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山中,可以看到风的律动。尚未完全转变为褐色的树叶,红黄交织,随风抖动如同沙沙作响的火焰。沙沙声如火苗一样互相传染,朝这边袭来。很快,山间秋风便裹挟着寒意,扑在少年裸露的脸颊上。
“天还真冷呀,”走在前面的小山回头对大海说,“你带来的那东西真的很有搞头吗?如果是无趣的东西,看我不揍你。”
说着小山抽了抽鼻子,将快要流到唇边的鼻涕送回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子中。虽说在五年级的孩子中,他身体发育算比较快的,可以说不仔细看的话简直和成年人无异,可那抽鼻子的行为却显得稚气未脱,到是很符合他实际的年龄。
“放心吧,”听到同伴的质疑,大海拍了拍斜挎着军绿色背包,被风吹的红噗噗的小脸上堆满自信的笑容,他向小山保证说,“这可是俺爹从首都弄来的紧俏货,连鹅城里都买不到呢,绝对会很刺激的!”
可此时大海只是在故作兴奋,他用冰凉的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感觉就像被掸上了一层消毒水一样,有一层薄薄的冰雾正在脸上不断会发。
在昨天晚上放学测试体温,刚好三十七度,比正常的体温还要略低一些。
果然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大海便觉得头有些沉沉的,以至于现在这种轻微程度的寒冷也会让他很不舒服。
该不会是感冒了吧。
大海一边这样想,一边艰难跟上小山的步伐。
人高马大的小山要比他整整高一头,走起山路来也要快得多,以至于大海在攀爬比较陡峭的阶梯时,甚至出现了好几次“今天要不就算了吧”的念头。
可是在周五放学的路上,大海便主动邀请小山一起去山上的秘密基地,说是在地窖里发现了爸爸从外面带回来的好东西。所以现在如果主动邀请对方的自己打了退堂鼓的话,小山一定会很生气的,而小山的愤怒则让他承受不起。
而大海并不知道,小山的身体其实也不舒服,山中寒冷的空气正不断侵袭小山那冷空气过敏的鼻子,鼻孔中不断涌出的分泌物让他变得呼吸困难。
十月深秋已经到了红叶将尽的季节,如果此时山中落雪也不算什么出奇的事,而初雪将让拥有大人一般身材的小山痛苦万分。
小山本也可以拒绝大海的邀请,但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小孩子的世界里也存在所谓的面子、人设和所谓人际关系。
于是为了不破坏自己的人设和彼此之间的一种默契,小山只好裹紧在山里略显单薄的蓝色运动外套,继续攀登昏暗的山路,并在心中默默祈祷能快点到达山中秘密基地。
大海则一直跟在后面,咬紧牙关尽量不让同伴发现他脸上露出的退缩神色,一路沉默不语。
起初山麓到中途为止还都有平整宽阔的石阶,走了一阵子之后,脚下的感觉变得松软,坚硬的石头阶梯被埋藏圆木的土阶所代替,最后彷佛全部荒废一样,只剩下了隐藏在杂草和崎岖岩石中的小路。路越来越窄,最后两人已经无法并肩而行。
两名少年在山腰间的一处岩石平台处停下休息。在那山边平台遥望,能看到他们来时的方向,每次两人一同登山都会在此地驻足停留,遥望他们脚下的小镇。
他们两个住在山岭下名叫冬谷的边陲小镇,那里人口不多。即便加上年初时,政府安置来此定居的大和流民,这群山环抱的小镇居民也绝不超过三千人。
从高处看去,以冬谷镇为中心朝外辐射着的是无尽延伸,整齐宽阔的金色农地,在农地的尽头则是另一群规模中等,互相推挤的群山。
在这里不管到哪去都要坐火车,经过山口隧道处伸出,如利剑一般贯穿农田直插小镇中央的灰色铁路,则是进出小镇的唯一通道。这交通不便的农业小镇,对于孩子来说也确实无趣。
也正因为如此,小镇四周的群山便成了孩子们天然的游乐场。大海觉得群山是在随着时间不断变化的,每次登山都会穿过不同的小径,发生不同的奇遇,相逢不同的人。
他和小山的初次会面便是在这座陪伴他整个童年的高山中。那次之后,两人便常常一同进山,在人迹罕至的群山中一同玩耍,一同尝试各种无法在小镇中肆意妄为的事情。
“唉,大海…”小山用手指戳了戳大海的胳膊,“你看那边那个人…”
大海在小山目光的引导下朝山间看去,果然在距离两人十多米的粗大铁松下蹲着一个矮小敦实,披着黄色雨衣的身影。
“该不会是辽太郎吧。”他脱口而出。
“没错,就是他。”小山肯定地回答道。
大海口中的辽太郎是年初跟随父母被安置在冬谷镇的大和流民之一,很不幸的是这个因为家园严重污染而不得不背井离乡的孩子,分到了大海和小山同样的五年三班成为了同班同学。
为什么说不幸呢?
