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卖店里人山人海,满江红在人群中做演讲,最后,他声嘶力竭地说:“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我不带你们吃饱饭就不是爹养的。”
一个西装革履看上去从城里来的人站在满江红身边,大声鼓掌,说:“你们要相信我,我要让你们从此捧上金饭碗。”
杨爱武瞪着迷惑的眼睛走进来,人们都给他让路,他摇着膀子走到城里人身边,上下打量他,满江红怕他闹事,赶紧说:“爱武,你要干啥?”
此时桂花快步向这边走来,脸色不好看,路人侧目而视,挤眉弄眼道:“桂花,爱武是不是又不回家了?”
桂花呸了他一口,并没说话,她知道杨爱武一定在小卖店,孩子饿成这样,他是有责任的,因为他是孩子他爸。
不知为什么,杨爱武一见着这个城里人就不舒服,这是直觉,他做事一向凭直觉,满江海早就批评他这一点,可是他改不了,更改不了的是快言快语。
杨爱武上前揪住城里人的脖领子,阴沉着脸说:“你不是骗我们来的?”
城里人信誓旦旦地举起右手说:“乡亲们,我要是敢骗你们天打五雷轰。”
人们早都被饿怕了,纷纷说:“杨爱武,我们都这样了还有什么被骗的,你放下他,再不放我们可不客气了。”
杨爱武缓缓地松开手,直视着城里人好一会,转身走了,满江红见他走出屋,这才大声说:“别管他,咱们继续研究……”
杨爱武刚走出屋就碰上来找他的桂花,扭身要走,桂花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哆嗦着说:“爱武,孩子饿得不行了,快死了,你快看看吧。”
杨爱武厌恶地看了一眼桂花,思索了片刻,迈开大步向贾淑贤家走去。
桂花在后面直跺脚,哭咧咧地说:“都啥时候了,你还有那心。”
杨树叶随着秋风哗哗地落下来,打着旋,给天地增添了许多的萧瑟之气,整个村子都显得瘫软无力,而杨爱武却还有力气迈大步走。
他径直走到贾淑贤家院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进了去。
贾淑贤抱着孩子,嘴里哼着歌谣,不时地交头转向窗外,窗户一看就年代久远,是过去那种格子式窗户,细密的方格外粘一层塑料,被风吹得噗噗响。村子里大多都挨饿,而她家却能吃香喝辣的,因为杨爱武自家的地都没顾,先收了她家的地,自己家的苞米烂在地里,而她家的苞米现在都囤在仓里,她家的孩子能吃上白面饺子,别人家喝玉米糊都喝不上。没办法,男人就这么贱,你不要他上赶着给你送,她虽然吃饱了喝足了,可是精神还不快乐,她怨恨杨爱武,她看不上不知深浅的男人,瞧不起没脸没皮的男人,这些没文化没涵养的男人再怎么献殷勤也不行。
门吱呀一声响,杨爱武昂然进屋,径直进了厨房,抓起一袋米就往外走。贾淑贤妈妈见状,忙从屋里跑出来,哎哟地叫着:“你这是干啥啊?要强抢啊!淑贤,快,报警。”
贾淑贤忙把孩子撂在炕上,跳下来,赤足过来抢米袋,边抢边喊:“得不着你就恼羞成怒,强抢起来,你是南霸天吗?”
杨爱武岂能相让,一脚将贾淑贤揣倒在地,怒目而视,说:“这是我冒生命危险给你拉回来的,你别不知好歹。”
贾淑贤倒在地上大哭不止,指着杨爱武说:“你给我出车,我给你运费,凭啥要我粮食?”
杨爱武说:“我孩子要饿死了,要你点粮食咋地了?”
“你拿走了,我家孩子咋办?喝西北风吗?”
