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何亮感觉饿的难受,头昏眼花起来,他这才想起,自己一天没吃任何东西了。他想忍,忍不了,胃痛的厉害,头晕的也厉害,心里更是逐渐暴躁起来。他此时才知道,饥饿真的可以使人饿的发狂。
他抽出了短刀,将身下的干稻草捋了一小捆,用刀切成一段一段的,抓起一把就塞进嘴里咀嚼起来,根本嚼不动,他只有再切小些,吃一口草,喝一口米酒含在嘴里,泡软了一骨碌囫囵吞下去。米酒剩的不多,吃了几口草就喝完了,何亮觉得胃里好受点儿了,又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门外天色已大亮。
何亮掏出手机一看,自己居然睡得如此之死,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猛的一想到明觉,他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他直奔西门,气喘吁吁的到处找李将军,没找到,但在城墙上遇见了杜将军。
“遍地寻你不着,有事说与你听。”杜将军一见面就责怪道。
何亮羞愧不已,忙让他快讲。
“昨夜,王坚将军奇袭得手,凯旋而还……”杜将军沉声道。
何亮连连称好,急问道:“那李将军找到明觉了吗?”
杜将军的脸色阴沉起来,缓缓说道:“但……李将军的左臂折在敌营里了,只剩了一只手活着回来……”
何亮闻言大惊失色,马上就要去看望李将军,求杜将军给他指路。
杜将军却摇了摇头,又沉声说道:“我已按他所说,派人将箭书射到敌营,但,尚无回信……另外,他现在重伤在身,正在修养,你勿去打扰他。他昏迷前,托我带几句话给你。”
说罢,杜将军指了指不远处被绑着跪在炮台上的两个蒙军士兵。
杜将军略一沉吟,想了想说道:“李将军的原话是:勿恋前世,保全性命,速回未来!”
何亮听闻,沉默的看着远方。
杜将军的脸上充满了羡慕又悲凉的神情,又缓缓说道:“李将军的心思我知道,我们是等不到了,但他想你回去,哪怕就当是替我们活着,好好活着,过那安生的日子!我也是此意!”
何亮听完,眼含热泪,依旧不言不语……
“有人!”不远处一名军士突的断喝道。
杜将军和何亮忙奔了过去。
只见山坳里转出两个蒙古骑兵,策马缓缓而来。
旁边早有人搭上了弓,更有人把床子弩也已装上了投枪,对准了那两骑。
杜将军摆了摆手,示意众军士稍安勿躁。
只见两骑越来越近,在离城墙约五十米处停了下来。
何亮看清了,一个手执长枪,一个挎着弯刀。佩刀骑兵的马背上还驮着一个东西。
“再不说话,可要放箭了!”城墙上一个身披铁甲的宋军将士大喝道。
那长枪骑兵端坐在马背上,用枪在另一人的马背上一挑,刺中那个东西,挑在了枪尖上,又举直了长枪伸在空中。
那不是个东西!
是个人!是何明觉!
“啊……我日你先人!!!”何亮肝胆俱裂,声嘶力竭的叫骂道。
“砍了!”杜将军指着跪着的那两名蒙军怒吼道,愤怒的眼珠都快鼓了出来。
何亮早已一把抢过旁边一名军士的朴刀,大步上前,双手一挥,砍下其中一人的头来;另一人,已被旁边的军士用长枪扎成了刺猬。
这边,也已箭弩起发,但还是被那两个骑兵带着何明觉的尸首跑掉了。
何亮失了理智,提着朴刀,在城墙上来来回回的走来走去,边走边骂,骂着骂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骂了起来……
没人去劝他,让他宣泄。
骂累了,何亮一屁股坐在床子弩旁,眼神呆滞的看着地面……
杜将军见状有些不忍,走了过来,正欲开口劝他……
“咻、咻、咻!”三声凄厉的箭矢飞行破空声传来。
何亮默然的抬头看了看天。
“防箭!”、“防箭!”……城墙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叫声。
渐渐的,何亮恢复了神智,站起了身,握紧了朴刀,阴沉着脸,用坚定的声音向杜将军缓缓说道:“老子今天不回去了……老子今天要杀人!”
