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初十一年,腊月初七。今年汴梁的雪下得早,到了腊月,雪越发大了。
巩值正迎着大雪,走上嘉延居。冬日渐冷,官家办公已经移至嘉延居。他怀着奏表,仔细思虑接下来的事。身为吏部侍郎,考核官员,是他的职责结果的时候,风尘仆仆的巩值正于紫宸殿内述职。
“此番群臣考核述职业已结束,臣已将结果整理造册,今日特来奉于官家,”巩值取出奏折,双手捧递给内监,“还请官家过目。”
官员优劣、品行、功绩皆有录入,看来这差吏部尚书办是的极好。见到这份考绩表,皇帝的表情也融化了许多,从正位上起来,走到巩直方面前,巩直方躬身转让。
“次芳,此次差事办的极好!”
次芳是巩值的字,皇帝笑笑,手放在巩值肩上又轻轻拍了拍,放在了他的肩上。
“谢官家夸奖。”
“只是,”皇帝将脸上笑容很快收起,话锋也变得冷淡起来,“此次官员考绩,许多勋爵门户似乎都落了下等啊?”
巩值感受到肩上的手,力气忽然大了起来。他顶着压力,不卑不亢道:“微臣按大周律令考核百官,绝无偏私。”
“朕知你无私,”皇帝见他如此,撤去了手上的力气,望着巩值,“只怕你阻了别人的路,招了别人的恨啊!”
“臣子者,当以江山社稷为先,以天下黎民为重,以效忠官家为要,至于有没有当别人的路,”巩值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臣不在乎”。
殿内一阵死寂,
皇帝听这些话,直接笑了起来,又拍了几下巩值,又走回了正位。
“好个不在乎!”皇帝收起了爽朗的笑声,眼神锐利地看向巩值。
巩值岿然不动,任凭皇帝注视。
过了半响,皇帝只得无奈道:“罢了罢了,你先退下,今日之事,日后再议。”
巩值欲言又止,见官家无意再听,也只好磕头谢礼,规规矩矩地退下了。
待脚步声散尽,皇帝朗声道:“巩值走了,你也可以出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屏风后面,有一男子拨帘而出。那男子身高七尺半,身量颀长,头上玉冠绾发,一身青衣朗朗,剑眉星目,高鼻薄唇,满身气度,若中秋之桂树,三春之高杨。
那男子越过屏风,朝着皇帝跪下请安道:“父皇。”
“起来罢,”皇帝和颜,眼里全是柔情。
柴持训站起来,站立如松。
“巩值这人如何?”
柴持训思考了一会儿,心下对巩值分析一通,便说道:“儿臣以为巩大人为人谦直,既谨守臣子本分,又刚正不阿,不做徇私之事,是当世少有之良臣!”
皇帝眯着眼睛,眼神中满是赞赏:“不错。皇儿识人有方,不错。”
柴持训听到夸奖,心中也是高兴异常,虽按耐着不欲面露,但终究少年心性,脸上也生动起来。
“好了好了,不过两句夸奖,你便乐成这样,”正位上皇帝也是粘须,笑着呵斥道。但很快,皇帝坐正了身子,严肃地说起了接下来的事:“今日叫你来,是有事要交给你去做。”
柴持训也正经起来,立马跪下,行大礼恭敬道:“儿臣愿为父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朕要你,年后出宫去办些事。”
皇宫之中那帝王父子的谈话,我们不得而知,但与此同时,另一个地方的谈话,我们却可探知一二。话说,今日柳国公家正是热闹非凡。
“姐姐,今日柳府的雪宴,好生热闹啊!”说话的是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一身银色锦毛鼠皮子,手里围着个暖袋正和周围那个穿着月白色衣裳,带着凤钗的女子交谈。
年幼的女子,看着这一切心里觉得十分新奇,颇有些兴奋。那年长一些的女子倒好像是见惯了,语气和善又带着些呛人地回道:“柳三越发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你近些年在沧州养病,不知道,那柳三又一年春日曾养出了五色花树,那才新奇呢!”
“天下竟有这等奇事?”那少女心下越发来了兴致,“长姐莫不是在诓我?”
“长姐怎会骗你,”年长的女子见雪大了起来,心下怕年幼的女子受寒,便领着她,往里屋去,继续宽慰她道:“等到来年开春,长姐带你这个淘气的,长长见识!”
二人有说有笑,一同进入内室,身后跟着的侍女连忙拆去他们的大衣兜帽,送下去烘干。内室宽敞明亮,摆着二十多张桌子,其中一半已经坐上来人。
年长的女子带着年幼的女子往前走,到了主座,见到这雪宴的主人—————柳家三小姐柳折湄。柳家是大周有名的后族,家族中女儿长相大都极美,柳折湄更是美的无出其右。只见她眉如春风三月柳,眼胜六月西子湖,色若浮白之玉,面似清秋之月。疑是天上清冷嫦娥仙,却做人间富贵人。柳折湄今日正做东,穿着一件大红色的东风锦做的衣裳,头上戴着御赐的一套青玉首饰,其中为主的那发钗钗头竟活脱脱像只凤凰。
柳折湄正与她旁边右侧近身的两位小姐说话,一位是张相的孙女,另一位是珍侯的侄孙女。
柳折湄听到动静,见是她们来了,向二位公府小姐告辞,往二位女子走来。
“孔韶,你来得,可真不晚呢?”柳折湄轻盈走进,见到孔韶一身素净地打扮,好看地蹙起眉头,“你怎这般素净”
那年长的女子听柳折湄这一通训,也好生回敬道:“素净不好吗?”
“呵,”柳折湄听她嘴里这些刺,不再搭理,见她身边有新面孔,“今日我有事,不和你吵。这位是孔嫱妹妹吧?!”
年幼的女子见柳折湄发问,连忙问好,不过到底还小,半天也只问出了一个“柳姐姐好。”
柳折湄温柔地点点头,指着一个方向,那里坐着个小女孩,样子也不过十岁,说道:“近些日子我总听钟家表妹说起你,今日她也来了,就在那儿。”
“钟家妹妹,”孔嫱到底是个小女孩,见到旧日好玩伴,心中有了想法,又怕自家长姐不允,可怜巴巴看着孔韶。
“去吧,”孔韶最是受不了小女孩可怜巴巴地样子,连忙赶她走。
孔嫱道了个谢,便走开了。
“你今日怎么还穿的像个尼姑?”柳折湄见小女孩走开了,这才私下发难起来,“我昨日明明托人过府,特意叮嘱你,今日安国长公主会来。她是大皇子嫡亲姑姑,今日虽说是私宴,但有关系的人都知道,这宴就是开给她开给大皇子选妃的,你还穿的这么……”
“得了吧,谁想做他柴持训的孩子妈,”孔韶不屑打断她,“你知道的,他一个小屁孩,一天天装深沉,谁受得了啊!”
柳折湄还想发问,又听见孔韶轻飘飘一句“反正,我快出京了,选妃这好事,落不到我头上!”
她想问什么,只听见外面传来“长公主到!”
她也无暇再问,又上去接待长公主去了。孔韶则找了个僻静地方,独自找吃食去了。
柳折湄不知,今日以后,她得过好久才能见到孔韶。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她们,也到该做出合适选择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