韦伯的房门。他和澈走进餐厅时,女佣工也跟着进了门,耸耸肩,向餐厅内的其他人说道:“我叫不醒韦伯。”
现在除了韦伯,其他人都到餐厅了。
男佣工向在座的人说:“那我们先吃吧,老人瞌睡多,我们给他分出一份就好了。”女佣工点点头,也入座吃饭了。
饭后,众人又走出船舱,一览清晨的海景。少年和澈又走到船头,只见海天一色,鸥鸟翔集;金鳞映日,浪触礁石。
可此时少年并无心欣赏这海上的晨景,他便开门见山地问:“这家冷门航行公司,一次航行少到能只有五个乘客,却能配着自动驾驶,不奇怪么?”
他的余光看见,本伏在栏杆上的澈立马立直身子,用比平时睁得稍大双眼看向他。
她是在吃惊,但……
少年见她似乎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便转过头看向她,进一步说道:“据我所了解,公司给那两个佣工预定的酬劳很高呢。如果对于他们俩来说,这可能并不是有去无回的旅行……”
此时澈已经从惊讶中恢复,低头静静地听着,听到少年的停顿,她抬起眼,用畏缩的语气轻声问道:“你也感觉,这家航行公司的收入来源可能有问题,是么?”
见到她的反应,少年有点后悔自己刚才所言。可眼下对上电波的喜悦更胜一筹,他微笑着肯定了澈的猜测。
而澈也像放下一块心里的巨石般轻舒了口气,刚才一直耸立的两肩也渐渐舒张开来。
恰在这时,不远的楼梯传来急促的高跟鞋踏地声,只见女佣工慌张地跑上甲板,她见到二人就问道:“韦伯在甲板上吗?”
少年警觉地回过头,问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韦伯不是还没有起床么?”
年轻的女佣工眼睛瞪得更大了,她哆哆嗦嗦地说道:“他……不在船舱里,他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女佣工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被海风吹散了,即使是面对面,少年也很难听清她的话。
他只意识到,这位名叫“事件”的未登记船客,在蛰伏一夜后,终于走出暗处,开始宣告它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