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4296000000002

终点站

一踏出绿皮火车软卧车厢的阶梯,眼前便填满了冬谷镇特有的萧条景观。

真是糟糕透了!望着终点站过于简陋的站台,以及铁路两侧的无垠黑土地上疯长的枯草,许洛茗从精致的雕花烟盒中取出一颗苏烟沉香在两唇间点燃。

深深吸了一口。

她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随着其他硬座车厢里鱼贯而出的人流而变得浑浊。这些碌碌庸人提着各自的行李,很快便挤满了狭小的站台。

许洛茗高挺的鼻梁下擤出两道烟雾,在她身边弥漫散开。这团青色的烟雾便是她的护盾,能让她暂时与这些坐在硬板车厢的家伙们散发的味道隔绝。

自从离开这闭塞落后的边陲小镇已经六年了。这六载光阴中,许洛茗游历世界各地,在阿美日卡取得了身份政治学硕士学位,亲身经历了大洋彼岸合众国的分裂和大瘟疫的蔓延。

如今再次回到这座小镇,她已与当初那涉世未深的女孩判若两人。岁月让她不断变得更完美,这才造就了今日的许洛茗。而反观这座群山环抱的小镇,似乎时间停滞一般,还是如此落后原始,就和她离开时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接下来要见的人对于她很重要,说什么也没理由让她再次踏上这片被时间抛弃的土地。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许洛茗亳不怀疑,当完成这次会面后,她的人生将向更高的层次攀登。

手表的指针指向两点二十,离约司机来接自己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她觉得或许应该趁着这多出来的时间,为即将进行的约会补个妆。

下车后便觉得干燥寒冷的空气在撕扯她的脸皮,嘴唇也因太干燥而不自觉地多舔了几下,唇釉好像脱落了不少,更别提在漫长旅途中被弄乱的头发了。

于是她把白色狐球皮衣的领子拉高,像要上战场的骑士整理铠甲,穿过站台上的人流。

冬谷镇的车站很是简陋,站台之外只有两座建筑,用铁皮搭建的售票厅,以及为乘客准备的公共卫生间。

这种公共卫生间的洗手台建在露天的墙壁外,而那里是唯一能为她提供一面镜子的地方。

一切还是老样子,永远也擦不干净的蓝色瓷砖和灰蒙蒙的镜子。

她轻车熟路地在站台不远处找到了这已经有些年头的洗漱台,对着镜子开始整理妆容。

许洛茗抬起下巴,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精致的五官,时尚的妆容,那种成功者的自信不经意间被投射镜中。

若不是镜中那不应景的荒地,还真想好好欣赏自己一番。

金色芬迪包包中的昂贵化妆品轮番上阵,在充满金钱味道的脸上不断涂抹擦拭。

这位穿着昂贵皮草,妆容精致,且散发着自信气场的女人,与站台上行色匆匆的乘客显得格格不入。不多时,在卫生间外补妆的许洛茗竟成为了整个车站的焦点。

她自然也注意到了来自周围的目光,刚刚涂完唇釉的嘴唇微微上扬,脸上浮现出了一阵似有若无的微笑。

正当她透过镜子偷瞄身后这些没见识的乡下人时,一个令她既厌恶无比的东西闯入了镜中。

那是一个穿着破旧蓝色工装裤的丑陋家伙,它站在铁轨另一边不远的田地间,摆动着廉价劳作手套制成的手。

一个稻草人突兀地映在镜中。

用扣子缝制的眼睛和用铅笔头串成尖牙利齿的人偶,被束缚在十字木架上。它在秋日为农民驱鸟守田,可现在已是冬季,粮食早已收割完毕,它脚下的土地则只剩下一层光秃秃硬邦邦的黑色冻土。

在这荒凉的景象下,稻草人被寒风不断侵犯,那丑陋而简单的五官和瘦长如影的肢体显得分外可憎。

它的出现破坏了许洛茗孤芳自赏的兴致,她转身背向镜中之物,迈开步伐走向人群。

真是荒唐,为什么要这么害怕呢?大家不是都已经接受,自己不需要负任何责任了吗?

走在人群中许洛茗更加挺高了胸膛,就像是要挥除涌上心头的战栗一样。眼角余光可以看得到,擦身而过的乡下男人们对自己投以炽热的视线,尽管他们身边已经有位土鸡一样的女伴。

男人,真是种无可救药的生物。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自己到哪里都是这么引人注目——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是这样。

站台上所有男人的眼神,彷佛都在赞颂着自己,那令人憎恶的瘦长影子就像泡沫一样,在许洛茗心里消失了踪影。她这时只专注地思考,如何呈现出最棒的表情,来面对即使只是擦身而过的男人们。

【许洛茗女士。】

人群中一个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

【谢先生让我来接您。】

那声音来自一个女人,她穿着类似于高档酒店外门童的灰色制服,手上戴着白色手套,在压低的帽檐和宽大口罩间只露出一双圆滚滚的黑色眼睛,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肌肤露在外面。

这出现在人群中的女人也并不让她意外,毕竟许洛茗身处在这群返程归乡的农民中,就犹如麻雀堆中的白孔雀一般显眼,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成功者气质,任谁都会第一眼便注意到她的存在。

有一张姣好的面容,实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一个女人只要长得美,就等于有一半的成功掌握在手中了。

许洛茗对那司机模样的女人微微点头,暗中想象隐藏在口罩下的是怎样一张乡下人的蠢脸。

【这边请。】

穿制服的女人打了声招呼便朝站外走去,也不管她身后的许洛茗能否挤过拥挤的人群,跟上她的脚步。

许洛茗紧紧跟在女人的身后,心中只觉得这个乡下人无礼。

真是个不懂礼数的家伙,真是活该一辈子留在这鬼地方。

没走出多远,便看到一辆SUV正停在农田边的土路上等待着远道而来的客人。

这辆车看着很宽大,线条硬朗,造型狂野,即便是不怎么熟悉汽车的人也能看出,它是辆为适应复杂地形而生的越野车。

用越野车迎接客人,就算在乡下这也太奇怪了吧?

许洛茗心中的诧异随着她走近车辆而再次加深。

那辆黑色SUV虽然看上去光鲜亮丽,设计感十足,可那丑陋的车标和车尾处的汉字是怎么回事?

