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宴时辰已到,水榭中众人的闲谈声慢慢淡了下去,只见一位高大魁梧的男人携着位保养得宜的女子踏进水榭,正是定远侯与他的夫人施氏了。
二人皆面庞红润,是气色极好的模样。定远侯接过侍从递来的酒盏,向众人豪爽举杯:“诸位今日赴本侯寿宴,本侯自当尽心款待,特命人准备了上好的酒水,还请诸宾尽兴!”
众人见状纷纷举杯道谢,全然是宾主尽欢的场面。
定远侯饮下杯中酒水,与施氏一起在孙括他们这桌落了座。定远侯亲自为孙括斟了杯酒,和他淡淡交谈着什么。
楚令昭听了两句,觉得着实无聊,起身正准备去瞧瞧顾念晚将事情办的如何了,却见定远侯夫人施氏笑吟吟对她道:“夫君他们到哪都不忘谈正事,楚小姐可也是觉着无趣了?不若与我说会子话罢。”
毕竟是客,楚令昭也不大好推拒,便微微颔首,又坐了回去。
施氏含笑,认真打量了一下她,但觉眼前一亮,少女肌肤欺霜赛雪,容颜艳丽清绝,她瞧着,声音不觉间亲和了许多:“早前常听人说楚小姐姿容绝世,便一直都想要见见,今日一瞧,小姐果如传言中所述,生的美貌夺目,殊色倾城。”
楚令昭面上不动声色,暗道有关自己的传言几乎都是歹毒残忍、蛇蝎心肠的评价,怎么可能会有夸她的?
然这话大抵是不能说破的。
她唇瓣微弯:“夫人过奖了。”
施氏望着她,心中喜欢得紧,着实不愿放她走,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子的话。
楚令昭心下不耐,最后还是以去透气为由,才匆匆离开了水榭。
看她渐渐走远了,施氏这才有些不舍的收回视线,她扯了扯一旁吃酒的定远侯:“夫君觉得,楚小姐如何?”
定远侯不解,疑惑道:“什么如何?”
施氏嗔怪地瞪了瞪他:“妾身是说,阿羡已是到了婚配的年龄,楚小姐也已及笄,夫君瞧着……”
定远侯总算是听懂了她的意思,他看了眼与人谈话的孙括,眉间微蹙,低声道:“夫人难道忘了我们正准备与将军府结盟的事?”
太子殿下的态度在那摆着,这楚家小姐明显是上头盯上的人,若是真娶回来,得罪了殿下不说,将军府这边也没得谈,届时连站队也站不成,再者……
他忌惮地望向楚令昭的席位,他曾与楚相交好不错,但楚相这位侄女可是出了名的霸道凶残,命人血洗了违逆她的近二十支楚家分支的事儿,到现在皇城里还传着呢,让顾羡娶她回来做甚?辟邪吗?!
他摇了摇头,对施氏严肃道:“此话今后,万不可再提。”
二人低声讨论着,一旁的楚殊吟冷冷瞥了他们一眼,垂眸转了转手中的冰裂纹酒盏。
定远侯府上下关系混乱不堪,不过是靠着祖荫庇佑才能勉强位列五大世家,瞧着光鲜亮丽,实则外强中干、徒有其表罢了。
想同楚家联姻,顾家也配?
他哂笑一声,起身离开了席位。
另一边,楚令昭从水榭出来后便径直向后花园的木制楼阁走去,约莫着还差百步距离时,她停下脚步,倚靠在了湖畔的的扶栏上,漂亮的点漆瞳眸望向不远处三层高的楼阁,但见小楼顶层悄悄燃起点点星火。
她面色疏淡,静静盯着火势逐渐蔓延至整个檐角,不发一语。
顾念晚走到她身侧,同样望向那座木制小楼,眼中划过释然的快意。
“你还是选择照做了。”楚令昭语调悠然。
顾念晚以帕掩嘴咳嗽了几声,虽然是副虚弱病体,但眸中却难掩淡淡光彩,她笑容温柔:“为何不照做?令昭姐姐所言有理,兄长做错的事,还是点出来才好,我身为妹妹,不过是在变相的规劝他罢了。”
仍旧是那柔弱单纯的小白花模样,好似一阵风吹过就能把她刮跑似的。
“值得吗?”楚令昭没兴趣瞧她那副模样,只别回头懒懒问道。
“什么?”
