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静松献紫金八宝，刘景升降无纲狂寇
题《水调歌头?破长安》曰：
红日沉西山，皎月舞忝虚。残阳殷殷如火，醒浣红焰纱。耒耜夜横衙里，乱草旧做翻腾。醉看碧山外，把酒卧扶桑，赤日惊启弓。
柱擎天，海梁架，椽立地，烟散一朝，树间透下乱鸿语。土消滔洗江水，天降焚地长龙？万里山河不改，城破东流流，宇土裂北疆。
上回书说道，那禅师方入弦土，处处接迎，只是不停食，过了几道沟壑，人人欲歇，静松曰：“再过此山便到了山海关，必有迎伢。”方初至山海关，正行走间，只见前金鼓大作，众皆大惊，恐有贼人，静松定睛视之：五千兵马一字排开，声势翩然又浩荡，旌旗招展，绣带飘扬；真个是人人虎体，个个彪形；身在北地而无披挂，上不着衣，此谓之赤臂挡刀枪。左侧五百校刀手，鬼头大刀高擎；右列五百梭标兵，凌凌寒光枪见；前立五百铁甲兵，刀枪跃眼；后应五百飞弩手，弯弓满月；中接三千狼骑兵，白马银枪；正中十个守旗壮士，上书四个金字：神威无敌。旁立一杆大纛旗，红飞火焰，掐金鞭，走金线，列小字五颗：神威天将军，中间一弯红月光，上嵌一个斗大的“刘”字；蜀锦旗分五色：飞虎旗，飞豹旗，现天朝风气；飞龙旗，飞凤旗，展八面威风；又竖起两联：
驰白马，纵横天下九州；
挥银枪，敢欺京门风月。
字若惊龙，如玉母拔簪而书，甚为华美；忽闻一声炮响，金鼓齐鸣，拥出一把红罗伞，两边竖起六面大旗，上写《孙子兵法》六字真言：疾如风，徐如林，迅烈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果真盔甲鲜明，衣袍灿烂；金鼓震天，戈矛耀目；四方八面，各分队伍；旌旗飏彩，人马腾空；伞下一匹骏马，马上端坐一人，但见其：
头戴缕金嵌银束发紫金冠，双龙斗宝；冠上两枝金边红花赤缨簪雉尾，双龙斗彩；面斜一张璧石精香挂貔金鬼面，碧眼紫髯；额间鎏金挽绒红罗锻抹额，高垫角巾；身穿蜀锻包肚描?鶒战袍，龙头凤尾；外绑翡翠戗箭琉璃护心镜，灿光四射；内衬御赐五爪金龙连环甲，锦绣盘龙；肩上独角烛龙黄鞓靪肩坎，怒簇团花；背带一雕纹金鹤画铁胎弓，养由反俗；下系狮子绒绦走兽飞箭壶，高插雕翎；腰系亮银暗金束腰狮蛮带，暗系铃泷；肋下汉王七星龙渊表威剑，穿金彰名；后背石板刃出雪锋干将剑，断铁显辉；剑上玲珑金鱼双腾狼首饰，相并夹辅；指中白玉牡丹雕飞鹰扳指，护主周全；下身江由三色红锦丝战裙，身轻若絮；足上辉铜销金柳叶细绑腿，曲着臁骨；足蹑五彩虎头掩云根战靴，踏底花生；手中豹子尾摇方天画杆戟，响天镇地；坐下嘶风踢炭追风的卢马，人马双杰！那龙驹白身墨足，入山成虎，入水化龙；一双赤目炯炯，一条银尾飞腾；日行八百里，朝去暮还来！昔胡曾有曰：
三月襄阳绿草齐，王孙相引到檀溪。
的卢何处埋龙骨，流水依前绕大堤。
李太白又有诗曰：
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
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
斗鸡事万乘，轩盖一何高。
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
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
杀人如剪草，剧孟同游遨。
发愤去函谷，从军向临洮。
叱咤经百战，匈奴尽奔逃。
归来使酒气，未肯拜萧曹。
羞入原宪室，荒径隐蓬蒿。
只见龙驹身长九尺五六，身高一丈，此乃龙生九种之一：千里明驼，美似那《八骏图》中粉腚驳龙驹；见其首冠龙纹兽面压金鵔鸃饰，乱挂孔雀羽；身披蓝田美玉玲珑金马甲，剔透牡丹心；腰坠虎皮沉香飞双凤雕鞍，端坐金耀佛；下垂镔铁精钢镶宝珠玉镫，忿怒大篱破；脖系一蜀锦赤丝裹镖锦袋，内藏响银铃；囊内金线霜雪裁锋响铃镖，闻声命须倾；口中双虎骧奋白金赤绒撅，渥洼良神驳；尾带金星赤缨耀目勒甲绦，飞驰舞火蛇；毛留蜡色，白如三冬大雪藏秋霜；目仁瞳明，独存人目泪槽具神渊；瞳黑若墨，泪槽如粉；四蹄间黑白，龙爪虎手藏银蹄；长尾撒飞星，龙尾虎尻隐蓬松；两耳向前，银尾散后；两前蹄刨土出金盆，两后蹄压地待活佛。