“你家孩子吃白面饺子,别以为我不知道,早晚要清算你。”
“都啥社会了,你还想搞那一套,吃不着葡萄就想打倒种葡萄的人,当不了官的,有不了文化的,就整人家,祸祸人家,告诉你,世道变了,变了。”
“再变人还是人,也不是牲畜。”
杨爱武没再理贾淑贤,大踏步拎着米袋走了。
贾淑贤干嚎了两声,就不再叫了,她瞅了瞅站在一边的妈妈,抱住她的腿说:“妈,你给我找他去啊,是你救回来的,到手的还没焐热乎呢。”
风刮得很大,摇着村里的大杨树,落叶更多了,小道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羊羔咩咩地叫,肚子溜圆,边走边斜眼看孔学文,好像在说:“你看,我吃得多饱。”
孔学文心里惦念着桂花的孩子,抱着山野菜往她家走,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不过有比没有强,而且他手里的山野菜可不一般,要说好吃比不上米,但药效可比那个强多了。
羊羔被孔学文的山野菜吸引住了,冲着他就来。孔学文站住不动,羊羔举头就啃,孔学文却嘻嘻地迈开小步跑起来。
旁边一个人盯着孔学文看了半天,忙拔开腿就跑。
孔学文跑进桂花的小院,趴在窗户上看,却见那个杨爱武在屋里忙乎,桂花隔着窗户发现了孔学文,忙对杨爱武说:“爱武,学文回来了。”
杨爱武头都不抬,俯着身子在锅里调着玉米面糊糊,边调边说:“回就回呗,咋的,还真有感情了?”
桂花打了他一下,媚笑道:“你以为除了你就没别人了?”
孔学文这时进了屋,举着山野菜说:“都别抢着吃,这菜是给孩子吃的。”
桂花笑得弯了腰,捂着嘴说:“我们孩子有吃的就不吃山野菜了。”
孔学文不觉受了刺激,愣了一下,端详了片刻手里的山野菜,再瞄了眼杨爱武,见他那副不搭理人的样子,心想:“新账老账咱一起算。”
孔学文将山野菜放进菜里,用水洗净,这时杨爱武已将煮好的玉米糊糊用小勺送到孩子嘴边,可是孩子闭着眼睛直摇头,一点也没有饿坏了的孩子见到玉米面糊糊时的穷凶极恶状,孔学文将山野菜放进捣蒜罐里捣了捣,然后放进嘴里抿了抿,点点头,说:“很对味。”接着就把野菜汁倒进碗里,端到孩子嘴边。
杨爱武厌恶地将孔学文的碗猛地用手一拂,碗哐当掉在地上,碎成四五块,孩子哇地哭起来,杨爱武忙把孩子抱起来哄,可是孩子却不停地在他怀里拱来拱去,眼睛虽然闭着,鼻子却向着地上碎碗地方位猛嗅,边嗅边说:“我要吃那个,我要吃……”说着说着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杨爱武这下懵了,瞪着孔学文说:“看吧,都怨你。”
桂花在一旁实在看不过去,替孔学文说:“人家也是为孩子好。”
杨爱武气得脸通红,指着桂花一阵咳嗽,孔学文这时却小心地用勺子一点点地揩地上的菜汁,边揩边叨咕:“这要是我以前……唉!”
杨爱武厌烦地喊:“你像傻子似的叨咕什么呢?”
孔学文慢悠悠地说:“我在为你孩子弄救命菜汁呢。”
桂花刚开始不太信,不过后来又相信了,她就觉得孔学文眼镜后面的眼睛深不可测,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救孩子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于是忙从杨爱武胳膊里把孩子抢下来,递给孔学文说:“孩子交给你了。”
孔学文冲杨爱武努努嘴,得意洋洋地抱起孩子,拿起小勺在孩子嘴边晃了晃,只见孩子的小嘴微微地张起,吐出小舌头,勺子上的菜汁顺势倒在舌上,小舌头缩了回去,孩子将菜汁咽了下去,转眼,孩子的脖子就动了起来,并睁开眼睛,小声说:“爸爸,我要吃饭。”
杨爱武笑喝喝地将玉米糊送了上来。
这时门被呯地踹开,一个老太太进了屋,正是贾淑贤的妈妈,她先是上去踢杨爱武,嘴里骂骂咧咧,然后转向孔学文,拉起他的袖子表现得极为亲昵,笑着说:“女婿,咱回家吧,这不是咱家。”
孔学文记忆有些模糊,似曾相识,于是喃喃地问:“你是……”
桂花不乐意地嘟着嘴,没敢说什么,她怕杨爱武打她,可是又不甘心,张开嘴刚要说。
老太太突然发现了炕边盆里的玉米粥,嚎叫道:“这是我家的苞米,这是我家的苞米。”端起盆就要走,却被孔学文按住。
老太太一会看盆一会看孔学文,一直果断行事的她竟然无语了。
不过她立即做出了选择,拉起孔学文的手说:“你在这干吗?咱回家吧,家里啥好吃的都有。”
孔学文竟直勾勾地跟着她走了。
作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