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愿验圣旨!”
不出周琼所料,这声音就是韩瑜的。
“好,好,”柴章听到有人愿意验圣旨,如同韩瑜是如来佛陀转世。柴章又见到这人十分年轻,又怕他没有资历,就算验了也不能服众,试探着开口,“敢问爱卿是———?”
“唉呀,瞧我这糟老头子,怎么就没想到你?”张相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神情颇为懊恼,又见楚王有些不信过韩瑜,连忙给楚王引荐,“这位是敦穆候的二公子,是柳国公门下的弟子。”
“这韩小公子十六那年连中三元,一路过关斩将,直到殿试。到了殿试,官家实在喜欢他文章,只可惜小公子年纪太小,不过十七,担不起重任,又怕他少年夺魁后,恃才傲物。想着他历练历练,但也给了二甲第一的位子。不然,当年,我们大周就要多了一位少年状元郎了!”
这事周琼也是知道的。当初他被县主榜下捉婿,拜见岳丈时,曾听岳丈有意无意地说起过这事(不用怀疑,这就是郭将军在敲打周琼)。不过,据他所知这事跟皇帝半点关系也没有,全是敦穆候的操作。原因与张相说的一般无二,只是可惜敦穆候的一番爱子之心,竟成了这些人争权夺利的工具。
“张相谬赞了,”韩瑜大大方方承认,“臣当年实在太年幼,担不得不起陛下重托。但愿今日,臣可以为殿下排忧解难。”
张相见他少年意气,心中略有些惋惜,但还是很快退下,不再说话。
安王更是看不起这些士子恃才傲物,目下无尘的轻狂样,忍不住出言挑衅:“我看倒未必,他若是真的有才,能验圣旨,那为何要让我们这么久。怕不是一个南郭先生,是想滥竽充数罢了!?”
如果给张相一把长剑,他一定会把这安王捅死。老子戏台架好了,台阶也给人家递上了,坑也好不容易避开了了,你居然还反过来拆老子台。老子这可是在给你擦屁股!张相叹了口气,毁灭吧,他累了,与这种虫豸为伍,怎么能治理好国家!张相决定,在逃出去后,他要换一个队友!上梁不正,下梁歪,老鼠的孩子,只会打洞,老皇帝的种里面就没有一个脑子正常的吗?嗯,老皇帝侄子,东阳郡王还不错,以后但可以和他接触一下……
张相内心活动,安王全然不知,还在发难。
楚王心中,也被挑起了疑虑,也怀疑这个不过弱冠公子,是否可靠。
“臣今日所为,非但不是不敬官家殿下,而是为了尊敬殿下、官家。”
韩瑜走到安王面前,朝他行了个礼,大大方方问道:“安王可曾读过《史记》?”
“自然是读过的,”安王停顿了一下,见他顾左右而言其他,更加不耐烦起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想必定是读过其中的《汉武本纪》吧!”
“那是自然,”安王朗声答道。他虽不记得自己是否读过这篇本纪,但见韩瑜顾左右而言其他,料定他并无什么真才实学,便笃定答道。
韩瑜朝着安王笑笑,虽看起来人畜无害,但却让安王心中一寒,似乎是被人算计了,“《汉武本纪》中有载:昔日汉武登基之时,当时名仕东方朔曾经说过,’夫天子之继,当属中食,气轩龙宇,正统旭扬’。所谓中食,乃是食时之中,正是辰时三刻。臣思及汉武于中中继承大统,愿在辰时三刻,替殿下一验圣旨,愿殿下可如昔日之汉武,功震寰宇,德高尧舜,再立世宗皇帝那般功绩!”
“……”朝堂上一片死寂。马屁都能这么拍,真是服了这个韩小公子。楚王听不懂他们说了些什么,但听到韩瑜自己和汉武并列,心中更加得意,大声喝彩道:“好,不愧是敦穆候的小公子,说得好!”