她看着车尾部用镀铬材质镶嵌着长垣汽车四个正正方方的汉字,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阵嫌恶之色。

在这种交通不便的乡下,越野车却算是理所应当的代步工具,可毕竟邀请她来此的人身价亿万,就算是越野车的话也应该是飞驰G级、埠虎揽胜这种兼具豪华和性能的座驾,再不济也至少该是土路泽FG这样的进口车。

可眼前这辆国产SUV就停她的面前,司机模样的女人已经进入了驾驶室,即便再怎么觉得不可思议也只能接受现实。

【女士,快上车吧,谢先生从不喜欢等人。】

司机催促道。

【……哦,好的。】

许洛茗有些尴尬,她小心翼翼地托起狐裘以避免蹭踏板上的泥土,打开车门钻进了车辆后排。

当她坐在宽敞的后排座椅上,意外地感觉这国产货似乎也没她想的这么糟糕。

皮革座椅舒适柔软,后排空间更是大的出奇,最让她满意的则是这辆车的隔音。

无论是发动机运转时发出的噪音,还是轮胎和土路摩擦的路噪,以及那一直不停哭嚎的风声,在关闭车门的一瞬间便都消失了。

现在她感觉,在这辆行驶中的国产车里便是另一个世界,完全隔绝了外边这片荒凉的小镇。

可惜呀,说到底还是辆国产车。就算做得再好也不该成为他那种人的座驾……

可是换个角度想一下的话,这不也正说明那个人是个简朴务实的好男人吗?能把事业经营得这么出色,本身其实是个纯朴的青年。

有些男人是很纯粹的,他知道什么东西是最合适的。这种男人反而更好对付,只要让他认为自己是最适合的女人就行了,虽然这样也会少了很多乐趣…

正在许洛茗思考着如何攻略下一个前男友时,一阵有节奏的震动从她放在腿上的包包里传来。

她从包里掏出不断震动的手机,瞟了一眼屏幕上出现的号码后,将手机举到耳边。

【洛茗!这么多天你去哪了?为什么一直不接我的电话!我好想你呀!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如果是的话我向你道歉…】

电话刚一接通,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便如连珠炮似的从里面传来。

这过于激动的声音似乎让许洛茗有些感到抗拒,她索性歪着头,把手机放到大腿上,远离耳朵,让电话对面的男人对着空气不断输出情感。

【小可爱…】

大概十分钟之后,许洛茗的腿已经不再能感到手机中传来的振动,她便再次举起手机说。

得到回复,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又恢复了精神,突然开始了近乎癫狂的呼喊,以至于许洛茗拿着手机的手,都能明显感觉到震动。

【洛洛!你现在哪…】

相对对方的强烈情绪,许洛茗却显得格外平静,她竖起食指放在唇边。

【嘘…】

在收到了指令后,电话那头果然不再发出声音,像一条训练有素的小狗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你还是不明白吗?你没做错任何事。你给了我很多感动的瞬间,我和你在一起也很幸福,可是呀…】

在通话时,这个外表成熟感性的女人,开始用手指不自觉地摆弄头发,像个调皮的小女孩。

【你我的感情已经到了终点站,而我还要赶往下一班列车,你自始至终都不可能成为我的最后一站。爱情这种事,是为了提升双方,让两个人变得更完美,只有幸福是远远不够的…】

【怎么会呀!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我也能变得更优秀!而且以你我的身份和财富也完全可以幸福地度过余生了呀!如果你还不满足的话,我们也可以一起努力,就像你常说的那样,变得更完美!】

【啧…】

听到电话那头激动的声音再次响起,许洛茗似乎失去了耐心,即便她的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可那双半睁的眼睛中已经写满了厌烦。

【不必了。小可爱,我会记得你对我的这份深爱,除此之外,你不需要为我再做任何事了…】

【可是…可是…】

通话结束,她已经不打算再给这位曾经的伴侣说话的机会了,就和其他前男友一样,过多的情感纠葛只会阻挡她变强的步伐。

在她看来,感情这种东西就像口香糖,当甜蜜的糖分被舌头吸收,再也无法咀嚼出任何滋味时,便该吐到垃圾桶里。

毕竟毫无养分的爱情只会空耗体力。

而对于她这么完美的女人来说,口香糖到处都是,最重要的是要选出够甜的。

她把手机丢回包里,无意间瞥见后视镜中有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正在偷瞄自己。

心说,这个乡下女人一定在嫉妒并厌恶自己,毕竟这种情绪会理所应当出现不如自己的家伙身上。

【你好美呀。】

司机突然开口,这倒让许洛茗有些意外。

这种赞誉她倒是经常从心怀鬼胎的男人们口中听到,可这话从一个平凡的女司机口中说出时,她还真有些不适应。

本不想作出回应,可口中还是习惯性地作出了回答。

【啊?谢谢,你也很美。】

【能像您这样自信又充满魅力真是太棒了,好羡慕呀。】

理所应当羡慕之情,如此直白地表达出来,有些让许洛茗感到茫然无措。她必须找点什么话题转移这个仰慕者的注意力,于是便随口说道。

【你一个女人还要出来当司机,真是辛苦呢。】

【嗨,没办法,老公不争气呀,现在还和他的父母住在一起。毕竟是乡下,如果不自食其力的话会被婆家排挤的。】

【是呀,我们都有自己的难处…】

许洛茗听到司机的话,便更坚信自己的选择是完全正确的,她决不要当个联姻工具,成为男人们的筹码,每日看丈夫的脸色过活。

她想变得更出色,更完美。

起初她在回国后,父亲的第一反应便是准备把她嫁给鹤城的煤老板,以换来对方的投资。当时她并没有反对,只是说要先相处一段时间。

当然,她自有谋划。在相处几周后,那肥头大耳的家伙还是投资了父亲的企业,可那是在两份完全不一样的财务报表的威胁下作出的妥协。

最开始父亲还因此而担心,后来随着许洛茗的这类操作越来越频繁,且往往马到成功,他也就放任女儿自主行动了。毕竟这可循环利用的工具,这可比只能交易一次的商品要强。

渐渐地,这位爸爸曾经的掌上明珠,不知不觉地成为了企业里最有价值的武器,无论对方是拥有核心技术专利的已婚工程师,还是看似刚正不阿的当地官员,只要许洛茗出马,所有事情都会往“好的”方面发展。

