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真的是很神奇,它能让曾经勇敢无畏的人慢慢变得懦弱害怕。
我夏青落,再也学不会从前的勇敢。
一百年,这么冗长的时光看起来是那么久远,抵过了人间的一个世纪。
可偏偏,我和师父,就这么在齐雾山度过了一百年的时光。
齐雾山毕竟地处人间,这里有人间四季所有该有的景致。
春天,这里繁花似锦,夏天,这里烈日炎炎,秋天,这里秋风萧瑟,冬天,这里银装素裹。
而如今,这里正好是冬天,整个齐雾山,都被白茫茫的大雪覆盖。
师父依旧是那一身清冷的白衣,只是眉宇间的落寞愈加深重。他仍旧没有放弃我,仍旧每日都不知疲累的对着那个一直沉睡着的我说话。
他不复当初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有时我还亲眼目睹着他在厨房亲手做了他一直未曾做过的饭菜,端到那个昏睡着的我的面前,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说:“青落,你看,我会做饭了,这样再也不用怕你烧厨房了。”
我之前做过的所有傻事,蠢事,甚至是荒唐事,他都记得。
还一一的讲给我听,每一次都勾起我的回忆,每一次都让我忍不住落泪。
可是我的眼泪,他都看不见。
我每日都那么盯着他,他都不知道。
他这一百年,整整一百年,他的心思,全都在那个一直紧闭着双眼的我身上。
我有时恍恍惚惚的想,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上天为什么让我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若说我是鬼,可我为什么去不了奈何桥?若说我是人,可我为什么又以这种游魂的姿态每日看着师父对我种种的无微不至?
我常常想着,为什么我和师父总是要这般无休止的纠缠?就连我死,都没办法摆脱的这种宿命的纠缠,如今在我看来,竟是这般可怕。
我想逃,可却逃不掉。
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让我这几辈子都为了一个人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我的人生,到现在我才看清,我活的是有多么荒唐。
“青落,今日阳光大好,我们出去坐坐,可好?”正在我沉思之际,师父忽然抱起了床上的我,一如往常一般先是对着他怀里的我笑了笑,又用那种温柔的声音说道。
随后,便一个转身,抱着那个我出了屋子。
我的手在袖间握紧又松开,终究还是抬步跟了出去。
出了门,我便看到师父抱着那个一身青色衣裙的我坐在了回廊处,冷风吹来,师父小心翼翼的替我拢紧了身上的披风,又那般温柔的替我拂去脸上的浅发。
这一百年来,他都是这么温柔细致的待我。
我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心底又是一阵酸涩。
他这是何苦呢……
“齐雾上神。”忽然,天外传来一声洪亮的嗓音,眨眼,一个仙人便从那云端下来,站在师父的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何事?”师父看也不看那人,只把那个依旧紧闭双眼的我紧紧地抱着。
“小仙奉帝君旨意前来传召上神。”那人微微弯腰,仍旧是一副恭敬守礼的样子。
“你可知帝君传召本上神,所为何事?”师父的手顿了顿,随即问道。
“小仙也不甚清楚,帝君只说让您……让您……”那小仙忽然开始吞吞吐吐。
“让我什么?”师父的声音蓦地透着冷意。
“让您把罪神青落也一并带去。”那小仙被师父的冷然一惊,随即便说了出来。
“罪神青落?”师父一怔,突然冷声笑了。
我乍一听‘罪神青落’这几个字的时候,脑海里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个看着我的时候总是一脸冰冷厌恶的帝君。
我微微苦笑,这话肯定是他说的吧?
帝君如今对我越冷漠,越厌恶,我就越是怀念曾经当我还是忘忧的时候,他对我的百般疼爱。
神界至宝的绿缨珠都被他送给我当做我的保命符,那时候的帝君,真的是世上最温暖的父亲。
可是当我违背天条和瑾歌在一起的时候,他变了,在他眼里,天条戒律重于一切,我犯下的错,在他眼里是那么罪无可恕。
曾经的忘忧,被他亲手送去黄泉。
如今的夏青落,又因为和忘忧的样貌如出一辙而被他厌恶,他不知道我就是忘忧,他只知道,我是一个让他不能心安的人。
因为我,能让他想起,他曾经亲手结束了他女儿的生命。
他以为只有我消失了,那么他便可以永远心安了。
帝君……或者说是我的父亲,他到底是太狠心。
“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我不去。”师父的声音此刻透着寒冰的凉意。
“这……上神莫要为难小仙啊!”那小仙面露难色。
“为难?呵……到底是谁为难谁?嗯?我说了不去便不会去!”师父冷笑一声,那双平时柔柔的眸子此刻正似若寒潭。
他,是在为我抱不平。
他知道我是忘忧,他也知道帝君是我的父亲,他更知道帝君是要置我于死地方能罢休。
如今帝君这般,怕是已经知晓我昏睡不醒整整一百年了吧?他或是想从此断了我这个让他难以安寝的祸端。
“上神……”那小仙苦着一张脸,仍旧很为难。
“请回。”师父却没有任何心软的趋势,直接冷冷的下了逐客令。
那小仙无奈,却也不敢造次,只得郁郁的乘云而去。
“青落,你放心,我会保护你。帝君想害你,我是绝对不会让他得逞的!”师父的手轻轻拂过我耳畔的发,声音全然不复方才对着那小仙的冷漠,有的只是满满的柔情。
我站在回廊尽处,看着他那般眉目温柔的样子,心底蓦地涌起一股压制不住的酸涩。
他总是什么都知道,我从来没对他说过帝君于我的种种仇恨,可他却一直都知道。
“青落,就算你不醒来也没关系,你放心,我护着你,我永远都护着你。”师父把头埋进那个我的脖颈里,声音低低的,却透着坚定。
他说,他要护着我。
他要永远都护着我,就算我不醒来也没关系。
我眼眶渐红,为什么,为什么他总要在我心如死灰的时候又让我这般感动?
师父,我曾说好要放弃你的……可你这般,让我怎么放得下?
你,注定是我永远戒不掉的毒瘾,逃不开的劫难,我,到底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