只见此人身高九尺开外，面如美玉，口似丹珠，鼻如玉柱，耳似金环，眉分八彩，目若朗星，发如墨染，牙排碎银，腰细膀宽，声雄力猛；两臂一晃有千斤之力，威风不可一世。此人姓刘，名战，字景升，号大荡世，琅琊郡东武人也，建平二年进士，官拜征虏前将军，宁远伯，建平二年通考官，终为唯一三元高中，并为武状元，贞亮淑质，才思卓跞，笔走龙蛇，胸成锦绣，耳既稍闻，不忘于心，广阅经史，夫技绝伦，遇善似恩，疾恶如仇，丝竹管乐，风流咨俊；先时掌拿景字大营万把人众，纵横天下无人能当，讨土蛮、三勤王、两阻鞑，锋芒毕露，天下无双，世人谓之“翊殇军”。
时静松见其仪仗，由是大惊，叹曰：“中原人物多矣。”遂乃下马施礼，金甲金甲忙欠身答礼曰：“师傅远至，恕小将饥渴方除。恕某甲胄在身，莫以全礼。”僧闻此语，肚里已知了七八分，惊问曰：“方才见旗书‘刘’字，小僧居辽土便尝闻：‘金铃响常胜将之仪仗，铁甲映百战神之天威。’今见军备铁甲，声浩九州，将军莫非即琅琊刘景升？”战曰：“不才，正是。”僧大惊，忙俯身下拜，战忙扶起，僧又问曰：“小僧有眼无珠，不识上将；但不知将军青春几何，居何号位？”战曰：“赖朝廷洪福，年不过方逾三旬而官至安国将，得爵宁远伯。”僧闻之笑曰：“弦三百载，唯将军一人也！”战曰：“师傅此言差矣，小将本当在家守孝，三年方能归位，见不过朝有令而不得不来，仍未匹夫耳！况国一优童可乘轿入宫，虽衔四品不能并肩，小将何足道哉？”静松叹曰：“今弦实为‘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战忙止曰：“此处耳目众多，眼见天色迟暮，此间又无馆驿，待至山海关，复叙与禅师。”彼曰：“悉听尊便！”遂随战行。入得城门，太守黄爱出迎，爱拜曰：“禅师在上，卑职黄爱这厢有礼了。”静松问曰：“素日路经州郡，无不鸣金击鼓，如何此地确是如此？”战曰：“此乃战之所愿。”静松问其故，战答曰：“尝闻六祖有道言：‘心静则佛土净，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非然哉？”静松大喜曰：“乃也乃也，将军真逸群之才也！”爱辞指款实，又笑曰：“卑职已排下筵宴，专侯禅师。”又曰：“卑职恐府中世俗，乃置酒菜于天外楼，此地风水极佳、依山傍水，禅师可否愿往？”静松如何不往？欣然同行。
但见沿路清净，众人闭户，原有众乞者，战先使人尽皆驱之，故静松所见不同，问如何时，战手指一地曰：“众人知禅师来，各自歇了。”实是众皆饿毙矣。谈笑到了楼前。但见其檐角生草，黯淡无光，人客稀少，实清净之地。静松大喜，景升请众人到了楼上，些许文官方落座，小二堆笑问曰：“众位大人此至，小楼添彩之多也！”不及语复，又曰：“小楼有北齐武威王生羊脍、交加鸭脂君子饤，又有拖刀羊皮雅脍、金丸玉菜臛鳖，并‘竹叶青’极烈极香、入口芬芳。昔日武贵人饮此酒，曰：‘酒中浮竹叶，杯上写芙蓉’……”黄爱曰：“休再咬字嚼舌，不见禅师于此耶？”小二笑曰：“小二不知，太守恕罪！”随即又曰：“既禅师至此，小楼亦有好素菜：那韩约旧樱桃，杨花泛汤糁饼，乾炙满天星含浆饼，汤装浮萍面，酥琼叶，蟹酿橙，碧涧羹。”静松闻之，大笑不止，曰：“饭菜只顾大碗盛来，再来一角水酒。”黄爱并战取肉三斤，小二诺，少时饭至：一十二香点臛，一朱衣餤，一虞公断醒酢，并芙蓉蟹斗。红白青翠、飘香喷辣。时小二又献二茶，曰：“禅师远道而来，不瞒三位，此茶乃太湖碧螺春。”见众人皆笑，小二喜曰：“禅师有所不知，其叶于水中，徐徐舒展，上下翻飞，其水银澄碧绿，清香袭人，口味凉甜，鲜爽生津。非是小二鼓鸣，此茶若于京城市中，亿万钱不得转手他人也！”言毕乃去，皆大笑，静松略呷一口，便觉心脾清爽，甚是舒畅。时静松见桌椅空闲，更兼座间唯有几个文人，不见一个武夫，乃问战曰：“复有人否？”战曰：“然也。”静松曰：“缘何不至此？”战曰：“恐武人粗鄙，冲撞禅师。”静松曰：“将军何出此言？小僧蒙将军厚爱，已感激不尽，何厚小僧而薄他人？”战曰：“既禅师如此大量，速速进来！”只见门后几人待此言多时，登时入来：