而在一次次的公关行为后,许洛茗也成为了鹅城当地的社交名媛。在不断提升自我价值时,她也成长得越发完美,甚至有时候她的行动已不再以企业的利益为主导,偶尔也会从中品尝爱情的甘甜,滋养自身疲惫的心灵。

但毫无疑问的是,每段感情在终点都会让许洛茗变得更完美,而后她便再次启程,就如同接下来她要做的事一样。

【如果你俩能在一起的话,可别忘了让他给我的企业投资哦。】

临行前父亲这样嘱托道,虽然她并不厌恶父亲这样的态度,毕竟他们的利益是相同的,只是觉得有些烦躁,因为这次要去的地方是曾经的故乡。

或许那次事件对于父亲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于当时年纪尚小的许洛茗来说,对她的影响一直持续至今。

【到了,下车吧。】

汽车停在了镇中心的亿达广场门前,这座只有五层的建筑,便是整个小镇的商业中心兼娱乐中心,也是这里最繁华的地方。

许洛茗下车后仰望这不太高的建筑,蓝色落地窗户镜面一样扭曲着阳光,商场内一直重复播放着千禧年时期的流行歌曲,广场中熙熙攘攘的人流却没有几个是来真正购物的,这一切都是六年前的那天一样。

故地重游,她心中不能自制的又想起那迫使她离开这里的事情。

那天也是在这里,就在许洛茗站着的地方,一个和她当时一般年轻的女孩,从商场的天台一跃而下。后来听说女孩的脑子受到了重伤,被送到医院没多久便死掉了。毕竟除了脑子以外,那可怜的女孩已经没有其他地方能再次受伤的了。

那个失去两条手臂和一条腿的女孩,不知道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能在不被人发觉得情况下,以残缺的肢体爬上顶楼,现在想想还真是让人意外。

真希望这楼再高一点,那样的话,年婗也不用经受如此漫长的痛苦了。

不过这一切已与她无关,人们常说成功的人不会因为已发生的事情止步不前。

许洛茗很明显便是所谓的成功者,她不会和与她一同经历那事件的其他人一样,变得歇斯底里,仿佛自己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一样一直躲避着所谓报应,在惶惶不安中度过今后的人生。她也不需要为把那段回忆封印,自我催眠一般地借助酒精和药物来麻痹神经忘掉过去。

真正的成功者会把所有的遭遇,不管好的坏的全部转化为钻石一样坚固的铠甲,用来阻挡将变得更完美时,受到的攻击和重伤。

因此她才会站在这里,如同一个真正的成功者那样,继续她的旅程。

而这段旅程的开始就在这栋建筑的顶楼。

走进商场内部,许洛茗便感受到了人们目光的追随,她比整个商场中的任何商品都要吸引眼球。

观光电梯缓缓升起,再次踏出电梯便已来到了餐厅内部。

穿着格子马甲的女招待恭敬地站在一旁,深深弯下腰向她鞠躬。

【欢迎光临!】

【谢……】

【您一定就是许女士吧,这边请。】

还未等报出名字,这名女招待便立刻露出了解的表情,谦卑地为许洛茗带位。

【这是替您预留的位置,谢先生吩咐过,一定要最好的靠窗位,说是要让整个冬谷镇都尽收您的眼底。】

实际上,仅有五层的高度并不能看多远,更不可能把整个小镇尽收眼底了,倒是在这通透的落地窗后,会让楼下广场上的行人把许洛茗看个清楚。

呵,男人。把位置选在这么显眼的地方,是为了朝小镇上的家伙炫耀自己有佳人相伴吗?还真是单纯的家伙呢。

许洛茗落座后便看着广场中的人流,心中剖析着对方每一个可能的意图。

【请用。】

女招待端上一杯加了柠檬切片的温水,水晶杯晶莹剔透,纹路典雅做工精致。

对此许洛茗觉得还算满意,毕竟在这种穷乡僻野,能有这种级别的店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但心中却越发烦躁,她抿了一口柠檬水,略微发酸的口感让她皱起眉头。

哎,真想抽支烟呀。

可是又不想第一次见面就被人看到自己吸烟的样子。何况,刚刚进来的时候,大堂中似乎也有禁烟饭店的标志。

无奈之下,许洛茗索性继续透过窗子观察广场上各色各样的行人,来分散对尼古丁的渴望。

今天是周末,如果这是在鹅城那样的大城市,此时广场上应该满坑满谷,到处都是喧哗吵闹的人群。可这里毕竟只是个没多少人口的小镇,即便是商业区也逃不过萧条两字。

在灰色水泥铺成的广场上,除了在寒风中坚守的商贩外,基本看不到青壮年的身影。那些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大多是步入生命尾声的老年人,他们坐在空旷的商场门口,利用剩下不多的时间来汲取阳光的热量,年迈的身躯丝毫没有生命的活力,就如同这小镇一样腐朽且绝无望。

但这里也并非全然一片灰蒙蒙的死气沉沉,因为是假日的原因,偶尔会有些穿着宽松肥大的蓝色运动服的学生们经过。

这些充满活力的身体在娱乐匮乏的小镇上少有玩耍的去处,这片商业广场也就理所应当成为学生们放松的地方。

看看她们,就好像当时的自己。许洛茗在顶楼的窗边俯视众人,当看到几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嬉闹着穿过广场时,忍不住追忆往昔。

当时她也和这些孩子一样,每每假日便与朋友在此招摇过市,妄图在这无趣的小镇上挖掘出一丁点的乐子。

那时还真是枉费了大好青春呀,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的话,说不定自己现在依旧被困在这没有希望的小镇上,从事着一份没有希望的职业,最终在父亲的安排下和一个不喜欢的人结婚。

好在她的人生并不会这么平淡。

说来可笑,明明是一件糟糕透顶的事。如今时过境迁,回过头来再看,若不是那件事的话。当时生意刚起步的父亲也不会不顾一切地送她出国留学,如果没有在外留学的经历,也不可能造就今天的许洛茗。

