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愿意相信穆笙死在了那场突袭中,仍有不少人每年都去吊唁她,有些人相信她直到今天还活着,而有些人至今仍坚信她是国家最大的叛徒。
总之那天我还记得的情况是,突击队员照着穆笙发过来的地图草图进入这座废旧的工厂,刚准备开始搜索,就看到一个穿着战术服的黑影被从前方的横梁上重重地摔了下来,后背“咣当”砸在地上,横梁之上的人紧接着就要跳到对面不远处的台子上逃走。
“砰”一枚炸药引爆。没来得及逃走的人和摔在下面的人一瞬间都被火光吞噬了。空气中弥漫着红色的烟。队员们顾不上空气中的苦涩味,都疯了一样冲过去。
突击队的队员们全部握着枪想要冲出去。副队长不敢去想象穆笙的惨况,但依然下令:全体后撤。
队员全部撤了出去,我在后方不断下着撤出的战术命令,已然红了眼眶。撤出战地后,从南方战区调过来的武警部队终于赶到,南方战区的秦副司令亲自带了南方最好的警力赶赴这里,按照我们的指示,他们接管了蓝色组织地下基地的入口,入口已经被炸坍,来了一群汽车兵开辟道路。
“韩参谋长,你们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这就交给我们吧。”秦义伸出一只手掌,另一只手用力的拍了拍我的肩。
“……多谢。”我的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鼻腔中还残留着炸药残留物的味道和尸块在空中的血腥味。
秦义的到来恰好赶在穆笙引爆了这枚反拆卸炸弹之后。是在等什么,我哪里不知道?我内心复杂又悲痛地伸出了手与秦少将相互握住,“秦司令辛苦了。”太多人希望穆笙死。
于是政府便宣布,最年轻的警察将军,在她四十七岁的这一年,结束了这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一生。在前往S国商谈事务时,被刺杀而亡,死之前引爆了随身携带的反拆卸炸弹。所有随身文件跟着一起消失了。刺杀的谋划者S国恐怖组织首脑Adam已被逮捕,并被引渡回我国接受审判。
穆笙被授予国家英雄勋章,追授中将衔。葬礼的那几天,不只是警察系统,全国各大系统都派人来了,还有首席法官、次席法官都来吊唁献花,被下葬入墓的是我们捡回的属于她的衣服残片,还有军委新配发的一套将军礼服。
我们这一批人,到最后终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穆笙死了、顾影失踪了、莫戮叛变了,吕一转业了。
五年之后,我接替了穆笙的位置,坐在她曾经的办公室里,熬了几个通宵做完了一系列交接的工作和战斗汇报,终于闲下来。我站在窗边,看到昨夜刚刚下过雪的天蓝蓝的,训练场都是积雪,年轻的小队有的在训练,有的在休息,我突然恍惚了,突然分不清这是二十年前还是当下,我还能想起,曾总是在这样的早上,脾气暴躁的我和穆笙总是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就像今天这样下了雪,天很冷,我们裹着多功能大衣下去集合的时候天还没亮,没人有好脾气。
一个画面瞬间划过我的脑海,那是二十年前冬天的一个早上,我们进入SPC集训营才刚刚第三天。
作为一个班的战友,不分男女都编在一个寝室。上铺住男生,下铺住女生。刚进来的时候很多男生包括我在内都有点不自在和别扭,觉得这一切不合规矩,而女生们反倒觉得无所谓。说实在的,我们当时都以为领导疯了。但是住了两天之后我们就发现这样的担忧完全是多余,因为在冬天的青原,每天五点就要被薅起来训练,中午只半个小时的午休,晚上一直训练或者理论学习到十一点的我们,基本回来都是倒头就睡,浑身都是一天的训练导致的伤痛。而第二天爬起床来是更难受的了,那可真的是浑身没一处不疼的地方。又困又疼。那时我明白了,当男女经受着一样的磨练,会一样的开怀大笑,一样的抱怨发泄,原来男女从本质上竟没有多少不同。
起床的哨声一响,只听整个楼都在晃。
穆笙啪的一把把灯打开,强光一下子晃得我一个恍惚。莫戮催着大家赶紧换好衣服:“别穿错衣服!多功能里面是作训不扎外腰带!”
我一蹬床板,从上铺直接跳了下来,毕竟让我踩那又硌脚又冰凉的梯子真是长痛不如短痛。下了床后从桌上胡乱拽着自己的衣服一股脑的往身上套。穿的最快的是顾影,已经挂好步枪整装待发了。
一个班要一起集合,于是角落处的吕一不紧不慢的姿态恼到了我,“你快点行不行大哥!你怎么,想做俯卧撑啊!你一个下铺为什么比我还慢!”
一个寝室住五个人,于是多出来的床铺吕一住下铺,他的上铺空位用来放行李。吕一只是看我一眼,在自己单独的床上坐起来费劲的扎着裤子上的内腰带,腰带缠了一圈想要再紧一点时却怎么戳都戳不进去。
“你给我,”莫戮伸手扯下吕一的腰带,从柜子里拿出剪刀减掉一段,“没问题了。”这次裤子很丝滑的套了上去。
顾影一言不发的等在门口,第二个换好的人是穆笙,她揉了揉眼睛但已经神志清醒。我暗自想,下铺果然是方便啊,说着不照顾女生,男女一视同仁,这不还是搞了点特殊嘛。不过也仅仅只是这点特殊了,在SPC,对所有人来讲每一项训练科目和考核标准都是一样的。
这顾影确实是惜字如金,我暗暗地想,跟我们的莫戮大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看着冲在最前面的穆笙,到现在还对这个下铺带着点不爽。第一次见面打的淤青现在一碰还在作痛。
哦,天呐,没人愿意跑五公里,在跑到两公里的时候我总是心想。可是谁不是跑过上千个五公里才成为后来值得依靠的大人呢。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赶紧坐回椅子上,作势看手中的文件。中央新派给我的秘书又敲了一遍,“叩、叩叩”。敲门的声音第一下重,后两下轻。
“进来。”
一个年轻英俊的少校走了进来。我对着这张英俊的面孔笑了笑,却扯不出什么真心实意的笑容。因为我知道,他在日后的生活里会让我束手束脚。这就是一颗总部派来监控我的棋子。何必呢,你们还怕什么呢?穆笙都已经牺牲了。
“司令。这是中央的最新消息。”他递给我文件夹,我打开大概翻阅着,是说各省采购新式服装的文件。
“还有什么事?”我看少校秘书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中央还希望出一本穆将军的传记,考虑到您是她这么多年的好友兼搭档,就让您来写。”
“......”
我深深知道中央的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有两个层面的隐含意义:其一,利用我对穆笙的感情和我们这一班人的感情,发掘出一些有关我们班所有人早年间的那个秘密,若是能从中找出穆笙叛国的真正把柄,我亲自写出的情节就是铁证如山。其二,侧面告诫我,好好在青原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别想着干涉,不然后果就会跟跟穆笙一样。
不过好在我在文笔方面没有其他人那么高的天赋,我只会用最粗俗的白话讲最真切的事实。
看吧,你们猜测的、想知道的,都在这里。
我就这么笨笨地写下第一行字。
我们这一行人,在进入SPC的时候,每个人都带着一个大秘密,这秘密背后都是一个时代伤心的过往。不过有的人是为未来担忧,有的人被困在过去,有的人挣扎着理清现实的真相。从没有人想到,故事走到最后,居然只有我韩明玉的结局算得上圆满。
韩明玉(2000-),男,警察少将,青原省武警总队司令(青原省平城人,原南平省武警总队参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