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缉捕凶犯
为了缉拿真凶,李膺和王县令率领数十名官兵出了县衙,直奔城北的羊府。羊府座落在一条幽静的街巷旁,占地十几亩,高堂华屋,亭台楼阁,豪华气派。众人来到府邸前,只见朱漆大门紧闭。李膺饬令士兵们散开,将整座宅第包围起来,然后让人上前叩门。
士卒叩击门环,不一会儿,大门开启了一道缝,露出一张黄瘦的脸来。王县令上前说:“烦请转告羊老爷,河南尹李膺大人登门拜访。”看门人疑惑地瞧了瞧王县令,又打量了一下站在旁边的李膺,点了点头,刚欲关门,李膺一挥手,士卒们一拥而上,将大门撞开,一群人全都涌了进去……
此刻,在书斋里,羊元群正站在一张案几旁,眯着眼睛,怡然自得地欣赏着一棵珊蝴树。他五十多岁,一张胖脸因保养得当,水光润滑,眉毛淡得几乎看不清,两只眼睛又小又亮,颌下留着一绺鼠须,身穿一件土黄色带铜钱纹的便袍,头戴一顶黑色瓜皮帽。
案上的这株珊瑚树,高三尺有余,枝条繁茂,光耀夺目,堪称举世无双。羊元群一双贼眼发出贪婪的光芒,嘴里“啧啧”称奇,自言自语地说:“真想不到,姓骆的家里还藏着这么个宝贝……”
羊元群罢官回乡后,虽然拥有大量财富,可依然贪心不足。他整天都在琢磨,怎样才能捞到更多的金钱?虽然没了官职,但他打算倚仗皇亲国戚的身份,继续敲诈勒索。第一个被他盯上的,就是骆员外。他派人打听清楚了,骆员外靠经商致富,家中财产不菲。于是,他亲自登门拜访,提出要送给对方一匹马,说这是一匹千里良驹。其实,这不过是他从马市上买来的一匹很普通的马。骆员外当然识货,死活不肯收,他却坚持要送。骆员外知道他开罪不起,只好勉强收下。
对方既然收下了马,羊元群便狮子大开口,提出要向骆员外借一千万钱。骆员外当然明白,所谓“借”,不过是“要”的另一种说法,说白了就是明火执仗地生抢豪夺。骆员外也是个舍命不舍财的主儿,岂肯将耗费大半辈子心血赚来的金钱白白送人?因此只答应借一百万钱,多一分也不肯。两人争执未果,不欢而散。
既然敲榨不成,只好派人去抢。于是,羊元群精心策划,让管家刀疤脸带领十几名家丁,假扮成强盗,深夜潜入骆家,上演了一出杀人劫财的惊天大案。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骆家果然名不虚传,金银珠宝、奇巧珍玩,足足装了十几箱子,少说也值四、五千万钱。如今,这些财宝已尽入他的囊中……
羊元群正醉心地欣赏着抢来的宝物,一名仆人闯进来,大声叫道:“老爷,不好啦,官兵来抄家啦!”羊元群一听,眼珠子一瞪,叱道:“胡说!谁敢抄我的家?”仆人连忙改口:“是……是王县令带人进府了。”
羊元群心里“咯噔”一下,暗忖:王县令来府上干什么?莫非……他已经知道骆家的案子是我指使人干的?他详作镇静,咳嗽一声,慢条斯里地说:“随老爷我去瞧瞧。”
羊元群来到前院,只见院子里站满了官兵,一个个盔甲鲜明、刀戟闪亮。院子中间众星拱月一般,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王县令,另一个身高八尺、魁梧彪悍的汉子,却是个生面孔。
王县令一看见羊元群,连忙拱手道:“羊老爷,打扰了。”羊元群缓步走到跟前,态度倨傲地:“王县令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呀?”王县令没有回答,而是向他介绍李膺:“这位是河南尹李膺大人。”羊元群一听,颇感意外,将诧异的目光投向李膺,拱了拱手道:“原来是尹府大人,失敬!失敬!”李膺还礼道:“羊老爷不必客气。”
羊元群瞅着李膺,问道:“尹府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李膺目光沉静地盯着对方,道:“前日夜间骆家庄发生了一桩凶杀大案,羊老爷是否知晓?”羊元群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连忙说:“在下已经有所耳闻。”
李膺盯着他,突然抬高嗓门,开门见山地说:“有人指控贵府的管家是杀人凶犯,请羊老爷将人交出来吧!”