安王还想说话,楚王见了,怕他又来坏事,连忙让殿外的侍卫进来,把安王绑了起来,嘴给堵上。
“小公子请吧,”楚王将圣旨递给小太监。两个太监拉开圣旨,站在一旁毕恭毕敬。韩瑜走到圣旨前,行了个长揖,便开始验了起来。
字是很像当今官家的,可惜还是有些差别。布料倒是圣旨专用的,至于这章,韩瑜定眼一瞧。这是———天子信玺?韩瑜看到这个,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天子信玺,是专门用于祭祀鬼神,先人的印章,盖在继位诏书上,不能说是无效,只能说是一点用也没有。这圣旨,明明白白的假货。韩瑜继续演下去,心中盘算着:不出意外,其余几玺,柳细柔他们应该拿到了吧……他眼里全是狡黠的笑意,颇期待接下来的好戏。
韩瑜拖了半天,楚王实在是等不了了,便问:“先生看了一刻多,这圣旨是有异吗?”
“并无,”韩瑜从圣旨里,眼中满是歉意,双手持着朝笏,恭敬行礼,“只是臣许久不曾见陛下墨宝,一时沉醉了。”
“这却是陛下亲笔书写的圣旨。”韩瑜退下几步,朝着楚王行跪拜大礼,“臣韩瑜接旨!”
众大臣见了安王被缚,又听韩瑜验出“真”的结果,便乌泱泱一片倒下,一同行礼,“臣等接旨!”
楚王走上殿阶,抚摸着龙椅,接受众臣朝拜。只有安王,一个人被绑在角落,格外凄凉。
“免礼,平身!”楚王坐上龙椅,炽热的目光落在群臣身上,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柳细柔披着她宫中大宫女秋棠的人皮面具,带着傅丛安,到了大殿之外,对着傅丛安点了一下头。
傅丛安默契地走在柳细柔之前,领着她走上大殿。他们走到大殿侧门口,找到门外侍奉的小太监。那宫人见了他们,连忙请安:“傅大人,秋棠姑娘。”
“劳烦公公,”傅丛安行了个抱拳礼,“给秋棠姑娘带句话给陛下。”
那宫人连忙上前,“姑娘请讲。”
柳细柔看了眼傅丛安,傅丛安识趣走开,柳细柔俯首,慢慢说道。
语毕,那宫人小步走开,往大殿上走去。
傅丛安,见他走了,又立马贴了上来,担忧道:“你说,秋棠戴着你的人皮面具,能不能骗过楚王?”
“大相国寺,静昙法师亲自做的,”柳细柔慢慢说道,“这是连红晕都能显现面具,再加上秋棠对我、对他的理解,定是能够骗过。”
“再说了,既然做到了这步,”她看着四周寂静的皇宫,拽紧了袖中的圣旨,悠悠地说道“已经没退路了?”
“你怕吗?”傅丛安看着她。
“不怕。”
“那我也不怕。”傅丛安笑嘻嘻地说。
耳边传来了小太监的细碎脚步声,柳细柔不再说话。须臾,那宫人带着楚王的回话出来,“殿下说,还请姑娘等一会儿,殿下很快就会出来。”
柳细柔点点头。
不过一刻,楚王便出来了。那宫人见此,识相退下,柳细柔和傅丛安纷纷行礼,“拜见楚王殿下。”
“免礼免礼,”楚王急切的说,“秋棠你怎么来了,是贵妃出什么事了吗?”
柳细柔顶着秋棠的脸,捂嘴笑道:“是呀,我们小姐的相思病可是害得严重得很那!”
楚王听到这个,黝黑的脸上也是红彤彤的,高兴道:“你这丫头,到生了张好嘴。也罢,事情也妥当了,本王这就去瞧瞧你们小姐!”
“殿下见了美人,就把臣也忘了。”傅丛安打趣道,“臣也有事来找殿下。”
楚王早就见了傅丛安,原以为他是送秋棠来的,便没太在意他,这会儿听到他说有事,倒是好奇起来了:“你说。”
“今日殿下离开后,臣怕那官家有什么好歹,便去御膳房给他带了些点心果子给他,可一进门,臣就看到官家把一个东西往怀里藏,臣一见,就……”
“说重点,”楚王没好气地看着傅丛安,“啰啰嗦嗦的,像什么样?”