“为了一己之私,牺牲顾羡的名声与仕途,值得吗?”
顾念晚微怔,她捏紧了手中的绣帕,眼底神色阴冷,须臾,她弯唇道:“当然值得,我先为人女,其次才为兄妹,并无为他掩藏这些腌臢事的义务。至于私欲,无非就是点破的同时,顺便为自己打算一番。”
楚令昭不再多言。
戳破人暗事的手段虽肮脏,但也是顾羡自己行事不端授人以柄。
本以为顾念晚只是朵于深闺被教化的失了色的曼陀罗华,但今日见她敢于直面欲求不择手段,甚至愿意使用阴暗之招,少女对她略有改观。
在不公的规训压迫之下,又凭什么要用公正正当的手段呢?这世道对女子的压迫剥削亦不见得多上的了台面,世俗压迫滋生了晦暗,晦暗亦会化作肮脏的利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站起来后,才有空闲谈君子、谈正道。
反之身都被践踏在地上,却与既得利之人讲公理讲手段,只会落为一场可笑的悲剧。
世人不仅不痛,反而以“礼制习俗”唏嘘一场。
她们说话的功夫,小楼的顶层都已被火舌吞噬,府中巡逻的护卫见状,忙跑去喊家丁救火,定远侯闻讯赶来,水榭中的客人也都匆匆跟着他一道过来。
护卫们去取木桶的功夫,小楼的火势已然愈发不可收拾,就在轰然倒塌的前一刻,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拼命从燃烧的小楼中跑了出来。
众人惊呆,定远侯更是气的七窍生烟,今日是他的五十大寿,府中不仅走水,竟还被人撞见府中的小厮与丫鬟在小楼偷情,他脸色涨红又泛青,咬牙切齿,愤怒挥袖:“来人啊,把这两个恬不知耻的东西拖下去杖毙!”
“父亲……”男人忙拉住定远侯的衣袖,声音羞愧。
“阿羡?”定远侯满目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男人,继而又看向一旁跪着的女人。
女人体态婀娜、媚眼如丝,可不就是自己近来极为宠爱的美妾?
那美妾膝行到他跟前,紧紧搂住他的腿,抬起泪痕交错的小脸,哭诉道:“侯爷,公子他逼迫婢妾日久,婢妾百般推拒亦无用!哪里逃的开?”
她面上透着余下的潮红,半露的香肩上满是青紫掐痕,偏还大声吵嚷着,势不肯只自己来担罪责,非要将顾羡做的事也说出来才罢休。
定远侯僵在原地,仍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恰在此时,身着深棕色锦袍的老者从人群中缓步走出,正是杨国老了。
他冷冷的睨了眼顾羡的狼狈模样,对定远侯冷声道:“顾家的家风,老朽今日算是领教了,顾公子既已与侯爷的妾室情投意合,那拜师之事,便也作罢了,公子在后宅好好玩乐便是!”
说罢,便转身离开。
孙括面色不虞,瞥了眼地上那不堪入目的画面,同样拂袖离去。
因着离湖畔很近,取水方便,小楼的火很快就被扑灭了,只留下一片黑色的废墟。
寿辰这日被人撞见长子与自己的宠妾偷情,还弄丢了与将军府的结盟,定远侯望着四周纷乱的场面,终是气急,彻底晕了过去。
顾念晚站在不远处,望着嫡亲兄长被人耻笑,她攥着雪白的帕子,面色红润了些。
同为嫡系子女,兄长做尽淫.乱脏事,却还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父亲的重视与宠爱,而她积累满身学识,却仅仅只换来了父亲的寥寥数语,让她谨守女子本分,不要插手家族要事……
也好,她不插手,只将这侯府的秘事都翻出来,让他们自承因果就是。
思及此,顾念晚脸上的病态又少了许多,她对楚令昭轻轻点了点头,便领着侍女回了自己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