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已至,重庆难得的下起了雪,举目四望,天地一片苍茫,银装素裹,别是一番景象。
此后几十年,这是何亮记忆中重庆主城唯一的一次下雪。
这种天气,亦非农忙时节。闲来无事,陈雨燕的爸妈带着她来何亮家串门了。
自打陈雨燕一家刚进院子,就被院子里眼尖的小孩看见了,互相一吆喝,三三两两就来到了何亮家里汇合了。
小崽儿些不光是图个热闹,人多好耍,因为他们知道,陈雨燕的爸爸是个木匠,农闲时在四里八乡的接些木工活,比这里很多只靠种地的庄稼汉多些碎银子。自然,他女儿的小玩意儿比其他孩子多,所以,很多小孩都想和陈雨燕玩,甚至是巴结她,指望着她有什么新奇玩意儿自己也能跟着玩一玩。
刚进门坐下,陈雨燕爸爸就把带来的江津老白干拧开了盖子,何亮爸爸早就默契的端来了一大盘干胡豆,推杯换盏,没有丝毫的耽搁;两个妈妈早就东家长西家短的聊开了。
另一间屋里,孩子们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就像电线上的麻雀在开会。
“这样,我们都把自己的玩具拿出来,比一比,看谁的最好玩儿。”何家老大提议。一致通过,没带玩具的,连滚带爬的跑回家取去了,没一会儿又像红孩儿踩着风火轮一样跑了回来。不一会儿,圣斗士星矢画片、火药左轮玩具手枪、恐龙变形蛋……堆满了孩子们面前的小桌子。
“这是啥子哟?没见过呢,是谁的?”何家老大指着一包黑白相间的袋子问道。
“是吃的,无花果。我今天没带玩具。”陈雨燕回答道。
孩子们脸上满是惊奇,没听说过,什么不开花的什么果,感觉挺稀罕。有人忍不住上去捏了两下,想搞清楚里面装的什么。陈雨燕一把抓起护在怀里“不能捏,捏坏了就不能吃了。”
一听是吃的,还是没见过的,所有人都两眼放光的盯着陈雨燕手里的袋子。玩具没有吃的重要,更何况自己的玩具基本已经玩腻了。何家老大吞了一泡口水,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既然你没带玩具,就不比了。我们来玩游戏,谁输了,就把东西留下。”果然高一个头主意多。
在选用什么游戏来定输赢的问题上,没有达成一致,王子点兵、猜中指、躲迷藏……都没通过,不是这个不同意,就是那个不干。
其实,陈雨燕一个都没同意。这包无花果,是她给亮哥哥带的,她本来就对这些玩具兴趣不大,更担心无花果输没了。争了半天,何家老大没办法了,对陈雨燕说道“要不你说怎么定游戏,我们都不反对。”说完,怒目圆睁,瞪了一圈四周的弟弟妹妹。大家不敢闹意见了,只好都点头。陈雨燕犯难了,犹豫了一下,只好说“好嘛。”众小孩喜出望外,又看了看她手里的无花果,感觉希望来了。
这时,何亮把头凑到陈雨燕耳边,用手捂住嘴嘀咕了几句。陈雨燕两眼一亮“翻花绳!”话音刚落,众小孩皆惊。这个游戏,不仅平日里男孩子玩的少,而且陈雨燕玩儿这个小有名气,村里小孩人尽皆知。开弓没有回头箭,大家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说干就干。何亮打开衣柜,在里面抠抠索索摸了半天,偷偷拿出一团妈妈织毛衣用的毛线,剪了一截就开干。
果然不出所料,过不多会儿,一个一个都败下阵来。耸搭着小脑袋,垂头丧气的回家了。回家后是不能声张的,搞丢了东西,有理无理搞不好先挨大人一顿锤。
何亮羡慕的望着桌子上的玩具“燕子妹妹你好厉害,这些可以玩好久了。”
“我才不要呢。”陈雨燕得意的说道“都送给你。”
何亮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兴奋的搓红了小手,结结巴巴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若不是天太高,何亮恨不得把天上月亮摘了给她。
陈雨燕见他这副窘样,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无花果真好吃。何亮吃了两个后,没有再拿,他让陈雨燕吃完了,因为他忽然感觉欠了点陈雨燕什么,又说不上来。
“对了,差点儿忘了。这才是好东西呢。”陈雨燕把卷了几圈的橡皮筋儿裤腰带翻转开来,掉下一个比乒乓球小点儿的东西。
“什么呀?”何亮捡起来,翻来覆去的看。
“酒心糖!”
“酒做的糖?”
“应该是,我也不晓得。我爸爸就给了我一个。反正我爸爸说很好吃,不容易买到呢,他都没的多的。”
“燕子妹妹你吃嘛,我有点儿饱,不想吃。”何亮不好意思要这个糖,伸手递回给她。
“我专门偷偷给你带过来的。我是妹儿家,不吃酒。”陈雨燕咽了咽口水“你是男子汉,你可以吃酒。”
何亮把酒心糖含在嘴里很久才咽下去,甜,真甜。好像真的有酒,酒劲儿上来了,何亮的小脸红彤彤的,他心想:要一辈子对燕子妹妹好,绝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还有几个月就上幼儿园了,我要和她在一个班……
这颗糖,在何亮心理留下了深深的烙印,那甜甜的味道,很久以后还偶尔想起。何亮不知道,此后,他再也没有吃过比这颗糖更甜的东西了;多年以后,他想偿还的,已分不清,是这颗糖,还是这份甜……
此去经年,白云苍狗,岁月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