“喏喏喏,臣看到殿下落下了这个。”傅丛安一脸坏笑,从怀里掏出个用手帕包着的四四方方的东西———正是那枚玉玺。
傅丛安把玉玺递上去。楚王瞧是这个,便想伸手去拿,又想了想,交代道:“丛安,你来的正好。”
“你进去,看着里面的那些讨论禅位大典的文臣。这玉玺正好他们拟旨要用,你一同带进去,给我好好盯着,别让他们耍什么手段。”
“这,”傅丛安眼睛转了转,立马双手托着玉玺跪下,“臣当誓死为陛下效命。只是,”
楚王见他如此大礼吓了一跳,又见他吞吞吐吐,心里又烦了,训斥道:“大男人说话别吞吞吐吐的。只是什么啊,”
“臣想求一个恩典,”傅丛安抬头,仰望楚王,而脸上已是火红一片,“臣想,想要,要秋棠姑娘留下。”
“秋棠?”楚王扭头看了秋棠,秋棠原本就白,脸红起来竟像火烧云一样,“你们?”
“臣当时替殿下和娘娘联系时,与秋棠,,,”傅丛安有些腼腆,断续续说下来。
楚王见他们二人有意,心下已然应允,可不禁有了几分捉弄之意,“本王但是可以,恐怕贵妃那边离不开秋棠吧?”
秋棠听到这些,也连忙跪下,小声说道:“奴婢问过小姐了,小姐嫌弃奴婢笨,今日不要奴婢伺候。她说,若是殿下应允,就让,让奴婢,陪着傅大人。”
楚王见此,便也不阻拦,吩咐道:“那秋棠,你也替我盯着他们些。”又拿手拍了拍傅丛安肩,又交代了一些细枝末节。说道最后,楚王还不忘半威胁半开玩笑道:“你给我盯紧这些,别只看美人,忘了正事,不然本王饶不了你。”
那二人听了,连忙谢恩,楚王挥手让他们平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大庆殿内,众臣似乎有些迷惑,先是楚王令他们策划明日的禅让大典。
然后一个小太监进来,对楚王说了几句什么话,楚王便走了。
又进来两两列侍卫,持着刀剑,共两百余人。领头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手里还拿着玉玺,许多人认出了他们就是:左副殿前都点检傅丛安和柳贵妃的贴身宫女秋棠。
他们二位一路走到殿前,傅丛安站在前面,秋棠紧随其后。转过身,傅丛安清了清嗓子:“哪位是韩愈,韩大人啊?”(这里是傅丛安故意读错)
韩瑜一脸黑线,怀疑这人是在公报私仇,但为了打野,啊呸,大业,他还是站了出来。
“我就是。”
“这位就是韩愈大人了吧,”傅丛安握拳,满脸假笑道:“久仰久仰!”
“臣叫韩瑜,是’周瑜’的瑜。”
“唉呀,真是抱歉,”他笑眯眯地,话里到没几分歉意,“实在是大人你的名字,和韩愈太像了,我这才记错了,大人不会介意吧”
韩瑜握紧了拳头,这个贱人肯定是故意的,他不就小时候喜欢过柳细柔嘛,用得着这样公报私仇嘛!柳细柔也踢了他一脚,示意他正经些。
忍住,为了大业。他平息了呼吸,笑盈盈回道:“怎么会呢。”
“那就好,”他不着调回道。柳细柔又踢了他一脚。他见此,连忙岔开了话题,“殿下很器重你,这次禅位大典,殿下特意嘱咐我,要你亲自督办!”
“臣领旨!”
“那你挑选几个人,这就开始吧。”
“是。”
韩瑜回礼,从那些大人里面开始选人。他先是挑了工部尚书刘眺,工部侍郎何毅,礼部右丞谢文既,礼部员外郎徐彦枢、岑能中等人;又挑了几个武将,纪检,沈夺芳,郭振。最后,他走到周琼面前,朝着周琼笑了笑,就选了周琼。
选罢,傅丛安见到这些人,又说道:“请其他诸位大臣们,往升平楼歇息吧。”
其他大臣心里一惊,都知道这是要软禁啊。人群中有几位大臣顿时炸开了锅,“傅丛安,你不能这样!”,“你这是羁押群臣,你”,“你个奸佞!”……傅丛安也不管,只是瞧着张相。张相慢悠悠地叹了口气,便王升平楼方向走去。大多数人见张相已经屈服,便也不敢再嚷嚷。只有几个,还在破口大骂,骂傅丛安,骂韩瑜。傅丛安也无所谓,让禁军把他们打晕,连同安王一同搬到升平楼。
待到其他人全部走后,韩瑜把其他人都派出去,工部准备大殿用具,礼部查阅旧例,制定章程,武将们则被派去搬运材料。傅丛安则把剩下的侍卫派去监视他们。
殿内便只剩下,傅丛安,柳细柔,韩瑜,周琼和郭振五人。韩瑜和柳细柔,傅丛安对视一眼,确定进展顺利。
“诸位,”韩瑜最先开口,“今日把诸位留下,是为了大业。”
“楚王大业吗?”郭振没好气地问。他一直钦佩敦穆候为人品行,连带也高看了韩瑜。可今日韩瑜所为,却让他有些失望。
韩瑜也不生气,解释道:“非楚王之大业,而是我们大周的大业!”
