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过后,我和陶子期计划着返校,我买了比他早两日的返程票。临行前一天,我去找周思蜀,托他把我平日家教的余钱交给刘涓泉,不多,只有2000块,但足以让我安心。
那时候,一想到自己喜欢的人,跟她有了那么亲密的接触,看到都觉得别扭;又想到现在的她,跟另外一个人也有亲密的关系,更觉得难堪,仿佛那个被不同的人剥落内衣女生是自己,实在没有勇气出现在她的婚礼现场,更别提送上贺礼。
静下心来,想到我们曾是同学,在“阿性事件”里,她还那样勇敢地责骂莫笑华,是为了我;高中时,我带着陶子期去他们学校找人,她也热情地接待我们;莫笑华去世,电三轮里相遇,她向我询问隐情,被陶子期打断。最后,我们没有成为朋友,但是她有正义感,值得我为她做点什么;又是个可怜人,我必须为她做点什么。
周思蜀陪我走在环海路上,路旁的树上都开满了鲜花,有木兰、白樱等,柳枝纷纷发芽,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回家的路上都是温馨的画面,在海边的小卖铺里和周家舅母聊天,不断有游客给我们拍照,不知道置身事外的人怎么看我们,或说看着我们会有怎样的联想。
去看周爷爷,他乡音无改,年逾古稀、白发苍苍,与轮椅为伴多年,是一位阔别家乡近半个世纪的游子。给他的慰问品,他一样也没收下,说他都有,叫我带回去给陶叔,连他自己的还给了我一些,表达着对后生的疼爱。我再次将眼泪洒在了那块让自己又爱又恨的红土地。红土地,促我飞翔也让我彷徨,一只风筝,飞得再远,也不能断了线、离了根。
当天,踩着高跟鞋走回家,陶叔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说:“穿高跟鞋爬坡很舒服。”
我问:“他怎么知道?”
他说:“年轻时我也踩过高跷去砍柴。”
我说:“那个‘高跷’应该就跟高跟鞋差不多,难怪网上说,高跟鞋原本是男人穿的”
陶子期说:“这你就外行了!我爸说的应该是‘谢公屐’,山水诗人的鼻祖谢灵运发明的登山鞋……”
陶叔说:“就你懂!你姐还没有你懂诗人吗?”
陶子期说:“是、是,她懂!她出门都不看天气预报,让人担心呢!”
的确,我让他帮我约了周思蜀,说谈点事情,却很久没回家,陶子期来电话:“你现在在哪儿?快回来了吗?听说一会儿有雷阵雨,是要打春雷了!不管怎样都别着急啊!今天我在路上看见两个小孩,姐弟俩,弟弟身高刚到姐姐的耳朵,很像我们小时候。”眼泪又忍不住淌下了。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再故作成熟与坚强,也许真的太累了。
次日离家,本以为还会像曾经一样无所谓,从家门口到我一开始上学时的岔路口,十四年来的沧桑变化,许多人的生与另一些人的死,一起涌上心头。我童年时辛酸的往事、少年时爱恋的无奈、青年时由近而远地奔波,都在这短短的二十分钟内浓缩了,这浓缩了的历史画面,给我的刺激太深太深了。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欢乐还是悲伤,是游子归来的淡淡悲凉,或者是感慨、是兴奋、是胜利者离去的喜悦?杂乱无章的情感冲得我鼻子发酸。
一路与陶叔同行,他去看病,我去***,陶子期在家替他放一天羊。忽然好内疚,“百善孝为先”,自己应该是很不孝的了。正在心里问自己到底需要什么的时候,一辆小客车从后边开过来,陶叔下意识地伸手去拦,嘴上说着“带我们几步啊”,声音近乎哀求,没想到被人无视了。倒是后面一辆摩托车停了下来,陶叔一路小跑坐了上去,我没想到他虚弱到不到一千米的路也走不动了,是真的老了吗?
曾经陶叔带我去卖东西,赶着骡子,平路、山路,来回二十多公里,他牵着骡子,我骑在骡子上听着他给我讲故事,至今还记得他偶尔回过头来的样子:满面红光,那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声音始终很洪亮。坚毅、果敢、乐观,是他一直给我的印象。
而今,他不得不依赖别人的帮助了,而他遇到的偏偏又是即将远离先民美好品质的一群。于是,我明白了我需要怎样做,我的选择是对的,我必须坚强,背井离乡又怎样?留下来只会让自己失望吧?陶子期说:“哪里有亲人,哪里才是根,我们总是要回里面去的!”我那时没想到后来的局面。
这次回云南,带着一点点的不甘、一丝丝的轻狂,还有更多的不服气,想跟全世界斗个你死我活才解气,直到看见久违的家乡的春天,那些浮躁之气便淡然无存了。繁华与寂寞、阳光和雨露、快乐与悲伤,乃至生与死都那么自然而和谐,我竟嘲笑起自己的无聊来。
西宁与大理,空间距离其实不远,但是绿皮火车却要转三次,累计车程近56个小时,开三天两夜。到达时已是西宁的夜,杜慈瀚来接车,本来在兰州他就已在火车站,不能想象那对于等待的人,该是多么漫长!
在人群中我一眼就看见了他,他就这样,在哪儿都那么耀眼。在回城的公交车上,他给我塞了一个很大的苹果,车里没有灯,只有路灯光透偶尔透进来,我悄悄地流泪,还没有忘记发出常有的笑声,眼泪滴在苹果上,我若无其事地啃着。
再回青海西宁,与杜慈瀚同行,忘记了跟陶叔分别时的种种感慨,心情很好。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最后得意地对他说:“我们也开始有共同的经历了呢!”,他轻轻地笑了,我也笑了。
这个细腻的男孩,为我做的一切,是我曾为一个自认为值得的人做过的。越来越觉得生命中再也不能舍掉这个人,哪怕一分一秒也不愿意。于是,轻轻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他转过头:“你应该很累了,好好眯一会儿吧!到学校叫你!”说完还“呵呵”地笑着,那么温和,弥补了莫笑华的粗鲁,那么随性,不同于陶子期的严肃。如果注定要带一个人回放马场,那他是最合适不过啦!
第二天面试家教,杜慈瀚陪我早起,陪我找到面试地点,陪我一起走路,一起坐公交,原本陌生的城,因为有他而有了暖意,西宁的早晨,有雪,格外可爱。中午被他带着见过他的学长朋友,在他们住的地方做午饭,他们单位的同事来蹭饭,觉得那么心安,那么踏实,看着别人的日子,遐想我们的未来。
听着“领导”的谈吐,想起陶叔说过“有家产的爆发户并不一定有家教”,也许是他们先坏了规矩,又反过来责备我们年轻人不按常理出牌。一大桌子人,男男女女,已婚未婚,大谈生几个娃好,本来是很生活化的场景,却让我这个未满二十岁的姑娘,很难堪。
下午回学校休息,就那样安静地睡了一下午。又被他邀请着去朋友的住处做饭,说是中午招待不周,很失礼,给他们个献殷勤的机会。全程电话联系,学长抢过杜慈瀚的电话:“弟妹,你一定要来啊!”,我抵挡不住一声“弟妹”,又答应了。朋友在打牌,我俩在厨房忙碌,他替我围上围裙,有夕阳照耀,忽然希望那画面可以定格。
那时候,因为除夕的一条QQ信息:今晚有些想你!我天真的以为有些事情可以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然而,他似乎并不需要和某个人恋爱,却可以得到每个人的喜爱,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