因为镇上的人对这些新的定居者并没有好感,而这些新来的家伙似乎也没打算融入当地淳朴、宁静的田园生活中。他们会时不时地搞一些活动,像是在风中脱光衣服放声高歌,开怀畅饮,并突然如狼嚎般毫无征兆地同时对着东方齐声高叫,发出“万岁!万岁!”这种诡异的呐喊。
虽然这些带有异域色彩的活动看起来都很热闹,甚至让大海和小山这种孩子感受到了过年时才有的特殊气氛,可镇里的大人们却坚决阻止孩子们参与任何外来者的活动,更别说跟着这些大和流民的小孩一起凑热闹了。
这种新旧居民双方互相抗拒的情绪也理所应当地在各自的下一代中蔓延。因此,这个个子矮小,体态敦实,带着滑稽黑框圆眼镜的形似狸猫的辽太郎,也一直是班级中不受欢迎的存在。
虽说没有上升到霸凌的程度,但其他孩子都会有意无意地在玩耍时避开他。可老师们却又似乎对这个外来者格外关照,这便更让其他孩子感到不满了。
“真是的,它怎么会在这里呀!”小山一脸惊讶地抻长脖子以确认树下的人。
“要不…我们绕开他吧?”大海看了看比自己高整整一头的小山,继续说,“实在不行的话,我们过去把它撵走吧!这家伙平时好像挺害怕小山你的。”
说着大海用手拍了拍小山坚实的肩膀,脸上露出了一份替小山骄傲的表情。
可是小山并不觉得被人惧怕是多让人骄傲的事,他在认识大海之前明明还因为自己过早发育的身体而感到自卑。
况且现在也没到冬季封山的时候,即便这时有人在山里,也没有理由把人撵走呀。可这是唯一通往山顶基地的道路,如果就这么走过去直接无视对方似乎也不可能,毕竟他还是自己的同班同学。
小山想到这,觉得还不如索性先打个招呼,对方正打算下山也说不准。
“喂,辽太郎。”
蹲在树下的男孩被小山略显成熟的声音吓了一跳,猛然抬头朝小山他们看去,因为动作太大,那厚重的黑框眼镜从扁扁的鼻梁上滑落。
“你在这干嘛?”
辽太郎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地说,“有些事,要去山顶。”
“啊?”
小山和大海不自觉地对望一眼,他们似乎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彼此的心声。
为什么要去哪里?这也真是太不巧了吧。
他们的秘密基地便坐落在这群山之巅,而那地方他们绝对不想让另外的人发现,更别说是这个让人讨厌的大和流民辽太郎了。
况且这次他们还要在那里尝试一些大人做的事情,绝对,绝对不能被其他人发现。
小山此时或许还未发觉,他圆鼓鼓的脸上挤满了愁容,粗粗的眉毛因紧皱的眉头拧成一个八字,红彤彤的鼻头一抽一抽的,这副表情放在他那张留着平头的圆脑袋上,活像一只充满褶皱的包子。
这一切都被大海看在眼里,多年的交情让他立刻明白了小山的忧虑。
“哇?辽太郎你要去山上做什么呀?”他故作惊讶地询问,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心中早已想到了一个主意,可以解决小山的烦恼。
“想要做些调查。”辽太郎面无表情地用指尖推了推眼睛,口气平淡丝毫没有被表情夸张的大海所影响。
大海觉得它那种语气十分惹人讨厌,那口气似乎再说,“即便我和你们说了,你们也不会明白。”一样。
可现在没有办法,大海只能忍耐着继续他浮夸的表演。
“山顶上可没有什么好东西,辽太郎如果非要去的话一定要小心山鬼呀!”
“山鬼?”
“对呀,山鬼。”大海见辽太郎对这个他虚构出来的词语有了反应,便表演得更卖力了。
“是一种会吃人的妖怪!很可怕的!我小时候就常听奶奶讲关于山鬼袭击在山中迷路人的故事。”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进行真正的表演。
“据说山鬼长得就像小山这么高大,浑身披厚厚的皮毛,那些毛有红的还有灰的,可却都不是它自己的…”边说大海边慢慢靠近已久面无表情的辽太郎,两条眉毛仿佛有了生命一样开始跳动,他突然间他举起双手作出一副准备扑过去的动作。
“那些都是它吃掉动物的皮毛,山鬼把猎物的皮拨下来披在自己身上,用小孩的头骨当头盔!他还会…”
“哈哈哈…”一直面无表情的辽太郎见大海如此滑稽的行为发出了一阵突兀的笑声,那声音打断了大海的表演,像山谷中的风声一般持续不断。
这阵笑声刺痛了大海的心,他沉默地走回小山的身边,目光中失去了刚才表演时的兴奋,两条会跳舞的眉毛也没了刚才的灵气,趴在眼皮上变成了一个八字,看着像只受惊的小狗一般,正警惕地看着突然发笑的大和流民。
“喂,这有什么好笑的!”小山见同伴被人取笑便大声呵斥道。
“啊哈…对不起,可是大海眉毛的样子实在太滑稽了…哈哈。”
听了辽太郎的解释,小山脑海中也不自觉地闪过了大海刚才假装山鬼的滑稽表情,忍不住“噗”的一声也跟着笑了起来。
“喂,小山!你怎么也取笑我?”