羊元群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又镇静下来。他摆出一副皇亲国戚的派头,装腔作势地说:“大胆!什么人胡言乱语,我府上的管家怎么可能是凶犯?真是岂有此理!……”
李膺嘴角泛出一丝讥讽,语气严厉地说:“羊老爷如果不肯交人,那本官只好让人搜查了。”
“你……”羊元群刚想发威,却看见李膺向他投来两道严厉的目光,那目光像匕首一样,令他一阵胆寒,不由得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软了下来。羊元群知道,李膺不是王县令,他的官威自己是镇不住的,硬顶肯定没用。顿了一下,他扭头对跟在身后的仆人说:“去,把管家叫来。”
仆人答应一声,转身走开了。功夫不大,将刀疤脸带了过来。刀疤脸一见满院子持刀操枪的士兵,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双腿不由自主地打颤。
李膺将藏在士兵中间的狗娃叫过来,让他辨认。狗娃紧盯刀疤脸,点点头,语气肯定地说:“就是他!”李膺大手一挥,大声道:“带走!”
立即扑上去几名士卒,将刀疤脸牢牢地控制住,朝大门外押去。刀疤脸一边挣扎一边大叫:“你们凭什么抓我?快放开!……”
李膺转身欲走,羊元群突然开口道:“等一等。”李膺停下脚步,面色平静地瞅着他。羊元群目光凶狠地盯着对方,说:“李膺,你如此胆大妄为,难道就不考虑后果吗?”李膺笑了笑,嗓音洪亮地说:“本官秉公执法,何须多虑?”说罢拱了拱手:“告辞!”
羊元群站在那儿,气得浑身发抖。他死死地盯着李膺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李膺,咱们走着瞧!……”
羊元群回到书斋后,心中惴惴不安。他之所以让刀疤脸将骆员外全家杀光,就是为了让这件劫案成为一个无头案,没想到这个蠢货却留下了一个活口,让官府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他知道,李膺将刀疤脸带走后,很快就会查清事实的真相,下一个被抓的就是他。所以,他绝不能坐以待毙。这些年,他大肆敛财,肆无忌惮,但也害怕一旦罪行败露,落入法网。所以,一直在朝廷中寻找靠山。除了当贵人的外甥女外,他还千方百计地结交宦官。
羊元群很清楚,如今朝廷是宦官当权。只有利用钱财贿赂宦官,让那些阉人出面帮自己说话,才能让自己消灾免祸、逃脱制裁。想到这儿,他立即坐下来给中常侍徐璜写了一封信。信写好后,他让人将儿子叫过来,将信递给他说:“你立即去洛阳,将这封信交到徐公公手上。另外,将咱们这次弄来的金银珍宝带上一些,让徐公公上下打点。再有……”他的目光投到案上的那株珊瑚树上,轻声道:“把它也带上,送给徐公公。”
儿子一听,连忙说:“爹,您不是说,这棵珊瑚树价值连城吗,怎么能轻易送人呢?”羊元群叹了一口气,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要想斗倒李膺,就不得不忍痛割爱……”
李膺将刀疤脸带回县衙,关进了大牢。王县令亲自审讯。在铁证面前,刀疤脸仍然百般狡辩和抵赖,王县令只好命令动用大刑。刀疤脸一开始还想硬扛,可是,人心似铁,王法如炉,多硬的汉子也扛不过“拶指”“夹棍”这样的酷刑。他一次次昏厥,又一次次被冷水泼醒。最后,受刑不过的刀疤脸只得如实招供。王县令让他在口供上画了押,然后带着口供去见李膺。
李膺看了口供后,立即签署公文,令王县令将一干人犯逮捕归案。王县令担心地说:“刀疤脸虽然招了,可羊元群毕竟是皇亲国戚,又当过郡太守,不请奏皇上就抓他,是否妥当?”李膺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羊元群犯下了滔天罪行,岂能放过?我马上赶回京城,给皇上上奏章弹劾他,你这边照抓不误!”
