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何，熟悉的如何了？”那天招聘何亮的光头男子走过来问道。
何亮忙把手里的报纸放下，站了起来“经理，大件的都熟悉的差不多了。就是那些小玩意儿实在太多，还有一部分没熟悉完，只知道用途，不知道如何操作……”
光头经理露出满意的笑容，拍了拍何亮的肩膀“好，很好，熟悉的很快。有些东西边干边熟悉嘛，不急于一时。明天上午一上班，就到库房领货，开始跑业务。心动不如行动，行动自带三分财气！钱，在哪里？就在那里，无处不在，就看你啷咯把它找回来！”
何亮觉得经理才应该去跑业务，上辈子可能是个说书的，很会怂恿人。但你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再说，底薪都没的，呆在公司里也没任何收益。要出去实干、要出去实战！
这天，公司给何亮发了个贼大的黑色单肩挎包，何亮去库房挑了些吸尘器、香水座什么的，再去经理那里领了张密密麻麻的价格表，就动身了。
昨晚，何亮做了点儿功课，他跑到生产队里唯一有车的一户人家，了解了一下车主平时都在什么地方修车、买配件。回到家后，经过思考，他知道去哪里搞产品销售了，他可不想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何亮来到了二郎。
这里有很大一片区域，集中开设了多家汽修店。接下来，全靠嘴和脚板了，得在炎炎夏日里一家店一家店的去挨个推销。这点苦，对何亮来说算不得什么。
重庆的夏天，人在户外就像被丢进了一口蒸锅，始终被翻涌的热浪包围着，经历着一浪又一浪的冲击。
何亮放弃了几家从外面看起来像废品收购站一样的汽修店。来到了一家叫“二莽汽修”的店。因为他老远就看见这家店宽大的店面里陈列着几排货架，而且看店名应该是本地人开的，好打交道。
“老师，打扰一下，请问你们老板在不？”何亮边问边走向了一个在桌子上把计算器按得噼里啪啦作响的胖子，走到近前，给他发了一根红塔山。
“我逗是。啥子事？”胖老板接过烟，开始往身上摸打火机。
找对人了！何亮心里暗喜道。他眼疾手快，没等胖老板把打火机摸出来，已经掏出了自己的打火机打燃了，用手捂住火苗靠了上去，胖老板在火苗旁搭了个手作势捂住，叼着烟的头一歪，熟练的点燃了香烟。
烟民之间，这一来一去，就不生分了，话就好说了。
“哥子……”何亮也不喊老板了，拉拢拉拢感情“我们公司是卖汽车用品的，你看有兴趣没的？”
“你们卖些啥子嘛？有样品没的？”胖老板倒也爽快。
“有，有。价格又低又耐用！”何亮边说边打开了背着的大挎包，递到了胖老板面前。
胖老板在包里扒拉着，看了看“东西一般。”胖老板轻描淡写的说道，顺手把包里的价格表找到了，抽出来看了起来。
何亮心里暗暗叫苦，这是底价表，他得在上面加价卖出去才有提成，按表上的价格卖，他白干。他开始埋怨自己太不小心了，没藏好这张纸。
看完价格表，胖老板摇了摇头“价格更一般。”
何亮有点儿吃惊，他没想到胖老板看到底价表都波澜不惊。他耳旁瞬间就响起了经理信誓旦旦说过的一句话“我们的产品，全重庆，价格最低！”
胖老板看了看脸上带着失望表情的何亮“这样吧，你把东西留下，我们试销看看，如果卖的脱，每个月底搞一次结算。”
这个何亮可不敢答应，这些东西不光是样品，都是要直接售卖的，每天下班前还要返回公司交货、交账。
胖老板看出了何亮的为难“这样，小兄弟，你回去考虑下。”说完，用手指了指旁边的货架。
何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好家伙，光是吸尘器就摆放着七八个，他忙凑上前去看了看价格标签，大半都比自己的便宜。
“要的，我回去考虑下。感谢哥子，耽搁你时间了。”何亮边收拾东西边告辞。
出来后，何亮没有气馁，又找了三家店谈。一家老板不在，何亮还是坚持留下了Call机号码，请修车师傅代为转达，万一有希望呢？另一家态度恶劣，像撵叫花子一样轰走了他，何亮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他知道，这是社会对他性格的磨砺，虽然忍耐的感觉很难受。是社会改造人，还是人改造社会？他觉得自己肯定不是那种来改造社会的天降猛人，他是被改造的对象。第三家的回复和胖老板的意思差不多，何亮客气了几句，告辞了。
转眼间就到了晌午，日头正烈。何亮感觉喉咙快烧起来了，口渴的要命。他转身就往回走。原来，为了节约钱，何亮沿路推销时，就一路留心记下了公共绿化地里水龙头的位置，找到后，何亮猛灌了一通，喝完，何亮甚至能听到走路时肚子里咕咚咕咚的撞击声；而且水终究是水，他感到饿的厉害，找到一家面馆，他走了进去。