两个孩子的笑声随着秋风传遍山间,这一刻小山突然觉得这个大和流民的小孩也没那么讨厌了。
这阵笑声不知是何时结束的,但在那欢快的笑声随风远去后,辽太郎正式加入了这个小团队。
“什么山鬼呀,那只不过是老一代人愚昧的传说罢了。”
三人一同朝着山顶并肩而行。小山走在两人中间,大海则从刚才便一直嘟着嘴默默跟在同伴的身边,而加入两人的辽太郎正在摆出一副老学究的模样,边走边夸夸其谈。
“当人们遇到什么不了解的事情的时候便会编造出一些臆想,用他们原始和落后的方式来解释他们的所见所闻。就和……猴子捞月亮一样。虽然在我的家乡也有很多都市传说,可我们只会把当成故事,可不会像大海的奶奶一样把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当成真实存在的讲给孩子听……”
辽太郎的眼睛被厚重镜片所折射的阳光所遮住,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眼神,而大海可以确信,这个讨厌的家伙此时眼神里肯定充满了鄙夷。
“说到底,还是大海的奶奶太无知了,不像我国家的老人都相信科学……”
“所以你的国家现在连能生活的土地都没了?”
被刚才笑声刺痛的大海不时便会在辽太郎说话的时候怼一句,以此希望对方难堪,来赢回些许在笑声中失去的尊严。
“科学总是需要牺牲的。”
可辽太郎却总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一些让大海似懂非懂的话搪塞过去,就像现在这样。
“喂,小山…”在次吃瘪的大海终于受不了了,他拉住小山的衣角,踮起脚尖在小山耳边悄声说。
“你真的要带它去基地吗?”
小山听同伴这么问,自然也明白大海心中的想法。他用大手挠了挠自己的头皮,心中盘算着如何才能让大海和这位刚刚有了些好感的辽太郎和睦相处,又不让辽太郎下山后和大人告密,毕竟这次是为了那个事情才在深秋进山的。
大人的事…对呀!
小山突然睁大了原本只有两条缝的眼睛,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似乎一切麻烦都迎刃而解。
只要带辽太郎一起做大人的事,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只要一起做了的话,那他也将变成“共犯”,也就不会和大人告密了。
而且只要一起喝了那东西的话,即便有多大仇怨的人都能变成好朋友吧!
小山还记得在他儿时,爸爸曾和镇上的另一位农民因水源的问题发生了争执,那时候他还很小,可那次事件让他记忆深刻。
两个大人竟然和小孩一样撕打在了一起,爸爸甚至抄起了镰刀要和那人拼命。
当时年幼的小山在目睹了争斗的全过程后,认定这两个大人之间一定结下刻骨的仇恨,可让他意外的是,当晚在镇长的撮合下,爸爸和看似不共戴天的仇敌便同桌而坐,还一同喝了好多那种东西。更出奇的是在此之后,两人似乎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对呀,只要大海和辽太郎一起喝了酒的话应该也能成为好朋友吧!
孩子的世界有时候又是那么单纯。小山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神情,他觉得在他聪明的小脑袋瓜面前,没有什么是无法解决的。
大海看着一脸傻笑的小山心中多少有点疑惑,可当小山对他露出往常那般可靠的憨笑时,他便认定小山已经有了好主意解决这个问题,便也不再过多询问。
“喂,你们在说什么?快点啦。”发现自己渐渐走在前面的辽太郎催促道。
“来…来了。”
两人听到辽太郎的招呼便快速赶了过去。
“咦,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当两人追上辽太郎时,便看见他在短胖的手中捧着一幅因年代久远而泛黄的地图,并拿着放大镜在那用异国文字标注的地图上不断搜索着什么。
“喂,给我看一下啦。”
小山被那张泛黄的地图吸引,粗鲁地一把夺过来高举过头顶,他像是要借助阳光在这泛黄的纸张上找到隐藏的秘密一样,在太阳下把那张地图翻来调去的查看。
“喂,小心些。这地图可是很脆弱的。”
辽太郎见珍贵的地图被如此粗暴地夺走,平日里石板一样没有表情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焦急。他举起双手,一跳一跳的让小肚腩随着身体上下起伏,可即便在怎么努力,在接近成年人身高的小山面前,简直就是徒劳。
“嘻嘻,小矮子,小矮子。”见辽太郎滑稽地跳跃着想夺回地图,大海终于找到了机会报仇雪恨,他在无助的辽太郎身边不断嬉笑着嘲弄道。
“什么吗?这上面都是些看不懂的文字……”小山的眼睛在阳光下眯成一条缝,若隐若现的瞳仁不断在那似懂非懂的标注文字上扫过。
突然他瞪大了双眼,似乎在这些有些相似又不完全一样的异国文字中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基地!”
小山的嘴巴长得老大,他惊讶于在那张泛黄的地图上出现的汉字。
“给我看看!”听到这两个字,一直在嘲笑辽太郎笨拙跳跃的大海也来了精神,他踮起脚尖从震惊到无法动弹的小山手里扯过了地图,“真的呀!为什么我们的基地会被标注在这张地图上!”