王县令答应一声,立即带人去了羊府,将羊元群和参与抢劫的家丁全部抓起来,关进了县衙大牢。
李膺回到洛阳后,夤夜写了一份奏章,详述了羊元群敲榨勒索、杀人劫财的罪行,请皇上批准将羊元群移交廷尉查办……
第四章、反坐之罪
东汉未年,外戚和宦官轮流专权。汉桓帝继位时,朝廷大权掌握在大将军梁冀手中。梁冀的妹妹是汉顺帝的皇后。汉顺帝驾崩后,年仅两岁的冲帝继位,梁太后临朝听政,朝廷的大权落入梁冀的手中。第二年,冲帝去世,梁冀和梁太后不顾大臣们的反对,立八岁的建平侯刘缵为帝,这就是汉质帝。质帝虽然年幼,却聪明智慧。有一次早朝时,他眨着眼睛看着梁冀,说:“这是跋扈将军!”梁冀听到后,对质帝深恶痛绝,让人把毒药放进给质帝吃的汤饼里,将他毒死了。后来,梁冀又跟梁太后一起,立十五岁的蠡吾侯刘志为帝,这就是汉桓帝。
汉桓帝完全是个傀儡,朝中的一切决断皆出自梁冀。各地进贡的礼品,都把最好的送给梁冀,剩下的才轮到皇帝。官吏和百姓带着财物,去梁冀家里请求做官或者免罪的,在道路上前后相望。文武百官升迁或被征召,都要先到梁冀府上呈递谢恩书,然后才敢到尚书台去接受指示。
后来,梁太后薨逝,梁冀为了巩固权势,将另一个妹妹嫁给汉桓帝当皇后。梁皇后嫉妒专宠,不许别的嫔妃跟桓帝亲近。而梁冀把持朝政,独断专行,残暴放肆,日甚一日。宫廷禁军和皇帝的侍从中,全是他的亲信。皇帝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
梁冀持掌朝政将近二十年,威势和权力震动内外,汉桓帝只好拱手,任何事情都不能亲自参与。对此,汉桓帝早已忿忿不平。延熹二年(公元159年),梁皇后薨逝。汉桓帝对梁冀的忍耐终于达到了极限。有一次,汉桓帝上厕所,只让宦官唐衡一人陪同。他偷偷地问唐衡道:“朕身边谁与梁皇后家有矛盾?”唐衡回答:“单超、左悺与梁冀兄弟有矛盾,徐璜、具璦常忿恨外戚专横,但敢怒不敢言。”
于是,汉桓帝就召集单超等五人,与他们密谋诛杀梁冀的办法。他咬破单超的手臂,与他们歃血为盟。单超等人在司隶校尉张彪的协助下,派兵包围了大将军府,梁冀及妻子自杀,其宗族和亲信多被诛灭。
因诛杀梁冀有功,单超等五名宦官同日被封候,各赐一万三千户至二万户不等的食邑,世称“五侯。”其他宦官也各有封赏。从此权归宦官,朝政日乱。宦官们把持朝政,任人唯亲,他们的亲属和党羽占据了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官职。
第二年,单超病死,汉桓帝赏赐给他御用棺木和玉衣,又调发五营的骑士,由将作大匠督率,给他兴筑坟墓。单超死后,剩下的“四侯”愈发骄横跋扈。他们争相修建宅第,追求豪华奢侈,连仆从都乘坐牛车,有骑马的卫士跟随。他们的兄弟亲戚无恶不作,盘剥百姓,暴虐天下,行同盗匪。民间有歌谣形容他们说:“左悺有回天之力,具瑷是唯我独尊,徐璜的威风如卧虎,唐衡的势力像大雨。”……
羊元群用财宝贿赂宦官果然有效。宦官们在汉桓帝面前颠倒黑白、大进谗言,说李膺身为河南尹,不尽力缉捕强盗,反而诬陷皇亲国戚,应治反坐之罪。汉桓帝是个有名的昏君,一惯偏听偏信,真假不分。他闻言大怒,下令释放了羊元群,还褫夺了李膺的官职,将他输作左校。
所谓输作左校,就是送往左校营罚服苦役。左校营是将作大匠的下属机构。将作大匠是朝廷九卿之一,职掌宫室、宗庙、陵寝的营建。因此,左校营主要负责京师工程的营建,里面的工徒都是犯了罪的囚犯。
李膺无辜获罪,被剥去了官服,换上粗布囚服,押到左校营,关进了囚室。
囚室十分狭窄,光线幽暗,气味难闻,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在地上铺了几张草垫,算是供犯人睡觉的地方。
李膺的眼睛适应了囚室的光线后,发现草席上坐着两个人。仔细一瞧,两人他都认识,一个是廷尉冯绲,另一个是大司农刘祐。两位朝廷命官穿着破旧肮脏的囚服,头发披散,面色憔悴,眼神无光,与在朝堂上相比真是判若两人。
两人无精打采地倚着墙坐着,看见李膺进来,也没有起身。刘祐只是拱了拱手说:“李大人,你也进来啦?”