门方启，便闻香来，只见为首一个女将，为迎孙静松佛门之人，轻装软扮，因浓妆艳抹，然端能观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见其一双睡风三角目，两撇微蹙柳叶眉；三春贴粉桃花面，七月贴荷白霜容。此即承袭正二品宁远总兵官、服字营营官、一等子爵也，姓王、名露颐，字子服，惯使一单耳神飞戟，性刚烈如男子，护主周全，忠心不二，；头戴金钗划宗水，手把赤练环紫禁；金甲鱼鳞铠，绣花羽绒袍；斑斓裙摆，五色奇衣！手中描青竹团扇，平素留着女儿相，不爱百花爱劲竹！一首《西江月》，单赞此《石头》语“姽嫿将军”曰：
粉面才出闺阙，桃腮顺染梅香。竹摇铜鉴挺秋霜，凤目帘荫闪射。
纤膀扬剑惊颤，画戟芳香贴腥。茜纱林蔽帅堂节，灯下常舞俏影。
女将美貌，却教人略过了百胜将军！俊俏人物姓迟名锐，字达开，江东裂耳批毛贼者也，万夫难当，惯用一金背砍山刀，本为招安豪杰，领衔塔山总兵，若无一尾赤道，亦是美俊过人！不读兵书战策，只凭韬略心得。大将带着嵌宝护心镜，黄金锁子甲；穿着墨彩逍遥袍，金尾鳍排臂。肋下一百炼刀，若上下翻飞起来，直要截破南天门才罢！刀尾上悬着一排细骨，初看是以为作狼牙犬齿，问之则是取得佞贼之椎！以此悬之，方能显威名！亦有一首《西江月》，单道将军好处：
循幼斗鸡走马，长成亦显威名。健马足起疤面露，贼呼心胆裂，人伏将军规。
钝斧抗污扫秽，横枪力震妖邪。名飘北牧姓名彰，豪杰真壮士，将军逞功名。
再者姓刘，名高宇，字连捷，惯用一荷扇板门刀，生的面如冬瓜皮，虬髯虎面，长八尺，貌极威风，能识几个大字，排阵精通古法。今日也不乐见这和尚，穿了平常衣服，至使景升点头哈腰与禅师赔礼。其平素最是胆量过人，陷阵在前，护军在后，嫉恶如仇，敢作敢为，不虑后来，与刘景升大不相同。亦道是：
眉绻眼斜虬髯煞，两番影射秋霜。红罗伞下大刀横，贼人应丧胆，大将眩英豪。
龙楼不敢挺背立，鬼魅见时惊倒。天降太岁走凡途，雄鹰将展翅，戾天高宇名。
并着一个极风流的将军，乃弟高坎，字移屈，惯用两落影追魂枪。只见美将军将出潘安的貌，显出霸王的躯，面如贴花镜，唇似洽雪绒，长亦八尺，极俊俏风流，丝竹管乐，无一不通，生就一张元宝口，怒时吊起柳叶眉，嘴角依旧含笑，教人心里欢喜。两条猿臂，狼腰虎胯，端的能射百里箭，善自领奔袭。与其兄长同经了七八个有名的师傅，能使十八般武艺。这高坎却能使这诡枪，今日未取在手，后文自有分解。只见这将军以白金作甲，虎头铠，狮蛮带，百蝶战袍，五彩虎头战靴。项带貂尾，首压幞头。肋下铁胎弓，十二只雕翎箭。亦有《西江月》道是：
面白瓷儿打就，眼里射闪秋波。冠色唇红艳如檀，齿白一似银垒。
笑时蒙倒奴婢，怒时貌敛笑纹。姿似骄色渐丛生，冰肤将军名咤！
二人皆从三品总兵，其兄者勇烈，其弟者聪慧；边镇将文臣尽数退去，以入度之，巡抚恐有不测亦不敢来见，一个个文人已皆受贼人吓走了，黄太守亦藉事相别，唯战等受职，縻欲与朝隙坐此，故此后不过些丫鬟仆素、偏将游击之类，不一一并述，当下刘战一一称之，曰：“战本应守孝在家，今贼乱边方能归位。”静松然，二人说了刘景升师厉闰些许，各自嗟叹。少时，战又指众将曰：“众将素日与战有旧交，今领上命，乃暂屯军事而与禅师相见，只是恐关宁空虚，故第五、张翀总兵未至此与禅师见面。”静松然之，视众将时，亦暗暗称奇。
酒席宴前，众人互酒交，楼上俗客尽去了，左右无人，战方笑问静松曰：“白禅师，某尝有问疑。”静松笑曰：“将军请讲。”战曰：“尝闻佛门‘悟者尊也’，不知如何悟道？”静松笑曰：“美酒美酒。”战摆首曰：“非也，刘某欲知如何悟道。”静松大笑，曰：“佛悟之语，非言语可明，守初曰‘麻三斤’，意道于常物；丹霞烤佛暖身，意道无形；清风曰‘火神来求火’，火神，即火也，火求火，乃谓道于身，无需外求，然亦须进取；德山棒，临沂喝，骂诸佛为臊狐，粪橛，亦道道不可外求。”高宇暗与迟锐笑道:“荒悖！”二人相视自笑。战却亦如此思，只是作悟貌，笑曰：“禅师此语，亦为‘麻三斤’之用也！”众人抚掌大笑，只有高宇以酒代墨，连写数个“荒谬”，女将王露颐见之笑曰：“休言此些，饮酒为善！”取杯一饮而尽，刘高坎笑曰：“每每于山海关，便思其我等击退了鞑子。”锐曰：“却是好也，你说这话，我却欲明一事！”问何事时，锐道：“囊者初逢这两个刘将军时，我有会匪遍九州，他两个却是赋闲在籍的武夫，我却要和他交，入其屋时，果是如其姓字：高宇又高坎也！”众皆大笑，战又曰：“战亦有一言作耍，诸位听了！”旁高宇大笑曰：“便是如此的佳肴也能叫你说出话来！”高坎亦笑曰：“如若说不乐我等，即当罚酒三杯！”战大笑，乃言：“囊者，有一更夫，家贫……”旁迟锐断曰：“此笑语耶？”