大海的惊讶一点也不比小山的少,他被风吹红的小脸上写满了意外,像看着怪物一样盯着辽太郎。
“辽太郎!”因为过于激动他的声音有些尖锐,几乎破音。
“你怎么会有我们秘密基地的地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大海的质问,辽太郎又恢复到之前那副死板且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表情。他习惯性地在说话前用指尖轻推眼镜,反问道,“你们的?哪是什么意思?”
面对质问时瞬间恢复的平静,以及脱口而出的反问让大海有些生气。他大踏步地走到辽太郎的面前,以微弱的身高优势俯视这个让人不快的外来者。
“我们的就是我们的,难不成还是你的吗?这可是我和小山发现的秘密基地!对吧?小山。”
“辽太郎,你倒说说是怎么回事?”小山这次并没理会同伴,他抽了抽鼻子,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用平静的口气询问这位刚交的朋友。
“这基地当然不是你们的,它从来便是属于我的,属于我们民族的。”当他说出这句话时,那平日里总是抿着的嘴角分明在微微上扬,露出不自觉的的笑容。
“在我父亲的父亲的父亲那个时代这基地便属于我们,那是我族前辈与群山抗争,一块石头一块石头挖掘出的山间要塞。在群山的泥土和岩石下还埋藏着我族先辈的血汗,这基地理所应当属于他们的子孙,也就是我……”
辽太郎说着努力挺起胸膛,想在两位同学面前表现得稍微高大一些,可先天的缺陷却让矮小的他看起来活像一只永冬之地的肥胖企鹅,正在高昂起下巴晒太阳。
“喂,吹牛也要有个限度。”
在山中的秋风总在不停变化,一阵劲风掠过,撕下了几片已经褪成褐色的残叶,划过小山皱起的眉头。
“基地明明在我的国家,你甚至都没进去过,仅凭一张不知真伪的地图怎么就说是你们的呢?”
“这可不是胡说,难道你们的老师不曾教过你们?你所居住的土地曾经都是我们先辈开发的,从鹅城的大型工厂到村落里的农田和锈湖的煤矿,无一不是在那最光荣的日治时代由我族先辈所建造…”
风不仅能吹落枯叶,同时也能让高悬天际的太阳失去光彩,层云随风飘动,淹没了太阳,吞噬了阳光。大海听到辽太郎的话,感觉身上更冷了。
“如果不是我族的先辈带着文明和工业技术来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你们的父母可能还在茹毛饮血,过着衣不蔽体,食不裹腹的日子,就和…”辽太郎停顿了一下,他的嘴角翘的更厉害了,甚至扭曲到鼻子也皱了起来,“大海奶奶那愚昧故事里的山鬼一样,原始且落后。”
阳光被遮蔽,辽太郎厚重镜片下的眼睛逐渐清晰。此时大山看到那不大的眼睛中写满了傲慢和对当地人的鄙夷。
“所以,整个冬谷镇…不,整片黑土之地都应该是我们的,更别说一个小小的基地。我的先辈带来了文明,带来了科技,可你们的爷爷奶奶是怎么报答我们的呢?给我的先辈扣上入侵者的帽子,抢走本应属于我们建设的土地…”辽太郎越说越激动,他想到了曾经他的国家还存在时,从课本上学到的所有关于黑土之地的历史知识,以及那已不存在的国家最后残阳荣光。
他小小的身体不住颤抖,一种狂热的情绪让他完全忽视了站在他面前的大海惊愕的表情,和小山攥紧的拳头所发出的嘎嘎声响。
“真没想到你们的爷爷奶奶竟然把这种无知和忘恩负义传给他们的孩子,然后他们的下一代又传给了你们…呜哇。”
小山终于听不下去了,几乎和对方脑袋一般大的拳头直击辽太郎柔软的小腹,那圆滚滚的身子和一只皮球一样被重拳顶到了半空。
当辽太郎的身体再次与地面接触时则是背部率先着地,臃肿的肉团溅起枯叶,而小山也真的如一座山一般压在那倒地不起的小肉团上面。
重拳如同山崩落石砸在辽太郎的脸上,连那丑陋的黑框眼镜也在小山的砸击下直接断成两截,艰难地挂在耳根。
“好了,小山。再不停下它会没命的!”大概十分钟后大海把这座沉重的大山从奄奄一息的辽太郎身上拉开。
他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怕这场单方面的殴打真的会要了辽太郎的小命,另一方面他还惦记着这次上山原本的计划,大海可不想因这个惹人生厌的大和流民而破坏他美好的假日。
……
山顶的风本该更大,可少年们却只能感受到瘙痒一般的吹拂。
基地便在沉重铁门后的山洞中,而这隐秘的入口外长满了墨绿的铁松,层层叠叠的粗壮树枝一道道地过滤山风,当阵风穿过层层阻隔到达树林中心时已是强弩之末。
“小山,你要干嘛?我们快进去吧。”
“等一下,再等一下。”
小山用双手拽住一根藤条,他用力地撕扯着。在那团乱糟糟的藤蔓下有些明亮的东西正在阳光下闪烁着暗淡的光泽。
哗啦—
少年用尽了浑身的力量终于将那团盘根错节,彼此纠缠不清的藤蔓扯断,一块黄铜打造稍有锈蚀的金属板重见天日。
“这写的什么呀?”即便身体的温度已经低到让他有些发抖,大海依旧对任何新鲜的事物保持着旺盛的好奇。
“哼!”