他没有吃面，而是买了店里早上卖剩下的两个冷馒头。
何亮一路啃着冷馒头，走到了一处公路桥下，找了个荫凉的地方坐下准备休息一会儿，没想到太累了，直接睡着了。
一只爬到他手上的蚂蚁，叫醒了何亮，因为太痒。挎上沉重的黑色大包，何亮又上路了……
坐在下班回家的车上，何亮想了一路，方式得改了，得去找能直接买产品的对象，找到最终端的目标客户。
次日上班，何亮直奔经理办公室，找到了电话黄页薄，抱起座机电话就开打。
一口气打了不下十几个，效果不是很好。何亮找了纸和笔，抄下了不少单位和公司的地址，又挎上包走出了公司……
转眼间，就干了一个月。
工资倒是发得很及时，次月第二天就把现金发到何亮手上了：360元。人生第一次拿到工资，第一次挣到钱，何亮高兴坏了，欢喜得无以复加。
晚上吃饭时，何亮给了妈妈300元“妈，发工资了，先把买Call机的钱还了。”妈妈也很高兴“还？你还得清吗？！妈先给你保管起，你要的时候再来拿，免得你在外面乱花钱。”
爸爸倒是冷静的很“幺儿，这是个好的开始。但是你知道上个月家里给你垫了好多钱不？”
何亮一愣，今天光顾高兴了，哪里想到这个问题的？马上问道：“老汉儿你晓得？”
何亮爸爸吱儿的一声抿了一口老白干“600块！”
“啊！”何亮惊叫出了声。这是他没有想到的，自己这么节约，还是用了这么多。他略一回忆，就明白了，问题首先出在烟钱上，10元一包的红塔山，每天发给别人的和自己抽的，量不少。但在外面跑业务，这玩意儿又少不了，可以起到敲门砖的作用。何亮感觉这是一个死循环。
“老汉儿你莫担心，我已经摸到了门道，这个月开始就要赚了！”
这一个月，何亮只休息了一天，起早摸黑的干，肩膀的皮都被挎包带子磨破了，人也瘦了。有一次还中暑了，幸好被一位卖冰粉的婆婆看见了，及时的在他手肘弯、脖子后颈揪痧才缓了过来。何亮拿钱给婆婆想表示感谢，婆婆死活不要。何亮没办法，在包里翻了半天，找了瓶汽车用的香水座，好说歹说劝婆婆收下了。
钱还没挣着，人差点儿没了。事后很久，何亮每每想起中暑时那种生不如死的窒息感，都忍不住打冷颤。
这个月何亮记了个账，月底时，他翻了一下账本，总支出500多块，提成总收入约700块，终于赚了。这个月还有两天，他准备冲刺一下，争取能突破800块。这样下去，一月更比一月强，会赚的越来越多。何亮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工资还没到手，就先把喜讯给爸妈说了，整的他爸爸一高兴晚上多喝了两盅。何亮准备领到工资后全家出去吃顿好的，打打牙祭，到时把外婆外公也叫上。
发工资的日子到了，何亮兴高采烈的第一个到了公司。
来得太早了点儿，公司还没开门。
陆陆续续的，同事们都到了，都进不了门，因为每天都是经理来开门的。过了一个小时，还是没人来开门。何亮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儿了，同事们也焦急起来……
直到快中午了，公司的门依然关着。等待期间，基本上每个人联系了经理，结果那人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没办法，大家只好各自回家，约定下午再来。
别说下午，第二天公司依旧大门紧闭，人还是联系不上……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何亮已经不抱希望了。他知道，这份工资可能这辈子都拿不到了。
何亮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生了几天的闷气。他爸妈有点儿担心，把外婆叫来给他做了做思想工作，他开始走出门活动。
其实，何亮把自己关在屋里这几天，也不是光在生闷气。
这几个月在外奔波的日子，他明白了什么叫不公平，辛苦努力付出了不一定有回报；他感受到了人心的险恶，尔虞我诈，毫无察觉就被别人给算计了；他也看到了世态炎凉，人人为了点儿蝇头小利无比自私……
同时，这段时间的工作磨砺，也是有收获的。销售，到底是卖人还是卖东西？他想到了另一句话：先做人，后做事。何亮反而觉得干销售要求更高，是人事合一，没有主次、先后之分。否则，你很难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成为最优秀的销售人员。
而且，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在这样的职场环境下，做人，需要强大的定力，勿忘自我的本心，才不会随波逐流，浮生市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