战笑曰：“如何不是？休多言语。”又曰：“然幸安居乐业，得一妻，至其妻产子之时，欲寻新衣，众人不知，妇人产子，与人死相似，须着白服，前言更夫家贫，如何多财以市新衣？取一丧服替之，其妻着于身，惊曰：‘本以为乃一生子服，谁知却是一“亡子服”！’”旁颐笑谓人曰：“汝等可闻？言未已，又笑，方止笑曰：“我不惹他，他倒招我，该罚该罚！”静松闻之大笑，战亦笑，便曰：“某不饮酒，今日大喜，且以村繆白酒应气！”破戒饮三杯，面有醉色，命取笔墨，战笑曰：“庭中无乐，然此间又非鸿门，无须项庄、项伯，战不才，做一酒令，助各位酒兴！”俱称善，战乃作《调笑令》曰：
龙盘斗，斗盛龙，仙人微醉，万条大鱼卷酒斛，换得赤松天趣。鲜菊半盏舞仙裙，花颓月散依旧。杯盈酒，酒杯香，长帆道破紫禁城！
战大笑，曰：“诸位取笑。”谓静松曰：“不知禅师所持珍宝为何？”静松笑曰：“此为五鱼夺宝。”战等不解而欲观，静松令取，见僧往了，众人皆似看非看的看，忽闻其一声惊雷：“宝物不见也！”战忙漏回身，惊得三魂散去两魂，七魄只留一魄，众人酒都作冷汗冒出。只见一人头戴紫金冠，身披素萝袍，腰束殷红带，足踢五彩靴，单手提了宝物，大呼曰：“郝文炀欺君罔上，罪不容诛！尔等不忠不义之贼，为虎作伥，助桀为虐，不知此物乃千万黎庶膏脂，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尔等好酒好食，不见楼下的贫民百姓！既人尽如此阿谀，要此物何用！”乃掷于楼下，楼下早有人策应，只闻几声马嘶，待望时，锣鼓震天，光洒屋中，众人急绰利器于手中，彼笑曰：“此地已非尔弦土可比！”只闻一声梆子响，一个火弹子直撺上楼，往刘景升面门上扑，砸碎景升手中茶尊，众人忙扑倒刘景升，回首时，其人早跃下楼，战乃取椅于门外，喝曰：“我刘景升也，有胆者可与我刀剑相向！”其人曰：“宝物已取得，不可久住，速速归寨！”呵呵而去，刘高宇取箭乱射，贼熄了火把，正不见一人，怒撇了弓，众人于地懊恼，正不知如何好。然贼此一去，看的刘景升大笑，孙静松问曰：“如此之事，将军如何大笑？”战曰：“此盗壶非必有之事耶？”乃俱大笑，唯有静松嗟叹。原来静松不知，刘景升止欲以此引贼出洞也！
盗宝者，雁门马邑人，江东“赤发鬼”周清源，彼时闻静松至，料必松懈，受孙护者使乃潜楼作怪；却说孙护字明阳，惯使一亮银子母鸳鸯五分枪，少有胆烈，敢赴汤蹈火，人唤之“催命鬼”，二人与平江“阴摩罗鬼”公孙昶并称“并州三鬼”，明阳年二十，占角山，聚五百人，兵归陈并驱，决石河水，后朝起兵伐之，退长寿山，官兵不得进犯，方纵之去，后侵抚宁、秦皇岛，久夺外贡，战亦无奈。
却说周清源盗宝走，众人纳闷，战叹曰：“只求第五总兵发兵相救！”乃拜会第五蓟州总兵寿，寿见战，大喜，将手挽了，笑曰：“早闻兄长临蓟，恨军务紧急，无可相迎。”战问曰：“何来军务？”第五寿面露愁容，曰：“陈并驱流入蓟辽，先锋陈明，副先锋催命鬼孙明阳，陈明不足虑，孙明阳却是狡黠，张翀却贬我作了游击，先自去了，多日无果，其受击小路走了。教孙明阳断了关锦路，即鞑子又将侵我土也！总督怪罪下来，小弟乃无出路。”战笑曰：“我有退敌计也！”寿大喜，曰：“若实如此，小弟必定相谢，不知兄长何计？”战笑曰：“宁远之陷落，战过也，然战等落个将功赎过，唯有景字营一支，壮女营等权归他人之手。”第五叹曰：“每思兄长如此悲凉，小弟便自愧不已！”二人嗟叹不止，正不知几时，只闻屋外吵闹异常，二人忙着衣而出，颐呼曰：“兵乱也！”战问何如，第五曰：“镇筸兵常以欠饷为由，寻隙滋事。”战顿足曰：“乱我大事！”乃提戟上马，飞身而去，战将亦随之往，远远见了营兵，未及与近，便觉秽气纵横，不免掩鼻，战怒问曰：“第五总兵如何治军如此？”第五叹曰：“刘兄不知，镇筸兵之恶俗，历代皆忧，小弟统之半年之久，亦不可管教！若能管教，贼早灭也！”近前观时，遍地骨牌满目，多有醉酒卧地者，复前观，有几人赤身赌酒，赌输了便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更有不着裤者，人人口喷酒气，恶语丛生，军营旁一列列娼~妓~院，出入尽为营卒。战大怒，曰：“掌镇筸兵者何在？”乃引至协副将王捷处，见彼侧卧床上，女子五人相偎，皆裸身，床下亦有一赤上身者，战怒而出门，第五忙随处，战喝曰：“此等何须饷银？我景字大营入驻关宁，毛太师教总督不与我银饷，新兵缺饷，将变之为我用！”第五然，次日宣讲此事，镇筸兵俱不服，有一呆儿振臂欲夺库，竟有百人相随，军士拦挡不住，旁百姓本围而观之，见此情形，皆四散而去，多有伤者。战闻之大怒，喝命出景字营猛先锋三十，俱拿于地，无论罪之大小，皆枭首以示众，有人叹杀人之多，亦有人赞战整军肃纪，镇筸兵自此不敢作色，饷银皆归景字营一支，不满只在心里。