可是小山并没给他任何解释,只是冷哼一声。
“什么什么的基地…”大海隐隐约约地看到在一堆不认识的文字中看到了两个他熟悉的文字,这时他突然发觉,那些他似懂非懂的异国文字正是大和流民们所用的文字,就和刚才辽太郎手中地图上的一样。
这样他也便明白了小山为何执意要扯开这团一直不太起眼的藤蔓,又为何在看到了这块铜板后如此生气。
因为这一切似乎都在印证辽太郎的所说都是事实,这个基地是他们的,是那些大和流民的先人所建造的。
“当。”
沉闷的金属碰撞声炸开了风吹松针窸窸窣窣的声响,小山一脚蹬开了基地入口的铁门。那厚重的铁门平日里要他和大海两人才能勉强推开,可见现在小山的身体还在因愤怒而充满力量。
“大海,你到底来不来?”浑厚的声音在敞开的山洞中传来。
“哦,来了…”
大海听到小山的呼喊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应声回答。
小山这家伙一定被气昏了头,不过好在还有那东西在。大海心中嘀咕着,颠了颠斜挎腰间的军绿色挎包,里面响起了清脆的碰撞声。只要有这东西在,小山一定会忘记刚才不愉快的事情吧。
昏暗的洞穴中有一股陈腐的味道,当大海走进空旷的大厅时,小山早已点亮了一盏煤油灯席地而坐,昏黄的灯光仿佛具有驱散寒冷的能力,在灯光下的小山就这样盘坐在地上也不觉得地面寒冷。
“嘿嘿嘿,来了,来了。”大海也走进了那微弱的光线中,他取下挎包,从里面拿出两个绿色的瓶子,看起来就和学校门前便利店里卖的汽水一样,只是瓶子的造型更为朴实些。
“来吧。”小山说着便拧开了随身携带的保温杯盖子,握住杯子随手一泼把里面的热水倒掉。
大海则扭开了装满透明液体的瓶子,先给小山倒满,又将剩下的倒入自己随身带着的杯子中。
“这可是俺爹从尚京带回来的稀罕货,在鹅城都买不到呢。”
大海端起杯子,学着大人的样子闻了闻杯中之物所散发出的浓烈刺激性气味,口中念念有词,面有得意之色。
“哇,好辣呀!”
小山可没心情听那么多,而且他不断流出鼻涕的红鼻子也闻不到任何气味,于是索性便直接喝了一大口,当他感觉到有什么热辣辣的东西正经过他的喉咙直达胸腹时,保温杯中液体已少了一半。
这就是大人们爱喝的东西吗?小山的五官都快聚在一起了,他品味着难以入口的液体在他体内所生出的难以言语的怪异感觉,心中满是疑问,似乎不敢相信这世间还有如此奇怪口感的饮料。
再试试吧。
抱着这种怀疑的想法,小山又喝了一小口,火辣的感觉立刻充斥了他的口鼻,一瞬间他堵塞的鼻腔似乎完全打开,那种强烈的感觉再次顺着他的咽喉蔓延至腹中。
再来一口吧。
小山逐渐开始适应了这东西的奇怪味道,并喜欢上了那种热辣在体内流动时的感受。
他开始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五感变得格外强烈,可手掌的触觉却开始有些怪异,明明握着杯子,却好像捏着一团棉花似的。
“哇,好辣!”这时大海也呡了一口,同样地也发出了和小山一样的感叹。
两个顽劣少年都眯起眼睛,相互看着对方因刺激口感而做出的怪异表情,并被对方逗得呵呵发笑。
笑声在微弱的灯光下回荡,这是属于他们的小世界,只有在这里他们才能真正无拘无束地释放天性,不必和在学校中一样,扮演起学生这个身份。
“哈哈哈,你看你的眼睛…”
“你还不一样,呵呵呵…”
“你们就躲在这里喝这种东西吗?”
