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四十五分,木叶走进银河大厦,乘电梯到十九层,经过公司前台,过一条曼长的通道,再左拐,左拐后右拐,右拐后再过求生通道上爬一段楼梯,就到了拆迁大队。
在银河地产,拆迁大队没有招牌,没有编制,没有胸卡和制服。
平时也不安排具体的工作内容,就浇浇花,扫扫地,坐在沙发上,玩玩手机,冥想一下人生,克服一下无日无之的无聊感。
但不许打扑克,不许打麻将,法无禁止即自由,虽然剩下的自由已经不多了,可以下象棋,可以看书,可以听音乐,可以看电影,办公室有上好的象棋再副,书架每面墙有一排,音乐用铁三角的耳机听,打扰不到他人,电影只看正版,最新上市的电影,第一时间就会送到此间,再附带地分担一点银河大厦的安保,如果局势发展到公司正规编制的保安控制不住,他们就会穿上保安的制服假装保安,去维持一下秩序,什么阿猫阿狗,牛鬼蛇神的,派他们上场,是杀鸡用上了牛刀,所以,这种情况基本上不会发生。
他们的仅仅执行特别任务,孙子兵法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兵有两者,一曰正兵,一曰奇兵,正兵按部就班地执行通常的任务,而奇兵则因时因地因情而制其宜,因势利导,随机应变。而他们,毫无疑问,是奇兵。
奇兵所执行的任务就是特别任务。
如果一个月可以执行一件特别任务的话,工资接近于这个城市的平均工资,如果一个月可以执行两件特别任务的话,工资就可以接近于这个城市的平均工资的二倍。
他们拿的是岗位工资再加上计件工资,而且,他们所谓的计件,计的也不是标准件,而是根据市场情况,所接的单的大小,所获得的分成收入相差甚远的非标准件。
所接的单越大,想当然的,风险也就越大,但是,如果风险可以通过所接之单的大小来衡量的话,风险就不是风险,因为未来的风险是随机的,具有不可预测性,在大概率发生的时候,它可能不发生,在大概率不发生的时候,它却冷不防的发生了。
因此,在确定最终的工资的时候,一方面考虑到事件的规模,参与的双方人数,另一方面,主观上起到了很大作用,这个单执行的难度,谁是这个单得以顺利执行下来的关键性因素,最优秀的人才在哪里都是最稀缺的存在,他理所当然也应该获得最高的收入。
主观上的认定只有通过大队长的观察,再把自己的观察写上详细的报告呈递上去,根据这些呈递上去的信息,作最终决定的,只能是银河地产的董事长陈老板,为了尽量克服掉主观的盲目性,他要求拆迁大队的大队长一定要把观察报告写得尽可能详细,完善,且注意某些作为考核标准的侧重点,比如,什么勇气,所有的人都胆怯后退之时,此人能迎难而上,作为胜负的关键性的转折点,比如说,武力,一人对一人,胜之,这是对一个人的武力的最低要求,一人对二人,胜之,这便是对一个人的武力的更高的要求了,若是能以一敌三,以一敌十,最后在收入与奖金的安排上一定要有所体现。
至少对手之强悍与否,却不容易测量,这个一直是陈老板叫拆迁队所写的观察报告的盲区,古代以人头计军功,至于不同的人头割下来的困难程度,只能忽略不计。
总之,收入的分配的准则便是,风险高则收入多,风险不是说一个人的风险,而是指整个拆迁队的风险,贡献大的收入多,贡献却是指一个拆迁队队员的单兵作战的能力。
拆迁队队长华强,别人都叫他强哥,部队转业,长得五短身材,说话的时候喉音糊成一片,给人的感觉就像几片枯枝败叶在秋风中萧瑟。
至于他所在的部队的兵种,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特种部队,特种部队是军队中的精英聚集之地,每一个队员都可以说是士兵之中的兵王,兵王转业之后到地方做个什么队什么队的大队长应该不在话下。
但是另一种说法却是,华强属于特种部队这个没错,但的确不是特种部队的作战部队,而是特种部队的炊事班,专门负责采购伙食与养殖生猪。
采购伙食时每个月特种部队的采购款免不了要在他手里过手几次,如果他足够精灵,做得又足够隐蔽的话,当年,在特种部队他的确捞了不少油水。
至于养猪,跟在平常人家的建个棚子,在猪圈里养不同,特种部队的猪,为了确保猪的品质与口味,必须放开养,是名为走地猪。
特种部队的训练场后有一片荒山,炊事班的成员就轮流地赶着这群走地猪去山上去吃草,去锻炼身体,去调养情性,以这种方式养出来的猪不比在猪圈里养出的猪出栏出得那么早,但是,自有它的特点:
其一,皮厚,跟牛皮似的;
其二,肉有嚼劲,鲜甜,虽然吃的是猪肉,但口感跟牛肉似的;