周清源本在城中为细作，既见此事，扮作百姓，夜诣王捷，门卒索求贿，周清源大笑，取蒜条金二人一，入禀王捷，乃得见，捷见来人紫色面皮，生就一对放火眼，知不是好人，惊问曰：“来者何人？”源笑曰：“与将军共商长远。”捷闻此言，已知源来意，乃喝命曰：“咄！乱贼也，我不杀汝，来人！与我叉出去！”源笑曰：“将军莫急。”乃于行囊里取五十两金子。王捷见之大喜，曰：“壮士且言。”源曰：“不消难处，只需将军赚开城门便可。”捷大笑，曰：“此事容易，我之掌城也！然……”捷下目而视，源会意，大笑，又取五十两，捷大喜欲接，忽源缩手，捷惑视之，源曰：“此事不可败露。”王捷笑，曰：“然也然也。”乃取过银子，源乃去，捷笑曰：“此人欠思量。”乃翻过源兜囊，早顺之也，视之，又有二百金元宝，捷大喜，又有些许碎银，捷尽收下，又见一书信，视之大惊，乃变心，于次日里应外合，赚开城门，镇筸兵素称趫捷，跳跃如飞，有数十名跃上墙头，乱砍战卒，城陷，战等忙退守锦州，王捷早携了一应得财去也！
是锦州城府，战书信一封，发往刘阁老一鸣，上言：
罪将无能，败军该死，万伏千跪不能恕罪，庸辈刘景升书，望兄亲启：
贼众夺宝，战少抗即退，是无能也；贼子叛逃，战未早作观，是无德也。然贼不过一二百人之众，如何敢当先辱我大国？战之所以引兵渐退，乃为城中人众不过千余，而镇筸兵又图利而不能服；而贼之共镇筸兵同叛，更为无可知之事。然烦阁老深思，贼若无抗我国之力，如何敢行此天不盖、地不载之事？战料必有大敌伏，求增宁锦兵三千，并使战众旧将同御大敌。
——从奴二年春正月，臣景字营统领，翊殇军统帅，领平贼将军印，赏从一品总镇总兵，赐白马褂，一等宁远伯刘景升书。
如战所料，流贼陈并驱败大都役，常自懊恼，使孙护沿关锦防线伏下精兵一枝，欲先灭大弦威风，后绝边关九镇，自外向内，逐步相食，孙护藏住大部军马，使周清源为探马，而源寻便处，则盗国宝而走，原来源本欲为探，然平明天有如蜂刺般白光入怀，正解衣看时，空无一物，大疑，下人曰：“头领好不自知，这白光乃富贵也，却还‘解衣去赶’。”源大喜，乃未经护之口，夺宝壶而去。
却说战使飞马三日至长安，刘阁老闻报批众将不动，使原壮女营、塔山营并嵩山军复归刘景升统领，兼使战为锦州守将，此外一干旧将各有迁升，调原一干尸位素餐之人走，彼竟欢喜离此是非。则战等亦大喜，人马日夜操演，有耆老见之叹曰：“不知多少年岁无食粮人于上也！”是战居于衙，有人报曰：“有书信致将军。”战疑问，言语道：“是何人修书与我？”取书欲启，一利刃垂直而落，刺于地上，仍左右颤，左右大惊，战更不怒不惧，强笑曰：“何人致此利刃于我？”旁人曰：“此必为那贼子！”战阅半日黄老，目眩神疲，使旁人言书，其见书信俱为谑语，乃尽禀告，战怒而扯书散之于火上使作飞灰，喝令严防四门，收起吊桥，遍查诸户，寻贼送往审案厅。
是百日尝有滋事者，然常一二人乱，捉拿不得，是一日午后，战令勇丁重重围己歇息之所，更麻衣，以黄柳水泼面，取下发髻，投馆驿而去，一路遮面；到得馆驿，与茶博士五两纹银，拣净屋而卧，战正睡间，命下人寻王露颐、二刘、迟锐速来议事；少时见俱作常人装束至，几人正悄声相谓间，闻外厢吵嚷，更兼有妇女啼哭，众恐引贼，战乃出至其外，欲舐破窗纸看时，一人扳战虎背，曰：“那里来的娘见走的东西？竟如此大胆，敢观我大人厢房？”战观时，却是一外侯之小厮，战问曰：“小人疲旅也，可否使尔主休闹？”彼上下观战，见抬首尚不及此人半臂，方惊恐，见战谦鄙，又乜斜着眼，曰：“眼见得你这长大一条汉子，若非富贵人家偷出之嫖客，便是征勇聚兵漏网之穷农；我大人乃浙东富商，更兼有翰林之兄，必是你这刀面贼见了我主锦绣，作粘鞋虫自后随，意欲妄为！”战笑曰：“你这小厮倒会数落人，我一寻地歇息之旅人，倒教你说成是贼。”彼“咄”一声，曰：“眼见你贼眼贼心贼肝，这时倒有旅人！不是该死的贼又何如？”战几次欲言，都吃其断话，虽怒而恐贼于馆，并未发作，举手欲吓，那小厮便叫，如杀猪剁狗般嚎，旁人看时，战本不欲脏手，此时怒不可遏，一掌打翻小厮，闻屋中有男子骂曰：“那个养婊~子的坏了爷爷的兴？”战面屋内骂曰：“要上驴婆无干我事，莫闹了侧屋里人！”内音渐消，唯一妇人声，似捂嘴之啼。
