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周五下午,校门一开,何亮就蹿了出去。有点儿想外公外婆了,他要回家去看看。
周六上午一爬起床,他就跟随外公去了地里。让外公坐着抽旱烟,他独自挖满了一担红苕,挑到了外婆家。外婆心疼坏了,从小到大,她都不让何亮干农活,在何亮自己家也不行。外婆煮了一碗荷包蛋,又加了一大勺猪油,开心的看着他吃着。
“老太婆,我吃点儿啥子好咧?”外公故意问道。
“等到吃午饭,慌啥子慌?!”
“肚儿里头咕咕叫,它现在就想吃东西咧。”
“各人去下碗面。”
何亮吃完鸡蛋,坐在门前的竹椅上,正拿根草逗猫玩儿。外公拿着旱烟杆儿走了出来,何亮一下站了起来,坐到了旁边的小板凳上。
外公卷好烟叶子,把火柴递给了何亮,何亮划着火柴后,小心翼翼的捧着火苗凑近烟斗,生怕被风吹熄了。
一老一小就这样静静的坐着,何亮全神贯注的看着烟斗,那一亮一亮的火光,给人无限遐想……这里一亮,就有一阵雪白的烟雾从外公口鼻飘出来,些许还萦绕在外公的脸颊、耳边。再看着外公眯着眼那享受的表情,像是在修仙。何亮想着等自己老了以后,不抽纸烟了,改抽旱烟,也修个仙。
猫走到外公腿边蹭了蹭,外公叭了口烟,徐徐吹到猫身上,瞬间猫就射到了几米之外。
何亮刚想笑,外公已抓住了他左手的手腕问道:“啷咯回事?”
刚才挖红苕太用力了,伤口崩开了,血从纱布里流出来到了手腕。何亮还故意穿着件长袖衬衣,还是没遮住。
“外公你莫担心,真没啥事儿,你看,我刚刚干活儿时都没的啥子影响。”
外公卷起他的袖子,翻来覆去看了几圈。
“刀伤?”
外公这缓慢、严肃的语气,让何亮不得不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外公,你莫给外婆、爸妈他们说哈,我不想他们担心。”何亮抿着嘴细声细气的说道。
外公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爱怜。
“我问你……”外公从椅子上坐起了身。
“你问嘛。”何亮从小到大,或许撒过慌,但唯独不在外公外婆面前撒谎,一次都没有。
“如果那个姓王的同学,摆脱困境后各人跑球了呢?”
“绝对不会!”
“如果那个姓李的同学,一个人没顶得住,被砍死了呢?”
“……”何亮答不上来,他当时是相信浩子能顶住的。现在来想顶不住的情形,他后背的汗都出来了。
“绝对的信任,要么被别人害死,要么把别人害死!”外公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何亮呆住了,在感觉后背的汗变成了冷冷的水汽的同时,没想到这个与黄泥巴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农民,能说出这么深刻的话来。
“你们这次只是运气好,但凡对方有一个能打、会打的人,特别是会玩刀的,记住,只要一个,在你们三个顶在门口时,就被全部放翻了,一个都跑不脱……年少轻狂,你不玩刀,就敢小看刀吗?”
“好大的胆子!!!”外公突然睁圆了眼睛,厉声喝道。
突然间,外公好像变了一个人,不怒自威,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感……
何亮已经呆若木鸡。
外公长长的吐了口烟,用川剧的腔调唱了起来:“江湖贵重……不周不到之处,高抬龙袖……叛兄弟,对三刀,穿六眼……手不得趴,脚不得麻……”
何亮只听得懂这其中断断续续的字句,他在努力的思索着,外公唱的是什么?这些词句是什么意思?外公为什么唱……
忽然,他从听懂的这些词句中,像是猜到了什么,他一把抓住外公那满是老茧的大手,惊奇又激动,结结巴巴的问道:“外公,你年青的时候,是不是……”
外公望着天空,眼神里显得既空洞又悠远……
“是不是……袍哥?”何亮换了口气,终于鼓足勇气问了出来。
何亮话一出口,外公猛的一回头,眼神变得坚毅起来,透露出威严,连脸上的皱纹,都如同武士的盔甲般坚挺,给人一种力量感。在这一瞬间,何亮觉得外公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比四大天王都帅。至少,是最帅的老头!
外公没有回答他。
“跟我来!”说完,外公头也不回的往里屋走去。
到了里屋,外公指着衣柜顶上一大捆破棉絮说道:“拿下来!”
打开破棉絮,里面是一个朱红色的旧木箱,外面有个铜扣,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外公左手按在箱子上面来回摩擦着,良久,缓缓打开了箱子。
何亮定睛一看,呆住了。
一大块绸布上,放着五把刀,长的、短的、弧形的、带钩的……每一把,各不相同。不是剑,就是刀。
“带上,跟我去后山竹林……”
…………
此后,每逢周末,何亮都尽量抽半天时间,跟着外公去后山竹林。幸好,外婆没问起过,不然,何亮这辈子可能要第一次在外婆面前撒谎。
几个月后,外公得了肺气肿,何亮怕外公身体吃不消,就没再去了。外公也说了,就这么多了,剩下的就全靠自个儿了,有空时,就练练。
在去后山竹林的第一天,何亮在半路上问过外公一个问题:
“我们三个,是袍哥吗?”
“不是!但你们一起经历过生死,是真朋友,是兄弟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