杜将军看了看他,忽然对旁边的两名军士命令道:“把他架到箭楼去,只准他看,不准他战!他若有闪失,拿你二人问罪!”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两名军士连拖带劝,生拉活扯的把何亮带到了箭楼。
不久,蒙军的攻势开始了。
此次攻城,比昨日下午那次声势更大。
……
蒙军已攻了近半个时辰,却还未攻的上来。
杜将军指挥得当,众军士奋力死战,即便未有增援,却还勉强抵挡得住。
眼看久攻不下,宋军业已疲乏,蒙军派出了这波攻击的最后力量。
“重甲步兵!”有人惊呼道。
蒙军阵线后方,一大波黑压压的人潮席卷而来。
何亮定睛一看,蒙军又增加了几条攻城梯,最后压上来的那一大片人潮,寒光闪闪,全是身披全甲的重装步兵。他知道,恶战来了。
看守何亮的两名军士,眼里也透露出焦灼。
“两位,去参战吧,别管我了。”何亮对他们说道。
“我二人倒是想,不敢走啊。杜将军刚才严令要护住你性命!”一名军士答道。
何亮把朴刀凑近鼻子闻了闻,铁与血的味道,冰冷的味道。
“若是城破了,这人头就算保住了,又有何用?!”何亮幽幽的说道。
“那……你跟在我们后面,可别走散了!”另一人同意了。
三人提枪横刀,杀了过去。
三人刚一动,就发现战场形势已变。有蒙军士兵已攻上了城墙。
三人在墙边连砍带刺,眨眼功夫,就放倒了三个已爬到墙头的敌军。
“两位兄台好手段!”何亮对二人赞道。他是真心的,特别是使长枪那人,用枪柄猛撞敌人头部,趁敌人头盔掉落和头晕的功夫,一枪从敌人嘴里洞穿了过去。
“你们快去叫增援,此事万万不可逞强!”何亮眼见更多的蒙军上了城墙,焦急的对二人说道。
“但……杜将军还未下令啊?”其中一人说道。
“我去说服他,你先去。”何亮说道。
“二弟!你去罢!”使长枪那人对另一人说道。原来二人是兄弟。
何亮转身去找杜将军,走了一小段,就走不动了。
一小队蒙军已登墙上来,前方激斗起来,挡住了去路。
何亮提刀冲了上去,刚才跟用长枪那人偷学了几招,把朴刀当长枪使,还挺好用。
一名使狼牙棒的蒙军刚把一名宋军打倒,就被何亮用刀柄撞飞了头盔,再被砍掉半个脖子。
“明觉,这个是送你的!哈哈哈!”何亮大叫大笑着,复仇,已将他心中赛得满满当当。
“噗!”何亮感觉腿上一凉,接着,一阵剧痛袭来。低头一看,左大腿被一支箭射穿了。
他忙退到一边,拔出李将军赠他的短剑,将露在腿外的箭头、箭尾砍了下来,却不敢拔出箭矢,怕失血过多。
中了这一箭,使得他在疼痛中凶性大发。
他跛着腿,将一个刚露出头的爬墙蒙军士兵的脸砍了个稀烂。
见他行动缓慢,远处一个蒙军张弓搭箭向他射了一箭。
何亮没有看见,他正看着一个爬梯子的蒙军士兵,准备他一上来露头就是一刀砍了再说。
一团人影呼的奔将过来,把何亮撞倒在地。
何亮爬起来就是一刀,刀在半空,却停住了。
是杜将军。他站在刚才何亮站的位置上,腰上插着一支箭,拿长枪的手正颤抖不已。
何亮大惊失色,上前一看,箭矢刚好避开铁甲射入,他忙握住箭杆,拔出短剑斩断箭尾。他正准备扶杜将军到边上去,杜将军却一下推开了他。
杜将军已看见何亮背后又有蒙军爬上了城墙。何亮也看见了杜将军背后爬上来了人,而此时,他们二人身旁再无其他宋军将士。
“背后有人!”何亮和杜将军几乎同时喊道。
“背靠背!”杜将军毫不慌乱,对何亮说道。说完,转过身去。
“往我这个方向来,杀到中间去跟其他人汇合!”何亮说道。
杜将军闻言,头也不回,退着便走。