李膺惊奇地:“两位大人,你们何时被关进来的?”冯绲拍拍旁边的草垫,让他坐下,然后说:“我们比你早进来几天。李大人,你究竟犯了什么罪?”
李膺坐下后,将自己缉捕并弹劾羊元群,结果羊元群买通宦官,自己反获反坐之罪的事说了一遍。刘祐插嘴道:“我们跟你一样,也是因为得罪了宦官……”
原来,单超的弟弟单迁担任山阳郡太守,由于犯法被廷尉冯绲抓了起来,囚禁在监狱里。单迁在狱中畏罪自杀。于是,宦官们勾结起来,一起诬告冯绲有罪。宦官苏康、管霸恃仗权势,以贱价强买天下良田美业,州郡官府不敢过问,大司农刘祐向当地发送公文,按照法令,予以没收。宦官们就向桓帝告状。桓帝非常震怒,下令将他俩抓起来,送到左校营服苦役。
三位曾经的朝廷重臣,如今成了难友,身陷囹圄,难免同病相怜。刘祐愤愤不平地说:“我查过朝廷的典章制度,宦官本来只限于在皇宫内听候差遣,负责早晚看守门户。可是,现在他们却大多倍受皇上的宠信,执掌朝廷大权。只要依附宦官的人,就能得到高升;只要违背和冒犯宦官的人,就会丢官甚至杀头。鸾凤伏窜,鸱枭翱翔。这真是朝纲错乱、乾坤颠倒啊!”
冯绲也气愤地说:“如今,宦官的势力像烈火一样炽盛。他们的兄弟和亲戚,都在州郡担任要职,搜刮财货,横行霸道,谁也无法控制和驾驭,天下百姓早已怨声载道。再这样下去,大汉的气数怕是要尽了……”
发了一通牢骚后,两人便不再吱声,低着头,各自想着自己的心思……
翌日一早,三个人被带到一处修建宫殿的工地,被分配扛梁木。每根梁木有一丈多长,比碗口还粗。李膺身强体壮,一人扛一根。冯绲和刘祐两人抬一根。刘祐一直当文官,身子比较弱,梁木压在肩上,十分吃力,步子都迈不稳,走路有些踉踉跄跄的。李膺回来时看见了,连忙上前换下他,说:“刘大人,这些梁木我和冯大人两个人就能扛完,你去找一些轻巧的活吧。”刘祐用袖子揩揩额头的汗,喘着粗气说:“那就有劳两位大人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囚徒们排队领餐,每人一碗稀粥和两个菜团子。轮到冯绲时,他发起了牢骚,嚷道:“干这么重的活,就喝一碗粥,你们还让不让人活啦?”舀粥的小吏认识他,调侃道:“冯大人,您以为还是在您府上,每天十个碟子八个碗的?您现在可是犯人!”冯绲一听就火了,瞪着眼晴说:“犯人怎么啦?犯人就不是人啦?”
跟在他后面的李膺怕他闯祸,连忙把他拉开了……
李膺、冯绲和刘祐被送往左校营后,太尉陈蕃向汉桓帝上奏章,说:“忠臣良将,仍国之柱石。我认为,左校营驰刑徒李膺、冯绲、刘祐等人逮捕和弹劾奸臣,完全符合国家的法令。陛下既不听他们的陈述,又不调查了解事情的真相,却轻信别人的诬告,使忠臣蒙冤,让天下臣民失望。请陛下洗清他们的冤屈,尽快释放他们,恢复他们的官职……”
汉桓帝看到奏章后,置之不理。陈蕃又多次当面向汉桓帝请求,言辞恳切,甚至流泪,汉桓帝依然不为所动。直到第二年春天,鲜卑、羌虏侵犯边关,朝野震动,陈蕃又再次陈请。汉桓帝也觉得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这才下令释放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