毕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吗。

可是一同经历那件事的家伙可就惨了,出国不久后许洛茗便在社交网站上得知,当时一同参与那件事的胡莉精神出了问题,原本开朗的性格变得极度恐慌,并伴随着自残的行为,最终连高考都没有参加便被送进了锈湖精神病院。而另一位学生时代的死党嫦瑰估计也没好到哪去,她在那次事件不久后便彻底消失了,就和从未出现过一样,再没有一点她的消息。

说到底,这些家伙还是脆弱的庸人。人们常用输家和赢家来代指成功者和普通人,显然她们都是输家,只有经历了那种足以让意志不坚定的人精神失常的事情后,非但没有丧失勇气,还能利用这些挫折武装自己的人才有资格成为赢家。

输家最终会消失不见,而赢家正在豪华餐厅的落地窗后俯瞰碌碌庸人。

那个人好眼熟呀。

刚刚还在自鸣得意的赢家突然发现广场上有个矮小的身影,正在举头仰望许洛茗的方向。

那人穿着镇上高中那种臃肿不合身的丑陋校服,杂草一样干枯的头发乱糟糟地挡住前额,一双细长的眼睛被厚重的黑框眼镜罩住,粗短的鼻梁下鼻翼宽大,肥厚下唇因习惯性的咬唇而爆皮。

比这粗糙造型更要命的是那人的身体,她左臂的校服袖子像一条破布口袋随风飘动,本该是手臂的地方空无一物,而没有手的右臂下架着一支拐,来代替缺失右小腿支撑她的身体。

许洛茗能明显地感受到,这不幸小姑娘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羡妒,这让她一时间竟陷入了一阵恐慌。

她开始怀念平日里其他人看她的目光,不管是羡慕也好妒忌也罢,甚至是来自男人们那种原始而肮脏的色欲眼神,都要比这广场上女孩的眼神善意万倍。

四目相对,她只感受到了痛苦和绝望。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她吧?!恐惧撕开了这个成功者多年铸造的铠甲,把许洛茗心中的女孩拉回了六年前的冬谷镇。

当年正值许洛茗高中时代的最后几个月,高考在即,还是学生的她本该和其他人一样埋头苦读,为将来能选择心怡的大学而努力。

可生来便是赢家的许洛茗并不需要和其他人一样,做这种成功率低下,且结果高度不可控的事情。

她早已取得了保送名额。

至于平日里成绩并不算优异,也没参加过任何奥赛的许洛茗是怎么得到这个名额的,她并不关心。她只知道平日里抠门的老爸曾一反常态地为镇高中捐了一笔巨款,用来新建校舍。

不需要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这本是件好事,可许洛茗却并不太高兴。

因为她被保送这件事,在他看来,两个保送名额里有一个是自己,简直是理所应当的。

问题就出在另一个保送名额上。

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当得知另一个保送名额被年婗获得后,她便时常发出这种疑问。那时的许洛茗并不知道,只要在国家级的奥赛上获得名次便很有可能获得保送资格,她也不知道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同学不仅是奥赛冠军,还赢得了两届。

她当时只觉得这个普通到尘埃的人竟然和天生赢家的自己一同被保送,简直想想就觉得恶心。

她俩的交集其实在过去的三年里并不多,应该说许洛茗对待年婗的态度是无视,就像她对大多数平凡的同学一样。

所以更谈不上什么厌恶对方,可自从保送名单公布后,许洛茗便对这个被无视三年的同学,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厌恶情绪。

但也就仅仅停留于此,许洛茗虽然招摇,却也不是一个喜欢惹事的人。

可一个人脉广阔又受欢迎的女生,对一个人态度的转变所造成的影响,往往没有想的那么简单。

连锁反应开始在校园中产生,就如同扇动翅膀的蝴蝶将卷起飓风,毫不留情地摧毁另一只蝴蝶的翅膀。

当许洛茗对年婗产生这种情绪之后不久,这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莫名就成为了众人背地里议论的对象。

从最开始对她奥数成绩的真伪质疑,到后期关于她私生活的流言蜚语。

而这些弥漫在学生间的流言很快便上升到了排挤和欺凌,最后甚至连校外的不良少年也和闻到血腥味的野狗一般开始不断骚扰年婗。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不曾参与其中,但不可否认,许洛茗很享受。

能量够大的人只要一个念头就能掀起整个群体对一个人的情绪,这种呼风唤雨,驾驭万物的感觉确实让她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而可怜的年婗,甚至直到那场斩断蝴蝶双翼的灾难来临时都未曾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年婗的灾难在她高中时期的最后一个寒假时到来了。

那天就如现在这般季节,冬已至,雪未落。

许洛茗和她的死党,也就是另外不用为高考而准备的家伙,正在庆祝即将在不久的未来便能离开这无趣的乡下。

那些人倒不是也获得了保送,而是干脆就放弃了这个能改变她们一生的机会。

当然这些人里也有些是有一技之长,早早就规划好未来的家伙。

【敬操蛋的高中!】

身穿一袭黑色皮衣,暴走族打扮的嫦瑰高举手中酒杯叫道。嫦瑰本是校散打队的队员,因家传武艺,早早便准备高中毕业后加入俱乐部成为职业选手。

【敬这鸟不拉屎的乡下!】

另一个可爱的声音也高叫着,胡莉穿着一身平日里直播时穿的洛丽塔洋装,雀跃着也举起杯。

两人的脸在KTV包间中的氛围灯照耀下显得有些红润,似已微醺。

即将从学生时代解脱的两名女孩对视一笑,同时把脸转向许洛茗异口同声说道。

【敬大小姐的保送名额!】

瘫靠在沙发上的许洛茗闻言,垂目微笑,随后摇摇头似乎在责怪两个死党总拿保送这件事取笑自己。

她也顺势举起酒杯,对两名死党说。

【敬我们的友谊。】

叮,三只酒杯轻轻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杯中之物划过喉咙,酒精让女孩们精神爽朗,和往常的每一个假期一样。