正当两名少年在偷尝禁果时,一个熟悉而让人厌恶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
大海立刻停止了笑意,小山也是一愣,而后立刻给了大海一个眼神,眉头皱起在两眉之间凹出一道川字褶皱,似乎是在责怪大海没把大门关好。
小山习惯性地用大手扫了扫后脑。他心说,这家伙既然也知道这里,还发现了自己和大海的秘密,那没办法,只能拉他一起喝酒了。
或许一起喝过酒的话,即便是大和流民,即便是辽太郎也不会和之前那般惹人讨厌了吧。
正在小山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人影已经借着煤油灯的光亮坐到了两人之间。
可能是刚才被打得太惨了,小山觉得此时辽太郎的脸似乎因为肿胀而更大了一圈,而且黑框眼镜下的眼袋大得出奇,肥胖的下巴也泛着青色,像是一块长满了苔藓的石头。
或许是因为酒精的缘故,见到如此惨状的辽太郎,小山的心中竟然泛起了一丝自责。
“来,辽太郎也一起喝一点吧。这可是大海爸爸从尚京带回来的好东西…”
小山主动将保温杯递到了辽太郎面前,这主动示好的举动在一旁的大海看来简直就是奇迹。
可是谁知辽太郎只是稍微将鼻子凑近保温杯,脸上的表情便立刻变得像闻到了什么腐烂的食物一样,扭过头不愿再看一眼那杯中之物,并用肉乎乎的小手推开了杯子。
“喂!你这家伙!我明明已经不生你的气了!”小山见辽太郎拒绝了自己递过去的酒便立刻发怒大吼。
“哎呀,不要误会,”谁知不久前刚刚被小山揍过得辽太郎见小山发怒并不感到惧怕,他轻飘飘的说道,“我是很想和你们一起喝酒的啦…”
说着他又用那胡萝卜一般的手指在面前扇了扇,用略显为难的语气继续说,“只是酒也太差了吧!和我家乡的酒比起来,简直是用酒精勾兑出来的次品…”
“别胡说!这可是俺爹去尚京时候别人送他的,怎么会是次品呢?!”大海听人这样污蔑爸爸从千里之外带回来的佳酿自然很不服气,便开始反击。
“别瞧不起人了,反正你连家乡都没有了,随便你怎么吹牛也没人会信。”
“你说我吹牛?好吧,我就让你们看看来自我家乡的美酒是什么味道。”
“好呀!可如果你拿不出来的话,可要小心小山的拳头,这次我可不会拉着他!”
小山在一边旁观两人的争论正在兴起,突然听到大海提到自己,便立刻挺起胸膛站在大海的身边。
但辽太郎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只见那小个子缓缓起身,走到了灯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中,皮鞋和岩石底边接触时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大海看着辽太郎消失的黑暗,突然有些不安,他对着黑暗中喊道,“喂!你可别想跑哦,出口只有这一个。”
话音未落,一串机器发动的声音在空旷的基地内响起,明亮的光线从一盏盏高瓦数的电灯中射出。
原本幽深黑暗的山洞在强光的照射下显出了它真实的全貌,长条青石铺设的地面,红砖沿着山体内侧堆砌的墙壁,被挖空的大山内藏乾坤,几百个木板箱堆积成了巨大的墙壁,在山洞的尽头还有被凿开的观察孔,以及深入大山深处,不知尽头在何方的隧道。
“哇!”
大海和小山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他们三年来在这铁门后游玩,却因惧怕黑暗中的未知而放弃探索,错过了如此奇观。
“这里真的是个基地呀!”大海的睁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可小山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复杂了,同样也因为这里确实是个基地,一个由大和流民先辈们所建造的基地。
咔嚓——
正当大海和小山还在为这景象惊讶时,辽太郎不知何时已在手中拿了一根撬棍,正在撬开一个木箱。
大海和小山见状也凑了上去,木箱被撬开,可里面却是些铁皮罐头并不是辽太郎所说的酒。
又一个木箱被撬开,这次里面是整整一箱杂志和少儿不宜的画册。
咔嚓——咔嚓——
箱子被一个个地撬开,里面不仅有压缩饼干、罐头之类的食物,还有老式的唱片以及运动器材,可唯独还没见到酒的影子。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随着箱子被一个个撬开,大海和小山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基地,这里简直就是一座宝库!
少年在宝库中探索着任何他们感兴趣的东西,早已经把刚才的争执忘得一干二净。直到辽太郎抱出一个印着樱花的白瓷坛子,晃晃悠悠地挪到他们身边,打开盖子让酒香在空气中弥漫时,两人才想起那异国美酒的事情。
“好香呀。”这酒香味柔顺清新,完全不是刚才那种浓烈刺激的气味,小山惊奇地发现他的鼻塞竟然在这奇妙的香气下消失了。
“来让我尝尝。”重获嗅觉的小山当仁不让,他像之前泼掉白水一样泼掉了保温杯中的残酒,直接用杯子粗野地从坛子中摇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也尝尝。”大海紧跟着也和小山一样,将他爹从尚京带回来的稀罕货倒掉,从坛子中取一些酒倒入口中。
陈年佳酿的美味让人迷醉,少年还未品尝过人间百味的味蕾开始失控,两名少年一杯一杯地争抢着大口灌下坛中美酒,不知不觉中他们的呼吸开始急促,体内的血液开始翻涌…
“大海!小山!救救我!山鬼!有山鬼!”辽太郎的呼救的声音从基地入口外传来,这突如其来的喊声打断了两人的豪饮。
伴随那声音进入基地的还有一阵山间阴风,吹散了陈腐的空气,也吹散了四溢的酒香。
“哈哈,那小矮子被吓坏了。”
大海端着盛满酒的保温杯对小山说。
“哼,刚才明明还说咱们愚昧落后呢,怎么这会自己也信了。哈哈,真是个笨蛋,怎么会有山鬼这种东西……”
“辽太郎真是太胆小了,不会是被山上的野猴子吓到了吧?”小山揉了揉鼻子,笑道。
“胆小鬼,胆小鬼。”
两人醉意朦胧,一边为发现这宝库而兴奋,一边嘲笑着宝库外大呼小叫的辽太郎,完全没有把这个大和流民的呼救当一回事。
“小山!大海!救命!快点出来呀!太可怕了!”可辽太郎的呼救声并没停止,他本人也没和小山想的一样倒蹬着短腿逃回自己身边,而是用一种近乎破音一般的尖利嗓音在外面哭喊自己的名字。
说实话,这惊悚的呼救声让小山也有点感到害怕,不管他身材再如何高大本质上也还是个小学生。
可这引以为傲的大个子同时也是他的负担,他不能因恐惧而丢掉自己好大哥的人设,更不能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毕竟他们已经在一起喝过大人的东西了,既然喝了大人的东西便更要像大人一样有担当了。
“走,大海。我们一起来看看是什么把辽太郎吓破了胆。”
小山站起身,抄起辽太郎刚才用来撬箱子的撬棍便开始扮演可靠的大哥哥形象。
“嗯。”
大海答应一声,将杯中酒灌下,便拉住小山的胳膊,歪歪斜斜地朝基地出口走去。
大门被山风吹动,因年久而锈蚀的荷叶发出艰涩刺耳的吱呀声,好像是野兽的哭嚎。
两人刚走出大门,眼睛还在适应户外的阳光直射,便听到辽太郎慌张的声音。
“看,山鬼!山鬼就在那!”