战归，刘高宇曰：“眼见得是个沾花惹草的纨绔，如此无廉耻，更不知那里来的妇人，听了便使人恼火！”战止曰：“且休管他，贼人众若少于我等，何敢聚众夺壶？既人较我等众，难保此地无彼，莫因一纨绔并一妇人坏了大事。”宇侠肝义胆，本以战为厉闰般人物，后渐见此人之手腕，虽有不同之意，然知战不为一人舍大国，可为大国舍一人之大道，故虽此意不同，然深思意亦同，旁迟锐与高坎、高宇相为知己，知宇所想，曰：“将军听锐一言，旁屋人既可为为陷我等之计，亦可使我等寻得贼所。”战曰：“言之有理，然若非汝所知，若我等去而贼不出，抑或去而贼聚百千，又或使贼知帅府空虚，至时则俱休矣。”颐自小受父母教，知男女之中女最可怜，更兼逢乱世，平素最恨那纨绔烟花，恨男者奸女、恨女者负父母清白身，更怜受逼女子，故欲以身抗天下别男女之恶俗，此时曰：“虽景升之语是慎行，然现景升不入险事，恐亦是长久之得。”景升不语，曰：“我之来此，不过为避贼击；既疲力已去，即当归也。”后几人随出，便是那纨绔引两三家仆于外，那纨绔于屋中紧锁着怀中妇人，使下人伏，妇人哭喊“官人”，那纨绔遮掩的那妇人嘴，仍由战舐窗处外观，见王子服更是美貌，纵少妆难掩其容，更是眼直，开门撇那妇人于地，指颐曰：“爷爷要这个！”战褪去外衣，穿上金袍，束带更衣，衬上软甲，别新冠于发角，以巾拭了面，好一派天尊模样，众泼皮俱惊；战拉过那妇人，见那妇人虽有几分姿色，然早已花容并失，上首衬衣落至肩臂之下，下首裙环成条状，面白如三冬之雪，各处均有深紫之色，面上百行清泪纵横，杏眼迷离，柳眉微蹙，喝令妆民勇丁带去帅府调理，骂那纨绔曰：“便把这直娘贼作贼缚了！”二泼皮近颐身，二泼皮来揪战双足，五个泼皮围住二刘，锐方由屋中出，见之大怒，拔贴肉短刀吓住几人，刘景升如踢毬一般，登时二人飞起；颐则躲开二人，那纨绔不知颐之利害，却欲做光，颐先避其手，便一掌打在地上，那纨绔捂头叫痛时，颐早教人拿于地，二刘使人绑了，众酒馆人尽散了，唯有小二于一旁劝解，那纨绔叫道：“谁敢绑我？我乃朝廷命官！”战问曰：“何处命官？”那纨绔如啖人恶兽般叫嚷，彼曰：“我奉毛太师命来此巡，谁敢动我？”战令寻其屋，果有命书，战忙伏于地，喝令解绑，众皆不服，战大喝曰：“解绑！”那纨绔解了绑，以战惧，愈装煞臭幺，老大耳刮子直往战面招呼，直骂不听，战意使众将休动，战告曰：“守将刘景升拜伏。”那纨绔曰：“好一个偏将也敢如此，看我往毛太师面上如何说！”又笑对颐曰：“此等妇人我最是喜欢，便从了我如何？”颐怒目视之，忽见战向小二讨要笔墨，战取过笔墨书字无数，纨绔曰：“这匹夫倒会识字，书何物耶？”战笑曰：“此尔欠掷物也。”见上记下纨绔过失，战曰：“尔来而我不知，此毛有意之为也；京城至锦州，不过十余日路程，尔百日方至，此二过也；奸女于馆驿，而忘视我，此四过也；往过州郡皆我之人，我不惧尔劾我结党营私，我当劾尔也，皆告我尔沿路欺男霸女、奸~淫掳掠，只是至此来视我而我不知，此些书信皆劾尔者；辱伯爵并男、子爵者大过，依律当斩；既无为毛者，亦无为国者，此番一劾，毛以尔叛而必除尔；无所事，毛亦当除尔；奸~淫，刘阁老当除尔；辱我等，刘阁老亦当除尔；众人弹劾，皇上、安王当除尔；辱我等，皇上、安王亦当除尔；我不惧尔劾，尔愈劾罪愈巨。”此番话使彼惊惧不已，战曰：“我初言者公也，我此言者私也，尔欠我者还！”彼欲请命，战喝令修书使远身幕僚徐家昊者修弹劾表，自乱拳击之，直使得彼伏于地上，众将大笑，战扯字亦笑。
战等归时已夜至，众策马缘小道行，战曰：“幸时未遇贼。”话犹未了，只闻身旁金铃般响，其人朗声曰：“速俯身！”战未及多想，忙俯于马侧，一枝冷箭直穿落头上毡帽，又是几只冷箭，刘高宇见无可避，乃将马死命一勒，马直立起来，正中马~眼，宇曰：“今日果是不顺！”战喝曰：“何出此言，我等寻得此贼！”宇为掌军，战喝之调军马速，只留四千人把守城池，见前宅中俱为贼，宅之大也，视之乃巨商居，恐有百人贼，战大惊，只见箭如梭，战以剑隔，于怀中摸了响铃镖，只闻一声清脆，一人应声而倒，王子服把出十二钩赤练，迟锐取过蛮牌与众人遮护，高坎则引四百石硬弓乱放穿甲箭，只听得院中人曰：“今日便禽此贼！”战大怒，奈何无可制之，邻人见此情形俱走，战令飞马传刘高宇速至，终引军马五百，贼见不敌，便引出富商人家，战笑曰：“战平生最厌商贾。”喝命放箭，彼哭告曰：“将军听小民禀告！小人虽为商贾，然平素未行不义，常资百姓。”战喝曰：“便是如此，尔便为我擒贼立功，如若尔实资百姓，即大圣也，后必为汝供于庙堂！即为大圣，即休如此贱鄙！”重重围之，乱箭齐射，战等冲入大宅，尽杀贼，自宅外喊声震天，巨贼骤至，战亲兵皆取剑在手，有分数：山海关里，化作血海尸山；天外楼中，翻作亘古战场，甚是凄惨。