逛街,吃饭,K歌,买醉。

当然,还有另外一件每次三个人凑在一起时都要干的事,那就是嘲笑年婗。

【喂,听说了吗?】

胡莉刻意降低音量,和在学校里八卦时一样。

【啊?什么事呀?】

嫦瑰是个直来直去的女生,她最反感胡莉这样吊人胃口的说话方式,可她根据以往的经验断定肯定又是关于年婗的事,便好奇的追问。

【有人在告白墙上留言给那个年婗啦!】

【不会吧!谁会这么饥渴呀?就算快毕业了也不至于和那个小企鹅告白吧!】

【是真的啦!你猜猜是谁?】

【这…猜不到,不过会喜欢年婗,肯定不是什么正常人。】

【你说对了!是六班的鼻涕虫!】

【啊,是他呀!这太恶心了,哈哈哈。想一想她俩还真般配呢…】

嫦瑰大笑着,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可许洛茗知道,告白墙上的信息是胡莉留的,至于她到底是什么目的,这便不关自己的事了。

总之她从未指使过任何人去诋毁年婗,可她也不想帮年婗辩解,因为她也因此而乐在其中。

【你们还真别说,如果毕业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年婗那张丑脸的话,说不定还会想念她。】

人高马大的嫦瑰躺倒在包厢的侧位沙发上,手中缓缓摇晃酒瓶,开玩笑的说。

【真想拍张照留念呀,说不定下次见到那家伙时,她也成了洛茗你这样的大小姐,毕竟她也是保送的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许洛茗的表情好像随着灯光的颜色不断变换,她一想到那个家境平凡,长相普通,身上毫无任何光彩的人被拿来和自己相提并论,就觉得一股邪火在胸口乱窜。

可她还是选择了无视,如果因同伴的玩笑而发脾气话,既显得自己没有容人之量,又说明自己真的很在意那个家伙一样。

【好呀!好呀!不如现在我们就去和她拍个纪念照吧。】

胡莉突然兴奋了起来,并且立刻提议。

这个看着小巧可爱的家伙,外表和内心一点都不相称。看似长得和个洋娃娃一样,可她却从不放过任何一个能给她带来刺激感的机会。

【别闹了。】

许洛茗尝试着想结束这个让她不爽的话题。

【你又不知道她在哪……】

可她话音未落,胡莉那尖锐的声音便打断了她。

【图书馆嘍,毕竟那个书呆子除了读书啥也不会。洛茗去吧,这一定会很有趣的。嘻嘻……】

【要不我们去看看?说不定她真的在呢!】

嫦瑰一下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好像酒都醒了一样,满眼都是因酒精作祟而闪耀的亢奋神色,她要求道。

【我来开车!】

就这样三个女孩在酒精的作用下陷入了一种沉醉前的兴奋中,汽车在街道上呼啸而过,不多时便来到了仅有一人的学校图书馆,她们借助酒醉把完全不清楚怎么回事的年婗连拉带拽的弄上车。

半小时后,这辆充满酒气的车停在了镇郊火车站外不远处的农田边。冬季的下午很短,四五点的时候阳光便早早消失,北风引来夜色,笼罩了黑漆漆的土地,万物因寒意而凋零,田间寸草不生,树木稀疏到从一边能看到铁轨另一边的干裂土地。

接下来的事情不知道是因为酒精的原因,还是刻意淡化遗忘,许洛茗的印象有些模糊,但她隐隐约约地记得……

嫦瑰粗暴地把已经被剥得赤条条的年婗拽下车,在寒风中用酒瓶与拳头驱赶她来到田间的稻草人旁。

那可怜的孩子即便是已经被撕去衣衫依旧激烈的做着无力的反抗,可在一米八身高的嫦瑰面前毫无作用,在把年婗当成练习假人打了一套组合拳后,她便只剩下了哭的力气。

满脸泪水已经在寒风中结冰的样子,被胡莉在直播中朝着无数人展示,那应该是这个不入流的小主播被打赏最多的一次直播,可惜镜头不小心拍到了年婗脖子以下时,她的直播间被强制下线了。

【这么喜欢挨打是吧?怎么不动了?】

对于她的反抗嫦瑰显得很愤怒。

【都怪你这只母猪!你就和稻草人一样站着别动就行了,非要乱动,害得我都被踢下线了!】

胡莉也因为被禁播而开始变得异常激动。

【干脆给你做成稻草人好了……】

她们像拖死狗一样把已经无法动弹的年婗拉倒稻草人边,解开维持稻草人形体的麻绳,来捆绑这血肉之躯的女孩。

【别动呀!你给我在这好好反省,我帮你塑塑形!】

两个女孩从后尾箱中搬出了所有的啤酒,一瓶瓶地浇灌在这个仿佛旧社会正在经受酷刑的同学身上。因为怕糟朽的麻绳承受不了活人的重量,她们便着重把酒倒在手腕和腿上,在寒冬北风的帮助下,这些酒水便很快结出冰晶,像岩石一样牢牢封住了在木架上的受刑者。

整个过程中许洛茗记得很清楚,她没有参与任何一件事,没有碰年婗一根手指。

她只是站在年婗的对面,目睹了这一切,并看着对方的眼睛,双手抱胸,嘴角忍不住的上挑。

【洛茗,来一起拍张照吗?这可是我的杰作呀!哈哈哈……】

许洛茗微微摇头,她已经厌倦了,同时也已经享受过了,她甚至心中还有了那么一丝可以原谅这个普通女孩的念头,原谅她以如此普通的身份和自己共担保送这份殊荣。

于是她直接转身朝着停车的方向走去,脸上浮现出了满足的笑容。

【喂?不一起来吗?要走了吗?等……等一下!】

【哎呀!不要管她了!冷死了,赶紧去开车。】

两个同伴见许洛茗准备离开,便也追了上去,把已气若游丝的另一位年婗抛在身后,仿佛刚才的一些恶行只是一场恶作剧一般,头也不回。

可最终她们还是回头了,除了许洛茗。

绿皮火车进站时的汽笛声由远而近,K字头列车缓慢地前行,车灯把前路照得亮如白昼,那离铁轨不远处田间的特殊稻草人很快便引起了车厢中旅客们的注意。

枯燥的旅程让乘客们不会放过任何能带给他们新奇的东西,很快车厢中的乘客像是集体着了魔一样纷纷爬到车窗上,像看奇观一样望向那个特殊的稻草人。他们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开始录像,而这些看客们并不知道,他们准备上传到快腿、逗音上的这段视频,将成为日后的恐怖传说。