说罢,一个矮胖的身影便从小山身边极快地溜进了基地入口的阴影中,快到无法看清那影子的表情。
山风吹动树叶沙沙,正午已过,山中的风有些清冷。
飒烈的风拍在大海和小山因酒醉而红噗噗的脸上,让两人的酒醒了大半。而剩下的醉意,也随着眼前这个生物的出现而彻底消失。
一个生物就站在他们面前五米不到的地方,粗看上去像是扒了皮的猴子,两只眼睛大得不同寻常,而腿和狗一样反生关节,手臂耷拉着拖在地上。仔细看去那东西似乎又有一些两栖生物的特质,这让小山想起了生物课时解剖的青蛙,但要比那更丑陋畸形。
“天呀!真的有山鬼吗?喂……喂别过来!我朋友很厉害的!”
大海的话可能引起了那东西的注意,那东西开始朝着大海身边跑来,可它奔跑的速度很慢,和竹竿一样细长的双腿似乎无法支撑圆鼓鼓的身子,跑起来一瘸一拐的。
多亏那东西缓慢的速度,给了大海足够的时间躲到小山身后。
听到同伴的呼喊,小山心中的勇气被唤起。怎么能让这妖怪在我面前伤害我的朋友呢?
小山的坚实的身躯如同一道城墙挡在了那山鬼和大海之间。
山鬼见到小山,它小洞一样的嘴巴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可小山的耳中除了风声外再无其他声音。
谁知见小山没有退让的意思,山鬼突然发力,朝着小山便扑了过来。
“小山,小心!山鬼发怒了,我们跑吧!”大海此时半个身子已经进入了入口里面,双手拉着铁门正试图把门关闭。
可是太迟了,在小山还没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山鬼那光滑的粗壮手臂已经打在了小山的胸口。但出乎意料的,小山觉得这长相可怕的家伙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软绵绵的还不如一只小猫。
“嘿呀!”
小山抬起大脚,一下踢翻了这可憎的怪物,举起撬棍在倒地的山鬼肩头狠狠敲了一下。
“别怕,这家伙很弱的。”
小山又朝着那山鬼细长的腿上踢了一脚,回头对大海说。
大海闻言探出头,伸长脖子看了一会小山脚边苦苦挣扎着想起身的山鬼,在确定山鬼被打得无法起身后一个健步冲到了小山身边。他看着倒地试图爬起的山鬼,迅捷的一脚踢在它支撑地面的手臂上。
咔嚓,骨骼断裂的声音从山鬼被踢中的部位传出,山鬼也再次跌倒在地。大海一脚踏住山鬼圆鼓鼓的肚子,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哈哈,这家伙真的很弱呀”
“他好像在说什么呢。”
“大概是在咒骂你呢!它应该之前都凭借丑陋的外表把人吓跑的,可谁知道今天却碰上了这么勇敢的小山你。”
志得意满的大海凭借自己的理解,对他的朋友这样解释着山鬼的举动。
听他这么解释,小山也开始觉得那张丑恶的嘴脸确实是在咒骂自己,甚至连那听不见声音的词汇都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一般,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让你骂我!”
酒精让体内血液的流速加快,此时的小山觉得力气比以往更大了一些,他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朝着山鬼那丑陋的脸砸去。
噗的一声。
被石头砸中面部的山鬼从嘴里吐出了一个东西,看上去像是植物的根茎,黄色块状物的上面还粘着绿色的液体。
“好恶心呀,这不会是它的牙吧!”
大海看到了这一幕,在一旁一脸嫌弃地立刻挪开了踩在山鬼肚子上的脚。
“怎么了?你不会是害怕了吧?”小山见状笑了笑说。
“害怕?才没有呢,我也来!”
