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傍晚,雨势渐收,质子又扶着晋威在庭院里散步。雨后的天空洗过一般,格外澄澈,可惜人心不可清洗,更不可修复,有了污迹或者伤口,几乎就要跟随一辈子了。这样想来,两个人也就默契地叹了口气,然后怔怔地望着彼此,原来心与心的连通并不一定要靠岁月累积,灵魂契合之人若相遇了,片刻之间就有定论。
回到室内,晋威照例要侧身而卧,质子照例照顾好伙伴。“今年雨水多得反常,冬季下雨,着实糟糕。”质子抛出了话题。“所以南部洪灾严重,陛下也正为此忧心、筹谋。”质子略一蹙眉,想起了母国,觉得父亲此刻肯定更难。
棠延这么大,圣光又能照耀多远?贪腐倒是无孔不入,就算是有赈济的钱财,也会在途中被吞掉,不会剩半点儿残渣,所以南边小国叛乱不断,摇摆不定,也是有原因的。父亲执拗于对棠延忠心效命,也就不可能不被其他四国排挤,污蔑,暗算……所以,他不明白父亲的策略,与邻国交好和对朝廷的忠诚之间,横着一方百姓的生死存亡,若是他自己,得与失之间又当如何平衡?
几日后,晋威恢复如常,质子才算放下心来,惜泓居惹出的风波也就此平息了。只是,那把没有剑柄的残剑掀起的波澜,一直荡漾在质子与晋威心头。“这把龙鳞剑还没有名字,公子如此博学,帮它想个好名字吧。”
子修闻听此言,笑道,“龙鳞这名字已经很好了。”然后继续投入于描画一幅山水。“不好。”晋威倔强起来,“再说剑是您发现的,必然要您来命名。”子修放下笔,略一思考,“锋逝二字如何?取‘及锋而逝’的意思。”晋威这才点头道,“好名字。”然后说要去趟太医院。
“谢太医不会割爱的,还是别去了。”质子劝慰道,“咱们自己寻访铸剑高手,为锋逝配一个剑柄就好。”
“不,既然名曰锋逝,就不能委屈了它,就算捉遍勤缘山的蛇虫妖兽,奴婢也定要把谢小灼的好物换来。”说罢便出了门。
刚走到院落当中,见谢太医满面红光地走过来,晋威心想正好送上门来,有什么都可摊开了讲,进而听到“嘿嘿”两声干笑。“既然公子得了残剑,我这里有配得上的剑柄,又恰好认识铸剑的高手——”说到此处,谢财迷故意停顿下来,看了看款款而来的质子,字字清晰地说,“我愿将剑柄送给公子,并帮公子修复此剑。”晋威慢慢转回头,视线与质子相交,“惊愕”二字挂在彼此的脸上。
就这么,没有附带任何条件,三日之后,谢太医将修复完好、并配了剑鞘的锋逝剑送至惜泓居,交到了质子手上。慢慢拔出宝剑,细细欣赏之后,所有人都真切理解了何谓强强联手、珠联璧合。临别之际,晋威特地送了送谢太医,“究竟是谁施了法术,可否相告?奴婢也好替公子去道谢,以免失了礼数。”谢太医又是“嘿嘿”一笑,“这可不好说啊。”果然还是名副其实的谢财迷。“慢走。”晋威转身走掉了。
用过午膳,质子照例捧着书细读,晋威进了书房,语气坚决地说,“练剑吧,公子。”子修不为所动,“锋逝剑虽完整了,却也缺少魂魄,需经你这样的高手点化,方可期鲜活起来,所以,别让我来扰剑……这道理就跟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古筝一样。”晋威笑了,依然是罕有的笑容,依然如春风一般美好。“为了逃避课业,您还真是煞费苦心,编排出如此像样的借口,不过没用,若您不练,这剑就束之高阁吧,奴婢也不扰它。”
质子极不情愿地放下书。晋威的倔强他是领教过的,所以也只能点了头。二人一剑来到院落当中,其余四个小太监也就放下了正在忙的事务,前来观瞧。甚至,连守门的士兵也罕有地转过脸来,朝庭院里张望。
“公子需以左手执剑。”
“为何?因为你这师者也是左手执剑?”
“有这层原因,还因为此剑颇有分量,今日练了剑,料想几日内已无力执笔书画了。再者,您左臂披着龙鳞,此剑也有,灵犀相通,更容易入境进阶。好了,风来了,恰好起势,请握紧剑。恕奴婢无礼。”
“什么?”温热、如铁般坚硬的手握住了质子之手,力达剑柄,直逼剑锋,不知为何,激起了一丝震荡。剑起,面前凭空现出了一位少年剑客。“紧盯住他,心无旁骛,自上而下,取之头颅、刺其胸、再而腹、斩其执剑之腕。”不出所料,均未中。“无妨,再来。以剑首抵住手腕,以腕臂之力崩剑而击,刺其身下要害与腹,断其腕。”依然未中。“继续,自上而下斜击,掠其面骨,扫其脚踝。”又落空了。
“剑横而杀,击其胸腹,扫及其膝。未中无妨,剑不可空回,自下而上挑击,与崩击连用,击其要害与腹,及腕。未中无妨,自后至前,以反弓之形向上反撩,由左及右正撩,取其身下之要害,上及腹以破腹、及咽喉要塞以断之,及双目使其盲。对敌不可犹豫,不可眨眼,不可不坚决,手腕不可懈怠,需迅敏转动,向前之弧激去敌剑,后旋横扫以防敌之偷袭。”师者尖利之音消失,眼前那少年剑客便收剑而去,质子两眼茫茫,手上之剑仍在,晋威负手而立,站在隐隐复苏的桃花树下。神思缓缓回来了,质子四下环顾,残花落叶铺满院落,惜泓居内外之看客皆露出惊愕之色。
“料想公子幼时练过一两年剑,师者定是天外来客,故此果然功底仍在,绵延至今,方值得劳累奴婢,以及锋逝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