随着汽笛声越来越大,突然有另外一种声音突兀的插入了其中。

那声音惊起夜色中熟睡的乌鸦,更吓坏了录视频的乘客。

这是一个近乎野兽的嚎叫,这种声音只会出现在受伤的野兽濒死时,准备最后反击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然而在这种可怖的声音下,还有另一种声音——冰封肢体断裂的声音。

数十名乘客拍下了那恐怖的一幕,一个稻草人竟然扯断了自己的双手和一条腿,她逃脱束缚,并在坚硬的黑色冻土上不断蠕动着,朝着列车的方向爬来。

当这个视频被发到网上时,稻草人的塑造者们早已离开了现场,并依偎在一起进入梦乡。

而三个月之后,就在许洛茗用餐的地方,已经肢体残缺的年婗一跃而下。

没有遗书,也没有任何征兆。

甚至在铁路旁获救后她都没说过一句话。

因此也没有警察。

校方则称是因高考压力过大而造成的轻生行为,呼吁家长关注自家孩子的心理健康。

保送生压力过大,真是可笑。

即便现在想起校方的通告许洛茗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那时年少的许洛茗还是因此而恐惧了,她放弃了保送名额,离开了这个小镇,漂洋过海去了更远的地方。可她并没被这件事而击倒,现在她又回来了,以一个赢家的姿态,并且接下来她还将赢下幸福终点站的车票。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让你久等了。】

男人富有磁性的声音把许洛茗从回忆中拯救了出来。

许洛茗只一个闪念,当她再次寻找广场上那个残疾的女孩时,对方早已消失无踪。

【真是抱歉,路上遇到了些事情。】

谢必安一脸歉意的继续说。

【哪里的话,谢总百忙之中还能亲自来见我,实属我的荣幸。何况才几分钟,不算迟到。】

许洛茗很快便修补好心中的铠甲,不再被陈年往事所影响情绪。她上下打量着对面而坐的男人,这位新型企业的掌门人看起来比想象中的要年轻一些。

略显清瘦的脸上堆满谦和的微笑,头顶干练毛寸短发,深邃的眼睛散发出的光芒因薄镜片而变化,多了几分锐利,少了一些轻狂。而且穿着也很得体,从上到下皆是纯黑如夜,西装合身,虽然看不出是什么牌子,可许洛茗能从扣子的材质和精致的针脚感受到这身行头价格不菲。

年轻还真是好呀……许洛茗在心中掂量着这颗糖果的甜度。

其实在来之前许洛茗就已经对谢必安做过全面的调查,谢必安这个十足的技术宅,没有太多和女生交往的经验。其实凭着他的丰厚财富,任何女人都可以是他的囊中之物,但是因为他本人并没有自觉到这一点,所以此时面前的男人在许洛茗面前有一些紧张。

【服务员,请来一下。】

谢必安像个学生一样礼貌的举起手,在呼叫侍者时还不忘加个请字。

【远道而来辛苦了,肚子饿了吧?让她们先上菜吧。】

【初次见面,上菜之前应该先干杯吧?】

【对,对哦,真是抱歉。】

见男人白皙的面颊露出一丝羞涩的红润,许洛茗的心中便不由更为自信。

就像早已等待好一样,女侍者早已安静的来到两人旁边,在两人面前打开酒单。

【啊?我很少喝酒,不是很懂这些东西呢!】

谢必安挠着头说。

女侍者见客人不知所措的样子,便推荐了霞多丽年份的香槟。许洛茗没想到这种乡下地方还有如此佳酿,很有些惊讶。

【那就这个吧。】

【好的,就听许小姐的。】

若无其事替谢必安点好酒,这让许洛茗觉得真是安心。和这个人在一起,这辈子都不需要烦恼价钱的事了。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幸福,都可以用钱买得到。

【对了,刚才在过来的时候我见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吮了一口送上桌的香槟,谢必安像是要找点什么话题一样随口说。

【那女孩可真惨呀,小小的年纪身体缺了好多地方,真难以想象她之前经历了什么,还穿着校服呢,应该还是个学生。】

正想把酒杯举到嘴边的许洛茗,手静止在了半空,浑身犹如雷击一般感到一阵麻痹。

【啊……这个……大概是之前万圣节时搞得什么活动吧?就像……COSPLAY那样。】

我在说什么胡话呀!难道那不是我的幻觉吗?他也看到了!

许洛茗惊慌下随口说了一个最可能被人接受的情景,可是现在已经十一月中旬,万圣节早就过了。

【不太像那种感觉。就算是再顶尖的COSPLAY也不可能做到电影特效级别的断手断脚吧。而且那孩子的眼神很空洞,这里好像有什么问题。】

谢必安一边举起酒杯,一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

【看着怪可怜的。】

这时许洛茗口中的香槟甜味仿佛变成灰烬的味道,穿过喉咙,直抵心房。她体内似乎有一只虫子,正在搔弄她的内脏,从内部啃食她的铠甲。

她立刻地把手按在胸口,来止住那种感觉。

【许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

谢必安连忙起身,关切的问。许洛茗则强作镇定,在脸上挤出了习惯性的笑容回答道。

【先生,您的菜齐了。】

女侍者将精美的食物摆满餐桌,可自从谢必安提起楼下的那个人后,许洛茗便再没了胃口,不管吃什么都味如嚼蜡。

索性她放下刀叉,不再触碰面前的食物。转而向另一种美味,开始展现成功女性的魅力,试图用那丰富的肢体语言和甜美的笑容来征服眼前的男人,再次品味爱情的甘甜。

随着两人的不断交流,许洛茗意外的发现眼前这位新兴企业的老板,简直和其他处世未深的文艺青年一样。

比起企业的发展和商业合作,他似乎更喜欢一些不切实际的话题,诸如美好的回忆呀,对未来的憧憬呀,以及诗和远方的田野什么的。

这些话题一度让许洛茗陷入了迷茫,好在她也不仅仅是个只会分析数据和权衡得失的商人,对于这种虚幻的话题她早已和其他男人探讨过无数次,只不过那时候被哄骗的一方是自己。

在此期间手机屏幕上又一次出现了熟悉的号码,但被许洛茗直接挂掉了,她可不想让那没有味道的口香糖混在美味的糖果中。

因此她也没有注意到,在拒接电话后收到的短信——快逃!