说着大海从身边地上捡起一块比较小的石头朝山鬼丢去。
石头落在了山鬼的额头上,被击中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胀起了一个圆圆的大包,不断蠕动着似乎马上就要爆开一样。
“看呀小山,这好滑稽呀!”
山鬼的嘴巴还在不断一张一合地,就像砧板上被开膛破肚但未完全断气的鲜鱼。
可小山见到这张可憎的丑脸,不知为何越发的生气了。不知是单纯因为那东西的样子,还是因为同伴抢了他的风头。
明明刚才还吓得不行躲在自己身后呢…
“怎么样我们干掉他吧,就像电影里的那样!”小山提议。
“干掉?你是说杀了它吗”
“怎么?你不敢吗?”
“有什么不敢的,我很小的时候就还杀过兔子呢!”
大海虽然这么说,可他只是在过年时被逼着剥掉死兔子的皮而已,若是真让他杀活着的兔子,他宁愿自杀。
可是到如今他也不想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毕竟刚刚喝了大人的东西吗。
“辽太郎!要一起来吗?”
大海突然觉得应该叫上辽太郎一起,或许多一个人便能更好地分担这份杀生带来的不安。
“不要叫他拉,他那种连国家都丢掉的胆小鬼现在不知正躲在哪里哭呢。来吧,让我们来。”
说着小山搬起了一块有他半个那么高的大石头,并用眼神示意大海一起举起石头砸向那奄奄一息的山鬼。
大海的内心有些退缩,可身体还是不自觉地在小山的注视下接过了石头。
他举着石头又看了看山鬼那张丑陋的脸和与身子极不协调的四肢,以及那肮脏的绿色血液。
如果这血液和人类一样是红色的可能他便会停手,就像小猫和小狗的血液也是红色的。
可这家伙的血液是绿色的,是妖怪!
是和正常生物不一样的颜色!
这都怪你和我们不一样!
“大海,往他的头上砸!”
“好!”
小山催促着,他已经没耐心等大海做好心理建设了。
此时倒地不起的山鬼,眼睛瞪着和灯泡一样,一双昏黄的眸子看起来死气沉沉,毫无一丝光彩,它本来一张一合的嘴巴已经不再闭合,呆滞地半张开,露出满嘴的黄牙。
它似乎正绝望地看着两个高举巨石的少年,平静地等待着他们将要对自己做出可怕的事情。
噗嗤。
小山的耐心耗尽了,他率先砸下了那块巨石。
沉重的巨石带着还没准备好松手的大海,一同朝着山鬼身上扑去。
如击败木的声音在大海耳边响起,粘稠冰冷的液体溅了他一脸。
大海这一瞬间感觉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停止了,他抬头去看正指着他,因自己脸上沾满绿色黏液而发笑的小山。
大海觉得那笑容如此可怕,即便此时他听不到对方的笑声。
片刻后风声撬开了大海的耳朵,小山的笑声也开始扰动他的耳膜。
“哈哈哈……你小子,居然弄了一脸,哈……哈……辽太郎呢,真想叫别人也看看。喂,辽太郎出来吧,山鬼被我打死了。”
小山不知道笑了多久,当他停止了发笑时,感觉胃里正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搅动他的内脏。
体内的一股力量开始想脱离身体的舒服,顺着食道逆流而上,哇的一声,小山开始大口呕吐,一大堆类似山鬼血液一样粘稠恶心的液体从他长大的嘴巴中喷涌而出。
“辽太郎!辽太郎!”
他不断呼喊另一个同伴的名字,声音逐渐急促,渐渐地开始不安,最终又从不安开始变成愤怒。
“辽太郎!快点出来!否则我就进去揍你一顿!”
“嘿嘿嘿。”突然群山间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不知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听起来让人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它的声音。
在每一块岩石下面,每一片树叶中,每一丝山风里。
“你们都做了什么呀!看看你们干的好事,不过这就是你们一直想做的吧?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哦。”
这是辽太郎的声音,可却见不到他的人影。
“辽太郎,别再装神弄鬼了!山鬼已经被我杀了!”
“什么辽太郎呀?你们不是已经做了一直想对他做的事吗?”
“喂,你在胡说什么?不管你是谁快点给我滚出来,看我打扁你!”
小山暴怒地又从地上随手抄起一块石头,可这次他举着石头的手正在颤抖。
“都怪你们,喝了奇怪的东西发了狂,才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我可什么都没做呢。嘿嘿嘿……”
“混蛋!”小山骂了一句,手掌一软,原本用不完的力气仿佛都和呕吐物一起离开了身体。
石头滚落脚边,失去力量的少年没了之前的气焰,大大的个子竟然瘫软如泥,跪在地上哭了出来,“辽太郎,你快出来……呜呜呜……说话呀……”
一个诡异的想法开始在小山的脑海中产生,这想法让他不住地哭泣,乞求辽太郎再次说话,可除了风声,他耳边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哇啊啊啊啊啊!”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在小山身后响起,那是属于大海的声音。
小山明白,大海很可能是回头看了眼“山鬼”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