“今天下三分,北方契丹,西北西夏和我大周三足鼎立。按道理,我大周占据的是肥沃的中原土地,人才辈出的江南地区,早当如汉唐一般,击退蛮夷,收复失地,一统天下。”
“可为何,我们大周迟迟不能完成汉唐一般的盛举,甚至还要向两个蛮夷之国缴纳岁币?”
郭振沉默了,这他自然是知道的。今圣荒庸无道,任人唯心,又秉性多疑,常常不听劝谏,才导致当今大周积弱之状。
“八十年,太祖挥刀而起,定都汴梁;七十年前,世宗继位,南伐李唐,了却我大周后患;五十年前,显宗继位,休养生息,国库殷实,人丁兴旺,当时大周境内竟有一千五百多万户;三十年前,中宗继位,挥师北上,北击契丹,西伐党项,剑指幽云!”
“自官家刚继位那几年,忠奸不分,大用李无木,张倒旗。让中宗打下的半数江山尽数落入敌手,若不是最后孔老国公和郭老将军力挽狂澜,这才止住败势。”
“可到一切结束之后,国家又做了什么?孔老国公当初为了挚友苦苦哀求陛下,跪在雪中三天三夜,最后不治身亡;而郭老将军,被褫夺帅令,在反攻之时,被陛下十二道金牌召回,最后还被李无木的御史台参了几百本,若不是秦阳大长公主以古稀之龄前来求情和民间百姓沸腾之意,官家才装模作样放过郭家。甚至还大方地赏了郭家两位小姐,县主的身份。”
周琼今天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他没想到自己妻子的县主封号,竟是如此来的。这皇帝但是真的让人觉得恶心!他看着其他人,傅丛安和那女子表情平淡,眼神满是愤懑,应该是早知道了;姐夫郭振,脸上不显,但目光深郁,手上青筋暴起,看来韩瑜是真的了。
韩瑜清了清嗓子,看着各人模样,有继续说道:“这些年来,官家虽不在用兵,但大修宫殿,延福宫,休宁殿,淮左行宫……”
“原本显宗时攒下的家底,早在中宗征战中,用了大半。官家早年用兵,每年岁币更是早早耗光了国库!那么,这些修宫殿的钱哪里来的?”
“那些,都是百姓的血汗啊!”
“唐人杜牧说得好’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近日,户部统计的户籍上来了,大家猜猜,大周还有多少户百姓?”
“显宗年间,有一千五百多万户;中宗末年,还有一千二百多万户;而如今仅剩七百多万户!”
“不到显宗年间的一半啊!”
韩瑜说完这些,仰天长叹道:“大周,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楚王尚武,又是行伍出身,他日继位,必定率兵北伐,但如今大周必没有一战之力,次战必败。”
“若是安王,安王活脱脱就是官家的翻版,呵,”韩瑜暗讽一声,“一个连《史记》都没看过的人,怎么能治理好国家?”
周琼知道,他这是在说《汉武本纪》的事。司马公的《史记》中虽有《汉武本纪》,但《汉武本纪》早已失传,只有《孝武本纪》传世。而《孝武本纪》中,根本就没有什么东方朔向汉武帝进言这一说。
“那我们能怎么办?”郭振问道。
“择明主,去奸贼!”韩瑜掷地有声道。
“安王,楚王两位宗室都被你否决了,还有谁能继承大统?”
韩瑜刚想回答,可喉咙有些哑了,就示意柳细柔去回答。
柳细柔示意傅丛安去给韩瑜倒茶,自己替他接着说下去:
“东阳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