【呵呵,如果能有那样的未来还真是好呢,我也很想见一下呢。】

许洛茗像一位知心姐姐一样,轻松的应对着对方的所有话题。

她把下巴微微仰起,一只手托住腮边,仰视着对面而坐的男人。她知道,对方从这个角度看自己最可爱。

【要么……去我的公司看一下吧!】

果然,这个男人已经上钩了。

她挽起谢必安的胳膊,就如同情侣一般和他一起离开了餐厅。

一切都在许洛茗的计划之中,只是似乎有些太顺利了,让这个交际圈的名媛有一丝微妙的怪异感。

刚刚走出商场的大门,那种怪异感果然便应验了。

一个稻草人不知道被谁立在了广场上,正对着刚出大门的许洛茗。

北风呼啸而过,稻草轻飘,在风中抖动,看着就像要挣脱麻绳的束缚一样,跳下来直扑对面的女人。

【啊!】

该死!是谁在故意想让我难堪吗?是年婗吗?不会吧!她明明已经死掉了才对呀!

许洛茗被这场面吓得发出了惊呼,她心中的铠甲出现了裂痕。

【许小姐,您没事吧?】

谢必安关切的询问,并用力抓住了许洛茗纤细的手腕,力量稍微有些大,许洛茗觉得被他抓得生疼。

【她……它为什么会在这?】

突然的惊吓让她口不择言,疑问脱口而出的。

【可能,她在等什么人吧,可能她在等一个道歉。】

男人的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如同漩涡,让许洛茗不得不注意到他所说的话。

为什么他要这么说?凝重的疑虑填满心头。她扭过头,不再看那丑陋可怕的稻草人,也不去看谢必安的脸,用柔弱的声音说。

【我们快走吧,这太可怕了。】

【唉…】

许洛茗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叹息,余光中似乎看到男人摇了摇头,随后便被他搀扶着再次进入了送她来的那辆国产车里。

一进入车内,许洛茗便长舒了一口气,极致的隔绝感让她感觉安全。当她试图从包包里取出香烟,想吸上一口时,才发觉自己的手正颤抖不止。

怎么会这样?她责备自己。

那事明明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动手打她的是嫦瑰,脱她衣服拍视频的是胡莉!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我要感到害怕?

尼古丁随着烟雾在她口腔中徘徊,香烟上的火光突然让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和一位重要的人共乘一车。

她试图去打开车窗,让烟味飘出车外,可却发现车窗被锁死,后排是打不开的。

【见意我抽烟吗?】

于是便对身边依旧抓着她手腕的谢必安问道。

【不,完全不见意,请尽可能好好享受吧。】

谢必安的声音冷冰冰的,这让她觉得寒意仿佛不是外边的北风所带来的,而是来自这个一身黑衣的男人。

男人的异样让许洛茗有些不安,此刻她才发觉自己的手腕依旧被对方抓着。

【谢先生,你弄疼我了,在你身边我很安全,先放开我好吗?】

【小姐,恐怕不行。】

这又是什么意思?许洛茗彻底愣了。她看着车辆行驶的方向,注意到周围已经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了,一片荒凉原始的景象不断冲击着她的眼球。

【这是要去哪?你的公司不在镇上吗?】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那里是你的终点站。】

男人依旧说着让她无法理解的话。

【快放开我!让我下车!立刻!】

意识到情况不妙,许洛茗开始大声命令对方,可男人不再回答,苍白消瘦的脸上毫无表情,那双深邃的眼中如同看一件物品一样看着他手中的许洛茗,没有半点人的气息。

【我…我要叫人了!】

许洛茗见状掏出了手机,包包里的东西不小心被弄撒了一车。

她拨通了那个不管她身处何地,一定会立刻前来找她的人的号码,有时候没有味道的口香糖虽没了糖分,却异常可靠。

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前男友那个让她感到厌烦的手机铃声却在车内响起。

【我滴老家,就住在这个屯…】

铃声重复播放,直到许洛茗在手机里听到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后方才停止。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歇斯底里的自言自语,缓缓转头看向驾驶室上坐着的司机。

那人穿着一身白色运动装,小麦色的健康皮肤在黄昏的残阳下闪闪发亮,那不正是与她相处三年的上一任男友吗?

为什么你会在这?她在心中大叫质问对方,可那因惊讶而微张的嘴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现在发生的一切已经让她的精神崩溃,她心中的铠甲已经开始层层剥落,化为铁屑随风而逝。

【大哥……】

副驾驶的白衣男人说。

【我都和你说过了,这个人不行的。无论给她多少机会,她都不会悔改。给她多少幸福,她都不会满足。这女人的心早就在六年前就死了……】

【是呀,我也给过她机会了。】

喂?什么和什么呀?这两个人是要绑架我吗?

【你看她的表情,好像连现在都还不明白呢。】

【没关系,她已经到站了。】

黑色的越野车停在了冬谷镇那简陋的站台不远处的农田边,寒风瑟瑟,冻土干裂。

谢必安等车挺稳才终于松开铁钳一般的手,打开车门缓缓下车。

接着白衣服的男人也下车了。

【范无咎!你要去哪?】

许洛茗试图呼唤这个拥有三年感情的男人,可对方依旧没有回应,砰的一声摔上车门,与黑衣男人一同消失在了夜色初升的田野间。

此刻车里只剩下许洛茗,她依旧没有搞懂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心中有个声音正在不断催促她,快点动起来逃离此地。

她在心中拾取铠甲的碎片,妄图阻挡那个不断侵袭她大脑的记忆。

终于,在不断摸索下她拉开了厚实的车门,准备跳下车开始在田间狂奔,就和小时候一样。

当她将身子探出车外时,却因不远处的景物而开始颤栗着退回车内的角落。

就在铁路不远处的田地上,一个被束缚在十字架上的东西正在不断挣扎。她的身体看着像个人类女性,可眼睛被扣子替换,缺失的肢体处生出了稻草,由带刺的铁丝扎紧。

那东西每一次挣扎都发出非生物的吼叫,犹如地地狱恶魔的大笑。脆弱的麻绳一根根被挣断,随后那个血肉的稻草人,开始朝车辆的方向缓步走来…

【对不起……】

同类推荐
  • 灵博诡事

    灵博诡事

    一个为了发财而改行做诡事探秘的武术教练曹正,在做了很多通灵游戏后,意外遇到女鬼任心蕊。在与女鬼的爱恨纠缠中,意外得知了很多关于中阴界的秘密。于是一人一鬼,一阴一阳,开始征战三不管地带中阴界,最终一统中阴界,开启中阴届信息化时代。抖飘、飘者荣耀、飘Q……中阴界第一大佬居然是一个阳间人!(本文解密了很多阴界秘密。仅当胡诌、随缘理解。)
  • 阴阳记之了凡尘

