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亡魂,黑无常还真带过来了一个,是一位身穿乳黄色对襟,头披黑色长发,夹杂着血渍的女子,她来到远玥面前,她邀她坐下,她却久久不坐。
远玥不解,便问:
“是嫌我这地吗?”
她摇了摇头,说:
“能让我免了这孟婆汤吗?我不想喝。”
似乎每一个来此的人都会说着同样的话,她听习惯了,不知为何不想喝这孟婆汤,大概是鬼差们口中经常说的,执念吧。
她欢喜一笑:
“可以啊,前方有船,船上有位老人,他可以带你渡河。”
在亡魂面前,亦卓呈现出来的的确是一位花甲四十的老人。
她有些犹豫的问:
“那记忆……”
她应该略有耳闻,不然该会欢喜交加的跑去亦卓跟前,说“我要乘船。”
“就得看你的造化了。”远玥说。
“我知道,渡河是有风险的,我冒不起那风险,只想免了这孟婆汤,你要我怎么做,都可以。”
“你应该知晓,我要亡魂无用。”
“我知道,我也知道,每一个来此的亡魂,都会说着我口中一样的话,我不是不能喝,是不想忘记他,我怕我忘记了他,就没有人能再记得他的好了。”
“那你可以与他约定下一世,在三生石前。”
她犹豫了一会儿:
“我可以在这儿等他吗?”
“你就不怕错过良机?时间可不等人,也许你能投胎到一个好的去处,全因等待而错过了。”
“无碍。”
远玥长叹了一口气:
“又一位执念深重的女子,可以与我诉说你们之间的故事吗?我可能会是你最后一个倾听者了。”
她思考了一会儿:
“可以吧。”
01
“我叫长青,今年刚满二十,是宫中尚工局里的一位染房女子,每天干着织衣绣花的细活,月钱还算不错。
我是十六入宫的,那年正是入春,繁茂正盛的季节。
与他相识,是在开满桃花的树下,他那时还只是个打扫的太监。
我是去给妃子送衣裳,才路过桃林的,他那时正在打扫,只是在往地上洒水的时候,洒到我裙摆上了,他边道歉边用袖子给我擦裙摆,纵使我说了无数遍“无碍”。
他依旧坚持自己的原则。
在那满是花瓣凋零,他起身,抬头看向我的那一刻,我便对他有感了。
如一动不动的画那般,任由着风吹扬起裙摆,花海,美得娇嫩。
我承认,他具有引起众人目光的吸引力。
他道歉起来可爱,做事很勤奋,身为一个太监,是不能埋怨活有多脏,有多累,只要能吃饱,有地睡,便知足了。
02
此后,我得空便去桃林走走,闲逛,为的就是能与他碰上,他也经常在此处打扫,几乎每日来一次,时辰定不准。我的时间也不多,呆上不到半炷香的时辰我便要回去,不然就会被管事嬷嬷挨一顿骂。
所以我们可能经常错过了吧?也许是我前脚刚走,他后脚刚到。
有时我会托人打听,不能打听的太明显,便只能找熟人打听,也是后来才知,他叫云珩。
听闻给喜欢的人送荷包,是传达爱慕之心。
为了表明我的心意,我常常从睡眠中,挤出一点点时间,给他绣荷包。绣了足足一月有余,我才算完工。
就是送给他比较麻烦了。
总不能退缩吧?
为了能送到他手中,我常常接跑腿的活儿,跑东殿,西殿,即便是再凶的嫔妃娘娘,我也愿意为了他,冒着随时会被为难的风险,送去。
再害怕,我也会第一时间想起他,只要想起他,便什么都不怕了。也可以说,是他带给我的勇敢。
天意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等到了。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时,他正打扫着亭子,别说我是怎么找到他的,也是碰巧让我看见了。
许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帮了我一把吧?那我可一定要抓住这个好机会了。
03
我将手上的盘子放下,放下那一刻,我的心便已开始“扑通扑通”,跳动了。有一股火,从身体里汹涌而来,散发在皮肤表层,滚烫的很。
我很紧张,很害怕,手心在冒汗,我能感觉的到。
我从怀里将早已绣好的荷包掏出,握在了手中许久,徘徊了许久,紧张了许久,也是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气,朝他直奔而去,完全不敢多看一眼,便将荷包硬生生的塞进了他的手心里,转身,抱着盘子落荒而逃了,其中有好几次都差点摔着。
总算是表达出去了,像是心中旋浮的石头终于沉落下了般,我特别开心。
从那后,我一直在等待回复,边织衣边等回复,我想知道他收到荷包后的反应,想知道他能不能明白,我喜欢他,想知道,他有没有心上人,年龄几许,家在何处。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接受我的爱慕,这很重要。
我那时小,除了爱慕,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04
突然有一日,我在送衣裳的路途中,云珩手拿着扫帚,对我招手了,在示意我过去的意思。我那时又欢喜,又紧张,又脸红。
我听话的走了过去,直到跟他来到了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才停下,他从怀里掏出我那时给他的荷包,塞进我的手里,对我说:
“我不能收。”
我有想过很多的场景,但大部分,也是打心底里想的是他接受,毕竟我长得也不差。
我想递还给他,但他已经不接了,我不解,便问:
“为何?”
在问为什么这句时,我心里有无数个想法,许是你有情人了,许是你嫌弃我,许是等等。
我害怕这些回答,但又期待他的回答,要死心也要死个明白,死个通透。
他东张西望了一下,带着紧迫感回答道:
“你才刚入宫,不太知晓实情。”
“我知晓啊,只要年满三十,我便能出宫,到时我一定向我父亲准了我们二人婚约,我父亲是王府中的侍卫,与王爷关系极为交好,只要我父亲在王爷面前提起我们二人之事,皇上定能准了我们二人的。”
我也不知是我哪句话说错了,竟惹得他对我行重礼:
“奴才浅薄,受不了姐姐的万般爱戴,还请姐姐珍重。”
说完,他拿着扫帚毫不留情的离开了,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你!”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又生气又失望,我是哪里不好吗?竟惹的他唤我一声姐姐,与我保持千万里的距离。
我这么抬高我父亲,不就是想让你脱离这里的苦海?与我在一处吗?
我踩着自己沉重的旗鞋,一道一道,泄愤在鞋底下,走出了亭子,来到他打扫的视线前,将荷包又硬生生的甩进了他的手心里,生气道:
“我送出的东西,岂有收回来的道理?你若不喜欢,回头扔了便是。”
说完,我便拿着我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白做也是做,至少,我表明了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