战制止不住，亦擎方天戟向前，戟重百斤，战于门中，贼不得入。遂散从他门并入。战校皆殊死战，无不一当十。贼前后至稍多，战以长戟左右击之，一叉入，辄十余矛折。短兵接战，贼前搏之。战复前突，杀贼数人，双挟两贼击杀之，余贼不敢前。时战早见周清源由下掩杀，乃冲开血路，直奔清源，清源挺枪击之，二人于楼上交手，战五十合，彼料不敌刘战，跳窗而走，跨上宝马，那马身高八尺，烈焰满身，乃八骏中名粉腚玉龙驹者，如神行一般，当时不见了影，战大呼曰：“吾今赶贼，众将且善敌！”俱应，战益怒，立杀数人，战方跨的卢马，寻路追之，步卒赶不上景升，渐后无应。却忽闻身后孙静松大叫曰：“将军稍候，静松来也！”战见，问曰：“禅师歇于外城，此番何来？”静松曰：“此小僧之过也，何可劳烦将军？”战曰：“禅师不知，此贼狡如狐兔，恐禅师为之所害也！”话犹未了，战忽觉金风扑面，忙侧身，绰箭在手，见清源在前，于锦袋摸一响铃镖，但闻一雷鸣，中护心镜，清源大笑，曰：“刘景升，朝廷鹰犬耳！何足道哉？”战大怒，奋威向前，追至清风亭，但见两崖相间一线天，此地如中埋伏，料死无疑；忽静松大叫：“将军小心！”战一声喊起，天崩地塌，连人带马，弃戟入坑，静松大惊，明阳拨马欲回，挺枪便刺，忽一道白光，坑中滚起，的卢马凭空一跃，如天塌之势，落源之前，后人有诗叹曰：
霞光罩体困龙飞，长突血刃碎金石。
百年兴梦天命所，万马难袭天子驹。
清源大惊，拨马回走，战拔肋下佩剑，剑名干将！穿金断铁，无一不可，清源正走，静松寻小路至护面前，护恐腹背受敌，于鞍上跃于战后，持一长钩，如闇猿越岭，直奔山海关，时静松夺源马，二人并回赶，忽金鼓大作，那败残山贼竟四下拥出，请源大笑，曰：“刘景升，尔不晓兵法，妄存虚名，中我声东击西之计也！”却是截了众将在楼上，只为禽景升；静松大惊，见战大笑，静松问曰：“将军何故大笑？”战曰：“八年来贼始一挫，何能不笑？”清源大惊，只见山上火把映天，三千兵马开弓拉箭，战曰：“吾料此人必思我等松懈，我乃调离城门守备，惑其心，黄太守告吾此贼善诱兵，纵观山海关，唯清风亭地险，此贼必设伏兵于此，但不知吾亦有兵也！”静松大喜曰：“将军真神算也！”战大笑，曰：“贼何不早降？”清源见此情形，曰：“将军如此神算，清源不及，愿请一死。”言毕，伏地请罪，战忙扶起，曰：“此番可是真心？”清源曰：“必不相负！”战问曰：“既如此，可有军情相告？”清源乃告曰：“小人乃孙明阳帐下一走卒，今我原主陈并驱入中原，使明阳并曹泉为先，现伏于长寿山。”战闻之大喜，归锦州城，令清源与众将一一相见，后上表文炀，时事无巨细，皆文炀所阅，帝如土木偶人，故战未多问及上帝，其表曰：
臣战言：幸赖长安王圣德，八年来贼，一战而挫，扬我国威！臣自幼慕丽江王生无败绩，驱除鞑虏，虽臣不才，不敢与先贤并称，但求显现之机。
臣受天子兵，誓欲扫清华夏，剿戮群凶；扶持王室，拯救黎民，战少侍今主，视同生死；皇天后土，实闻斯言。
臣粗掠经史，亦闻黄道周力忠，亦存其义，亦晓其理：现天下分崩，庸碌之徒啖于内，狼顾之徒蚕于外，使战不得施平生所学也，呜呼哀哉，天下何日定也！臣将建伊、吕之业，立不世之功，今王朝英俊鳞集，臣内无辅佐之器，外无将领之才，列次功臣，诚足自愧！
臣此行观降贼周清源，潜识内敏，骄快诡道。遥闻《孙子》：“兵者，诡道也。”亦闻魏武书曰：“兵无常形，以诡诈为道。”故不失为时候良将之育才。然彼虽才具备，然性情好尚，贼性不改，反复无常，留之于时坏军纪。安王好才，斯此用人之际，以官重自警戒尚可暂用，然不可久留，与坐事可罢黜；臣本庸才，阅文唯涉猎，习武唯粗识，身不可大用，然众部弓马纯熟，常人不能与轨，臣多赖彼之力，缴贼之穴，若生而未逢，恐臣登时为齑粉也！此人臣之鉴，殿下良弓，但唯所望再无狡兔猎尽，飞鸟俱烹，莫如隆准诛三齐王，然则寒天下忠殿下者之心也，使之立朝，必有可观！