    阴阳记之了凡尘

    多年前的中元节,某个小村庄降生一个男婴,而这个孩子与正常孩子不同,他有一只可以看见脏东西的眼睛。后来因为种种的机缘巧合,让他习得了三本奇书之一的三清符咒,从而开始走上这条阴阳路,开始了一段降妖捉鬼的路程。故事很长,请您耐心听我道来......
  • 镇魔收藏馆

    镇魔收藏馆

    五千年前,我们和古埃及人一样直面洪水。四千年前,我们和古巴比伦人一样铸造青铜器。三千年前,我们和希腊人一样思考哲学。两千年前,我们和罗马人一样英勇征战。一千年,我们和阿拉伯人一样无比富足。今天,我们正在和魑魅魍魉一较长短。古往今来,多少妖邪事。吾,林渊有一剑,可斩仙,灭妖,镇魔,破万法。
  • 阴差阳措

    阴差阳措

    因果循环,皆有定数,万事皆有轮回,我原本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老百姓,2004年4月4日清明节我做了个梦,接着就发生了超乎我认知的诡异故事
  • 月下校园

    月下校园

    看一个毫不起眼的穷小子是如何在枯燥乏味的高中生活里历奇事、斗邪祟、惩恶灵!
热门推荐
  • 大唐败家子

    大唐败家子

    不装了,我就是大唐第一首富沈长卿。什么?满朝文武,还有人不欠我钱?皇帝老子,国库空虚,用不用我借你点?
  • 我在实验的那些年

    我在实验的那些年

    没有甜甜的恋爱,没有无脑的后宫,有的只是一名普通高中生三年真正的生活
  • 三生青冥

    三生青冥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如果道是终极,一是混沌 ,二是阴阳,三是什么?三是三性,人性,神性,兽性。每个人,甚至每个生命个体,都有三性,而在每个个体中,三性各有侧重,相互缠绕交替。......青冥大陆,内含乾坤,以道为尊。道宫测算,当世将诞生八位至强圣者,批言曰:“道士仙人帝无双,元帅龙神万妖王,西阿俏,东上官,八圣齐聚乾坤乱”。......宁云发誓,他穿越以来历经生死,终于踏上道宫,只为赴约成亲,至于为什么天塌地陷,青冥大陆险些毁灭,他哪里知道?还有那么多人莫名其妙认定他是什么八圣之一,大陆最强,什么鬼?难道这婚又结不成了?
  • 特种兵之恋

    特种兵之恋

    作品以第一人称的视角描述了一个特种兵血染的日记中记载的汗与泪、情与仇、血与火、爱与恨......种种交织、穿插、揉叠在一起,这就是“特种兵之恋”!主人翁说:真正的男人最大的魅力在于——血性!血性——刚强正直的气质和品性。有血性的人愱恶如仇,敢说敢做,敢作敢为,不向邪恶势力低头。当别人有难时他能站出来伸出援助之手,不会只考虑自己的得失而缩手缩脚,畏首畏尾。当生命和信仰冲突时,能舍命而上。在任何强大对手的面前,就算知道不敌,也会亮剑!可以被击倒,但绝不会被征服!
  • 华亭初上

    华亭初上

    那一年,我第一次碰见他,他浑身脏兮兮的,脸上可怜兮兮的,好像一只没人要的小狗,我一时心软就将他捡回家,取了名,从此他就成了我的随身跟班。我们相伴了许多岁月,岁岁年年,春华秋实,我始终读不懂他眼中的那一抹异样的情绪。多年之后,他靠在我的肩头,轻轻在我耳边说了“华亭”真正所在,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肆意而流。华亭初上,终究是不愿再回的地方....
  • 龙宇尊

    龙宇尊

    天元归一,神魔无论;自一至九,九九归一;大道至简,尊为宇凡
  • 疯狂尊者

    疯狂尊者

    上一世癫狂,这一世疯狂,未来如何?且看疯狂尊者,与你一起拉开命运的帷幕!
  • 太极天尊

    太极天尊

    这里不是净土,这里有阴谋,有厮杀,有热血,当然还有亲情。一个少年,背负血海深仇!在报仇途中却发现这世界居然还有另外一些人,他们食天地灵气,他们御剑飞行,他们缩地成寸,翻云覆雨无所不能,他们叫做修真者!且看这少年怎般在这神奇世界崛起!(作者保证每天一更,不定期爆发,咳咳,不定期哈!喜欢的可以收藏,可以签到啥的)
  • 极品神少爷

    极品神少爷

    他乃天界仙帝,却被自己爱徒仇灵儿残害至此。一代仙帝重生地球,奈何他身中噬魂绝殇这类绝世罕见的,而他唯有找到纯阴之体的女人,才可继续苟活于世。他是人们眼中的:一代枭雄、旷世天骄、脑残学霸、负心汉、无情之人,邪恶之人、败家子、人爱人恨……但他却创下了财富帝国,他掌握众多人的命运,他拥有毁灭天地的力量,他是一个创造奇迹的男人。但他同样也是一名向往普通生活的普通人。他便是邪少、沈京兵。…………………走马观花、书写梦想、请多指教!
  • 雀歌

    雀歌

    她叫夏离,自天地混沌初开便存在的神雀,她的体内蕴藏着可怕的力量,令六界俯首称臣,尊其为陵光神武大帝。他叫相柳,山海经所载真身乃是九头蛇,上古凶神之称谓,水神共工的得力大臣。却因共工氏战败而被帝禹及应龙封印。看似是二人的战争,却牵扯出一系列上古时期的无尽纷争,阪泉之战,涿鹿之战,共工怒触不周山再现眼前。且看夏离大梦山海,雀鸣于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