杜将军面前有三人,有一人背着弓,取下来就射了杜将军一箭,杜将军不敢闪避,因为他背后就是没有穿铁甲的何亮。
当的一声脆响,杜将军被射中了,幸亏他穿的是铁甲,箭矢未能穿透。
射箭那人丢了弓,抽出弯刀,和另外两个使狼牙棒的蒙军围了上来。
一把弯刀,一根狼牙棒,同时对着杜将军攻了过来。杜将军大吼一声,先荡开了狼牙棒,用铁甲硬接了那弯刀的一记劈砍,反手大力一抖,把使弯刀的刺倒在地;接着,抢步上前,倒转枪柄,把那个使狼牙棒的面门砸了个稀烂。
但是,第三个人的狼牙棒,也又重又狠的砸在了杜将军胸前,杜将军身躯猛的一震,张开吐出一大口鲜血来,长枪已握不稳,当的一声掉在地上。使狼牙棒的一看一击得手,抡圆了又对着他正在流血的腰间用力挥击出一棒……
“当……当……”一阵激烈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起,一把朴刀伸过来架住了狼牙棒,是何亮。但这一棒势大力沉,何亮的朴刀被打掉在地。
杜将军大喝一声,冲上去一把抱住那使狼牙棒的蒙军,两人同时摔倒在地。
何亮早已抽出了短刀,瘸着腿快步上前,在地上按住那蒙军的头,一刀抹了他脖子。
杜将军松了手,坐在地上,又吐出几口鲜血,把胸前的铁甲都染红了。何亮忙上前扶着他腋下,拉他起来……
“噗!”是箭射中肉体的声音。
何亮忽的感到一阵头晕,他想呼吸,却吐出口血来,他努力的吸了一口气,又吐出一口血来,接着,鼻子里也流出血来……他一下跪倒在地。
一支箭,从何亮后背穿过,从他右胸露出了带血的箭头。
杜将军和何亮互相跪着对望了一眼,相视苦笑起来……杜将军从何亮腰间抽出短剑,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又拔出了自己的佩刀,护在何亮身前,颤抖着声音又不失威严的说道:“后生晚辈,且先歇着,看你将军爷爷如何杀敌!”
远远的,何亮看到了一队宋军将士杀了过来,他最不想戴的那斗笠般的头盔上,熟悉的红缨迎风飘荡……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眼睛越来越看不清,身上伤口的疼痛感,已经快感觉不到了。
一个蒙军士兵看见了跪倒在地的何亮,也看见了何亮面前已身受重伤的杜将军,他想捡了这功劳,挥舞着弯刀对着杜将军冲了过来……
杜将军的刀插在了这名蒙军的腰上,短剑,插在了他的喉咙上。这名蒙军的弯刀,也插在了杜将军的侧腰上。
杜将军慢慢转过身,在跪着的何亮面前盘膝坐了下来,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把头盔扶得正了些,嘴角,不停的缓缓流出血来。
“你……为何不听……我和李将军的话?”
“活着……也……也是要死的,这样死……也挺好。”
“你们那……时,真……真不打仗了?”
“嗯……不……打了,叫……成为……一个民族了!”
“什……什么族?”
“中华……民族。”
……
“钓鱼城……后来……被……屠城了吗?”
“没有……但……降了……蒙……元军答应不屠城……就降了……对了,最后……那三十几位……将军……都自杀了……”
“……甚好……他们自杀了……才真的不会……屠城。”
杜将军头一垂,呼出了最后一口气,安心的缓缓闭上了眼睛。因为,在最后,他好像看到一道白光闪过,何亮,从眼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