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倾州城门口,车马行人往来如织,城外的一条追天大河清澈壮阔,两岸树正茂花正红,清风吹绿春江水。
河面游有不少画舫,河上还架着一座青石桥,景色秀美至极。
一身粗衣,牵马进城的读书人驻足赏景,心中暗想城外都如此风光,城内定更是一番欣荣之景。
一人一马进了城门,只见城中酒肆商铺林立,行人街市繁荣。
谁知刚进城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住了:“这位小哥可是初次来倾州,可需向导?在下价格公道,一贯钱带你逛遍倾州东西两大街。”
突然又杀出另一人:“小哥,可别听这家伙的,逛两条街哪里用得着一贯钱。半吊钱我可带你逛遍四坊……”
“嘿,老牛头又来抢我生意,你这般压价我们都没得赚!”
“不是我说你,钱瞎子,你还真的是见钱眼开,人家外地人刚进皇城你就这般讹人。开口就要价一贯钱,真有你的!”
年轻人被夹在中间一言未发就听两人吵起来了,他摇了摇头,趁着那二人争吵的空隙牵着自己的马赶紧走了。
远远听见城中护城军呵斥的声音传来:“禁止在城中高声喧哗闹事,你们两个在争辩什么?”
年轻人望着城中东面最高的楼宇一路走去,近看才发现高楼之上满是登高远望的游人。他出发前研读了友人游记,得知这倾州东楼可是必游之地,每位到访倾州的先贤都登上此楼感慨一番。既然已经来到皇城倾州,他不能自然免俗也要效仿。
正欲上楼,便有人将他喊住了:“这位公子,楼上游人太多,您要晚些才能上楼。”年轻人回头一看,树荫下有不少同他一般在等着上楼的游人,他拱了拱手自觉地到一侧等候。
年轻人移步到了一旁的凉茶摊买了碗凉茶,听着摊主与旁人闲聊才得知,三年前元夕夜登楼观景的人实在太多,人群一窝蜂地往上涌,不知是谁在阶梯上踩空场面就失了控。那晚踩死了好几人,官府就下令限制了每次登楼的人数,朝中三品以下的官员及亲眷都要排队登楼。
摊主那边的话题结束,隔壁一桌的游人话题又起。两位长相俊逸,打扮贵气的公子哥正在低声交谈。
帝王之地,人杰地灵,好模样,好气质的人真不少。年轻人不由地多看了两眼那头在闲聊的少年公子。
“咱们这都等了多久,怎么还不能上楼?晚了可赶不上花玲儿的场了。”
“姑且再等等吧,上头的人也快下来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你给我瞧瞧那醉杏风的邀请香笺。”
其中一公子哥从怀中掏出杏红色的花笺,隐约还有印有桃花纹样,纸之精致华美令年轻人咂舌。
“有了花玲儿亲手写的花笺,今夜进了醉杏风你我便能直接入座最靠近台子的席位。”
“花玲儿的花笺千金难求,果然是郭兄有本事有脸面。”
被唤作“郭兄”的公子哥佯装谦虚:“诶,哪里是我的本事。若不是我表哥被表嫂知晓了他想偷摸去醉杏风听曲的事,这等好事还落不到我头上。”
另一公子哥噗嗤一笑:“汝阳侯世子惧内在城中是出了名,不过也托了郭兄嫂夫人的福,你我才能有幸去一睹花玲儿的风采。”
年轻人不禁好奇能用得起这般名贵香笺,又受城中世家公子追崇的花玲儿是何等人物?还有这醉杏风又是何处?
醉杏风的规矩持有香笺者可落座内围,无香笺者按出价安排外围席位。与别处不同,醉杏风广迎好诗词歌赋,曲艺乐舞的同道中人,若是无钱无笺也想入内者只需排队献艺,才艺出众者可获得一次入场的机会。
这规矩正和了年轻人的心意,当即在作诗一首就入了醉杏风的门。楼内座无虚席,连站位都挤满了人,年轻人挤站在人群中与宾客们翘首以待今夜的主角出场。
偌大的芙蓉台上一束雪白的纱幔自天而降罩住一个清丽的倩影,婉转动人的歌声自纱幔后传来。
纱幔缓缓拉高,露出女子秀美绝伦的容颜,被女子的美貌所惊艳台下的宾客们再次响起抽气声。
一曲终了,楼内发出了震天的鼓掌声,众人齐声高喊:“花玲儿再来一首。”
原本还是与他人挤在一处的年轻人发挥了自己能言善道的过人本事,在这期间成功的与内围一席位的宾客相谈甚欢,便被邀请一同坐下了。
待台上的花玲儿要下场之时,他忽然起身喊道:“姑娘留步,我为姑娘作诗一首,若是姑娘满意便请在下喝酒吃饭如何?”