其三,香,这种猪肉刚炒好,一盘子端子,那个满鼻的激起口水如泉水涌动的香哟。
华强平日里训话的时候,总是开口一个特种部队,闭嘴一个特种部队的,那股自鸣得意,高高在上的气焰,真他妈有点讨厌,于是私底上,大家都说他是特种部队炊事班里养猪的,大家说评价他的长相,你看,那尊容,长得跟走地猪似的,到底是养猪时间太长了,越长越像自己养的猪了。
在入职拆迁队之前,华强基本上没有拿过笔杆子,读书那会,如果他文化成绩好一点的话,他是不会选择当兵这条路,他也属于那种看到书本就发怵,盯着书页上的那些满纸烟云的字符就头晕的那种类型。陈老板对这份观察报告既然如此重视,每次执行完任务之后,为了把这个报告给赶出来,可把他给折磨得够怆,对他来说,拿着笔杆写字比拿着枪杆杀人还要难。
进入盥洗室,木叶用梳子沾上水将头发理顺,他的头发本来就留得短,即使不梳,也不显得乱,于头发,他是有一些强迫症的。那么多年过去了,他都要把她给忘了。
有的女孩如有的花,开得特别早,当年她还那么小,也就十几岁的光景,但周围的人都将她目之为尤物。
那些男人,老中少,三代人,看她的眼神中的所带着的摇曳之意,当年的他能够领会,但毕竟理解得不深。
她说一个女孩的头发就是一个女孩的灵魂。
他当时听到这话的时候,感觉如同新雪一样新鲜,再看她的头发,乌云满堆,又密又长,便直接顺着她的话推论道:那你一定是一个灵魂特别丰盛的女孩。
她含羞俯首低回,眼睛却微微地往上瞟,他看见她眼睛里的笑容如同一条流光溢彩的秋水之河。
她有时将她一头无与伦比的乌云披散在肩上,自自然然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让风吹得凌乱。
偶尔举起秀美如夏至未至的嫩芽一样的手指将凌乱的发丝拢在耳后,素颜盛开在风光中,天真得如同刚刚出山的泉水,不喜不悲,无爱无憎。
原本她就毫无撩拨之意,当年她的心绪本来就如同常年在古墓中修行的小龙女似的,从始至终,皆无欲无求。
但自她身边而过的所有人都感觉受到了撩拨,受到了诱惑,都毫无例外的感受到了她冷艳的冰霜后隐蔽的欲望。
其实,她只是一面镜子,一面纤尘不染的镜子。
男人看她,花是花,水是水,雨是雨,云是云,欲是欲,情是情。
自己想要什么,她就呈现什么,空灵,澄澈,依旧纤尘不染。
有时候,他在看书,正沉迷于小说中的刀光剑影,她从后面掩过来,脚步自然是静悄悄的。
她一把蒙过来,蒙在眼睛上,手指微微有几丝凉意,让眼睛清醒。
她忍住不说话,也不会傻到欲盖弥张地问,你猜,我是哪个。
她也忍住不笑,甚至不呼吸,但是她无法阻止她那天生的少女体香从她那浑然纯净的少女的身子上向外扩散。
有时候借着风势,突然一股风蹿过来,像一穿黑衣的狂奔的剑客砍去了谁谁谁的脑袋往远方迅速消失,连影儿都没有,风带走了她身体的香,挂在树叶之梢,挂在丘陵之上,挂在星月之间,挂在男人们,老中少三代人的光亮的春梦的边缘。
她那制幻剂一样的香呀,无论她的脚步多么轻灵,比灵猫还灵猫,她多想掩盖自己的行踪,但都无济于事,她一到他身边一定范围,没有声音,没有影象,甚至都没有意识的闪动,在她的脑海里,空茫茫如同观音山的黄昏晚景。
但她的香出卖了她,那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少女的、跟其他的同龄与不同龄的少女也绝不相同的香呀,飘悠悠地悠进他的鼻翼,让他在顷刻之间就置身于空茫茫的观音山的静谧宁馨之黄昏晚景。
木叶拿起一把木梳,沾些水,梳头上本就留得甚短的头发的时候,想起了几乎已经忘记了那在青春岁月里放肆开放的完美的尤物一样的女孩、观音一样的女孩、最最纯粹的春梦里春梦一样的女孩。
木叶记得她说过,一个女孩的头发是一个女孩的灵魂,说这话的女孩,也的确有一头灵魂一样曼长、润泽、细密的头发。
木叶梳完了头发,又用手在头顶摩挲了两下,在镜中,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灵魂。
在自己的灵魂之后,观音一样的女孩轻灵灵地无声的来到自己的身后,蒙住了他的双眼。
在镜子里,她看见自己在无声的娇笑,肩膀都要颤抖起来了。
她那灵魂一样的长发,顷刻之间便已曳满了她所经过的所有的地面。
从镜子的深处,一点一点地生发出来。
在头发的中央,那个观音一样的空灵女子,正笑着,肩膀微颤,整个空间的引力场突然改变了。
突然之间,就有了一股神秘的不可测的妖魅之气将他,这个在幻境中无法自拔的男子席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