臣闻：玉虽碎而不能改其无暇，竹即焚而不应更其节段，士纵丧而不可失其元度。君臣有羊、左之谊，盟情深海。食其俸而抗其主，是为不忠；驻其土而献其地，是为不义。沥胆剖心者之于下，阴阳谄媚者居于上。真池虽浅而底明，峰即彻而顶隐。泰山崩损于前，而后歌舞宴乐于厅，自身隐遁于后。见此则俱哀哉，叹国罔矣；痛哉，叹国往耶？惜哉，叹国亡也！国之罔也，死尸盈朝；国之往也，死尸盈城；国之亡也，死尸盈天下。即朝一腐，则地之万腐；若朝俱烂于地，则我众人死亦无一安身之所也。贼破国门而不见人，贼破家门而不见尸。昔有萧何追韩信于月下，则后同谋害之；杨嗣昌荐熊文灿，而与谋陷之。曾箕子明谏受刑于亲，伍胥至忠见诛于君；彭越刚猛而为肉酱，扶苏至明并与同诛。臣每读其书，未尝不慷慨流涕，而亲为大将，则与其同苦哀鸣，知理若斯，乃枢机不惶。先者上位不信，下位无喜。初建功勋则立贬削，方临虎帐而入冷狱。实忠臣荩子而不用，小人恶儿反得宠。帝皇有明察，则知有穷恃射，则终为射死；而臣恃朝，则终为国亡。今呕心血，沥肝胆，进臣血泪在此：
臣每于朝，俱自觉如于山野般。大哉我国！东临沧海之滨，南控湘江之岸，北据太原之丘，西霸蛮荒之麓。带三江之险，鼎五岳之威。携太行以擎天，汇百川以入海。长鲸塞六河之口，大鱼搅异怪之城。千丈龙楼，万里仙阁，百尺长鲸，诚鬼怪之所惧惮；如林剑阵，似麻刀丛，若雨箭云，真神仙之所凭依。万古千秋鲜有及之威，六合隔拒万里，一旦而扫，虎踞何雄！是大雨淅沥，大雾迷蒙。不辨昧爽秋颜，斯为讶长空之一色。四屯满雨雾而不见狼烟烽火，八方遍兽嚎故莫闻金鼓彝钟。迷吞天之蛟龙，惑翻海之鹏鲲。连天阻地，碧波汤汤；苍茫无际，盖覆天涯。敛濡收润，凝阴酿寒。纵长龙千万，沉寂哀沦在岩壑；使大鱼独一，惊悚战栗于波澜。造物无光，天昊失色；绝东海之余波，据朝阳之存曜。碧水丹霞，将隐亮作暗；辰巳明昼，欲少明反昏。
何能令冯夷息波浪，使共工离不周？无可欲屛翳收功，则光大林于天下：只见鱼鳖遁迹，而又禽兽横行。瘴疫离林而往大地，病疬别山而去宫阁。大禹叹绝水之无功，潘公泣阻浪之无用。五色浅水，仙山离波，而见大地疮痍，黄土疾厄。异姓妖鬼，全聚太荒；怪类魍魉，咸集乾坤。中隐妖魅，内藏毒蛇。垂涎于宫后，探爪在殿前。舆金宝，车珍奇。降天惩于人间，起风尘于大地。是令大人遑遑，敕小民戚戚。
而鸟兽潜踪，禽猗蔽行。则又将火焰寰宇，祝融逞威。飞蝗着翅，游鲵烧身。燃无际之深渊，睹大地之焦址。作长夜作拂晓，畅深更作晌辰。而于水亡溟溟、断漠漠、失浩浩、平漫漫。于地降妖媚、败魍魉、消妖迹、扫异奇。是烂果而旺新生，滋土而出新苗。纷纭杂沓，俱平于大火；搡祸推害，全而待黎明。反天元正气于洪荒穹宇，混天地为育巨人之大块。
今正阴阳乱而不分昧爽，实秩法散而两混太荒。此起而彼伏，飞鸟声盈耳，禽兽鸣彻院。百口争纷，如麻似锦，临之如污水寻珠，侵无暇作斑驳，抚明媚作妖妄。车薪之火而无睹，夔鼓大音莫所闻。龙伯驱浪，天蜈乱功；角木遮宿，亢金隐星。讶鲲于岸，惊鹏于渊；恐龙于沙，吓虎于市。伊尹不能靠咫尺之案，姜尚无可辨眼前之牍。如叔敖击蛇则已受蛇毒，冯妇打虎而早遭虎噬；荆匕沉于易水，越刃亡于水此。臣大哭惹寒云，大笑怒苍天，蒙奸邪之蔽日，受豺犬之恶刁。悲不胜大将任，自已不知当何法效国家，愧对祖宗天地。
噫！在上者矜己而妒彼，在下者起坐又遑遑。沙汰嘉子，长广恶类。欲明之难也！宁无有所怪？左右相克伐，上下并欲屈。明世者衰闭穷极，人臣者承志竭欢。大人妄有所施为，上下不有所反谈。探策无言，俱相慎疑。每每指摘痛痒，弹射利弊，常常有人讥嫌。智意非自然，力强方致也！儒生笃学，非竭力博识而待访问；博士通古，非唯伐训诂而投精究！人多如是类。真臣者推诚而不饰，小人快请又恣欲。余者言重，省君意亦不甚好吾言，臣遂先致思于所应思者，后防贼弄神器，再称长城！
——从奴二年春正月，臣景字营统领，翊殇军统帅，领平贼将军印，赏从一品总镇总兵，赐白马褂，一等宁远伯刘景升泣血上书。
有分数：三光不及刀枪耀，四海难并万马骧。直教：万贼俱休彰琅琊刘景升威名，千秋传颂赫宁锦将帅卒英勇。正是：贼诈降易离法眼，敌假投难料真实。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