台下的伙计瞧着那年轻人一身粗衣,竟坐在内围瞬间明白合着又是一个骗吃骗喝的穷酸书生,刚想赶人。就听这穷书生开始大声吟起诗来:“雏凤空鸣绕花容,寂寞顾盼声自怜。孤歌高唱独雁飞,过客扁舟渡清河。”
台上歌女面若桃花,声如清亮空灵如雏凤鸣叫。如此佳人在众多追随者中显得落寞孤单,如同一只独自南飞高歌的孤雁在寻觅自己的归处,台下的众人不过是江河扁舟上渡河的过客,或喜或悲都只是一己悲欢。
花玲儿明白此人听得懂她心中哀叹,她确实如同游离风月欢场的孤雁,唱着自己的悲欢。台下的客喜客悲,客来客往,虽皆是她的追随者,却不是真正的知音。诗句颇有意境,最可贵的是能打动她,于她而言是首好诗。
花玲儿难得主动下台来到那男子的席上,带着笑意问道:“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年轻人依旧一副自信不疑的模样,清澈眼中闪着桀骜的光芒,好似早就猜到他的诗一定能入得了女子的耳。
“在下姓杜,名可为。”
从那日起倾州城就多了一名花间诗人,善写美人,专写美人。各大酒楼歌姬以传唱杜大诗人的美人诗为时兴,但又知杜诗人不止写美人貌,亦可以写美人心,如在醉杏风让他一诗成名《赠花玲》。
杜可为好写美人,在他眼中不止皮相要美,还要美得有意境,有风韵。他游历各地州城为的就是寻访美人,众多美人中在他杜大诗人心中排的上名次也不超过五个手指头。
目前榜上有名共有四人。友人公子郝,容姿既好,尤其一双手生得极美,白皙修长,骨节分明。阿音小兄弟雌雄莫辨的容貌,因一双藏不住爱意的清澈眼眸更加绝美。花玲儿俏丽可人如桃花明媚,歌声却透着寂寥,有着一种反差之美。而荣家小姐容貌倾城无双,犹如洛神在世,周身出尘又华贵的独特气质浑然天成。
有名自称是宫中教坊的王蔚大人,主动找上了还在醉杏风喝酒作诗的杜可为:“杜先生才情过人,在下受主上之命特来问先生一句。先生,可愿舍了花丛入仕为官?”
杜可为自然是愿意,坊间的美人儿他见过了,此生有幸能见见宫中的美人,也不辜负在人间走一遭。
皇家重地守卫森严自是不必多说,更不能四处张望,杜可为是被请进宫的待遇与他人有所不同。
一路上,王蔚适当地为他解说沿途的宫殿楼宇。杜可为原以为倾州城的大官们多少会有些架子,不曾想这位王蔚大人难得的好脾气。
“杜先生,前头便是教坊琼华园。”顺着王蔚手指的方向看去,先入眼是一片开得正好的梨花,玉洁冰清,淡雅芬芳。
正值教坊弟子午课,穿过空无一人的训练场,王蔚领着杜可为到了一处别致素雅的园子,远处有三名女子的身影令杜可为颇为熟悉。
两名侍女着鹅黄色宫装立于一华服少女的身后。
只见那少女绛紫广袖宽衫,下罩摇曳及地的金银丝孔雀纹锦缎长裙,烟紫色腰带系有翡翠玉佩垂坠于裙摆之上,一头柔亮长发全数盘起反绾成高髻,圆润的耳垂上带着水蓝月光石耳坠,修长的脖颈凝白胜雪,整个人透着清冷华贵。静坐在庭院石凳上,让满园的如雪白梨都沦为这一道紫霞的背景。
少女眉眼疏离故而不言笑时,周身威严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幸而此刻,少女正是带着笑意,如千年冰山消融化作涓涓溪流。
杜可为一脸错愕,这不是荣家小姐吗?还有孔昭姑娘和德香姑娘。
德香瞧着杜可为目瞪口呆的模样强忍着笑意,没想到这杜诗人在倾州风月之地待了数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穿着体面,还剃去了脸上的胡子,没了胡子拉碴竟然还是个模样干净俊朗的年轻人。唯一不变的还是那自我满足,唯我独尊的嚣张神情。
德香与孔昭对视了一眼,发现孔昭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她的笑意更盛。
少女轻启朱唇笑意微含:“杜先生,许久未见,一切可好?”
“荣小姐,哦,不。草民杜可为叩见长公主。”得知了榕姝的真实身份,杜可为恭敬行礼,初识榕姝时杜可为就已觉此女子非同一般。榕姝的身份与其说是意料之外,倒不如说是情理之中,寻常富贵人家可养不出这般女子。
“杜先生与本宫是旧相识,起身吧。”见着杜可为,榕姝回想起了宫外的日子,辛苦且逍遥,不过今日她可是要与杜可为聊正事。
示意杜可为坐下后,榕姝便缓缓开口:“时下词曲在城中兴起,本宫早先将先生的诗作呈与圣上,圣上也以为先生若能尝试作词定然出彩。宫中教坊缺善填词之人,今日请先生入宫,想问先生可愿入我教坊为官?”
能将写词作诗当糊口之事,杜可为何乐而不为,自是欢喜答应。他心中自满之情在听到圣上也品鉴过他的诗作,还看好他的文采后更盛。
“孔昭,与乌漾司乐一同带杜先生在坊内转转吧。”被公主猝不及防地点名带人逛教坊,孔昭一开始有些愣怔。德香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袖,提醒她回过神,孔昭这才微红着脸走上前。
德香回了宫就将在教坊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尚青,尚青笑而不语。入夜时,榕姝问起:“德香把事情都和你说了吧?”
“公主长大了,还当起了红娘。”尚青难得的调侃。
榕姝装作语重心长说道,“唉,孔昭和德香都是半大的姑娘,要是还在双亲身边早就嫁做人妇咯。本公主可不能黑了心肠让她们伺候到成了老姑娘,到时候她们可是要怪我这做主子的,本公主自然要为她们谋划深远。”
尚青看着榕姝耍宝地可爱模样,笑着摇了摇头。
榕姝接着说道:“杜可为虽性子桀骜品性却不差,为人风趣。黔南之行,一路上对我们都颇为照顾。教坊确实缺人,杜可为文采再磨练磨练定然是有用之才。如此一来若他也心仪孔昭,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榕姝倚窗而坐,看着窗外的德香和孔昭不知在小声说些什么,两个丫头笑眼弯弯,她也随之勾起嘴角如天上弦月,“安置好了孔昭,再将德香这傻妮子发嫁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因为真的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