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城内,花冉自一条幽长的巷口走了出来,身着雾蓝色内里长衫,腰间系着一条黑色金丝腰封,将他那腰线勾勒到了极致,外披烟灰色水墨外衫,头上一根黑色发簪随意在脑后挽了个发髻,便怡然走在玄武城街头。谁人看了,他也就是一位俊朗儒雅,不知江湖险恶的少年公子。
花冉在街边售卖糖人的摊子前停了脚步,从怀里取出一锭碎银,在小摊之上捡了个糖人,招了招手,将不远处的一群孩子叫来“哥哥请你们吃糖人”
孩子总归是孩子,有人给糖人吃,那这个人就是好人。
“钱就不用找了,剩下的就当是赏钱。”那老人满脸堆笑,就连那眼角眉梢间的皱纹都多出了几条,嘴里不住的道“好好好,公子可真真是个善人,菩萨会保着公子平安百岁的”。
花冉舔了舔糖人,淡淡的甜顺着舌尖在唇舌间慢慢融开,这个味道,他是真的喜欢,又看了一眼嬉闹的孩子们,愉悦道“借老丈吉言,若我真的平安百岁,定是要常来光顾您的生意的”说罢,转身离去。
有时,花冉真的觉得,能烟火气沾身,在这市井街头亦或田野乡村,过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的小日子,真的是一种福气。只是,他这个人,素来就不是什么有福之人。
街上的热闹是繁华,却无人注意,那条小巷里,歪歪扭扭躺倒着两个人,胸口各自留有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此时还在向外涌出一股股的黑血,肮脏腥臭。在那两人的身旁,零零散散掉落着一块块儿描述不清的血疙瘩,令人作呕。人群间,也未有人注意到,那少年公子,文弱书生的衣摆,亦沾着点点“梅花”。
越长洲看着消失在视线里的两名仆从,一脸沮丧的道“南煦,我这辈子就没想过,有一天会因为喝花酒没银子结账,而让仆从来赎身。你说,我娘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打断我的腿”
陆南煦拍了拍他的肩“长洲啊,你多虑了!伯母会大义灭亲的~”
越长洲的脸是彻底垮了“南煦~”两人就这样吵吵闹闹的走出了美人坊。
‘鬼市’!所谓鬼市,是江湖中人销赃贩货的交易场,十年重现人间一次!入鬼市者,无论你在江湖享有多大的名号,都不过是一幽魂野鬼,皆要按着鬼市的规矩来。至于那些不守规矩的,便真的都成了一个死鬼。
洛溪云安置好锦瑟,便自行回了房间,草草收拾一番,就躺在了塌上。
为入明日‘鬼市’,二人已经连续奔波数日,星夜兼程,身体已然是疲惫之至。加之刚刚喝了不少桃花酒,此时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本想着闭目养神,却不知何时入了梦中之境。
年幼之时,洛溪云便被母亲送到了流云山,师承苏百里,苏家夫妇对他甚是疼爱,教他识文断字,礼义仁信。就连他的生活起居,都是师母亲力亲为,生怕他受半分委屈,也正因如此,他从不敢偷懒逾矩,生怕闹了笑话出了丑态令苏家蒙羞。来到流云山的二年,锦瑟出生,他看着那个粉嫩嫩的小柔团子,只觉得有趣的很。要说锦瑟这丫头,许是他一得空,便去逗弄的缘故,与他格外亲近,就连含糊不清的第一次叫人,也是“哥”!就因为这事儿,师母还愁云布脸了好些日子,以致后来,师母常常念叨锦瑟是个“没心肝的”。再大些,锦瑟便常常缠着他,要听故事,他被磨得不行了,就顺口胡诌,那丫头却听得入神,有时洛溪云自己都觉得,流云山上,如果不是有锦瑟这丫头在,现在的他或许只是洛公子、洛少侠,而非洛溪云。
“哥!”锦瑟伏在洛溪云床头,叫道
洛溪云猛然惊醒,看了一眼锦瑟问道“几时了?”
“这都快晌午了,见你一直没出房门,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锦瑟将洗过的帕子递了过去“其实我之前就已经来过一趟了,难得见你晚起,也就没有吵你。直到刚才再来,见你皱眉,怕是入了梦魇,这才叫醒你”。
洛溪云揉了揉太阳穴,随手接过帕子擦了擦脸“锦瑟,师傅已提前给刘凌大人去了书信,一会儿你随我一同前去拜访。”
锦瑟将帕子放回水中“啊~我不去,那些官家老爷,我看着就烦”。
“刘大人是此地的驻长史官,又是师傅的至交好友,于公于私你都要去拜会的”洛溪云起身,穿戴整齐后,才对锦瑟不急不缓地道。
锦瑟自是知道他的性子,又见他的话里毫无回旋的余地,也不再说什么。二人吃过早饭,便起身前往刘府拜会。
锦瑟二人在前堂等候,不多时,一身武将打扮的男人便迎了进来,声若洪钟“诶呦喂,这就是百里兄家的千金吧,不服老不行咯,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那时你才这么大!”那人用手比了比,哈哈大笑起来。
洛溪云见来人身材魁梧,皮肤黝黑,许是常年驻守边关的缘故,一双手上满是老茧,虎口处尤其厉害,想来是位惯用长刀的高手。又见他那身盔甲,足有百斤重,但这人步态自若,毫无吃力感,足见此人功力深厚。
锦瑟忙见礼“小女锦瑟,拜见刘伯伯”
洛溪云也拱手道“刘大人,晚辈洛溪云,奉家师之命,前来拜会”
刘凌卸了身上的盔甲,爽朗道“诶,莫要多礼。我这苏老哥哪哪都好,就是这一身的文绉绉,受不了受不了!”说罢向内堂喊道“夫人,苏老哥家的千金和高徒到了,你快出来见见!”
锦瑟本以为这当官的都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但这刘凌,行事待人,自成一派豪迈之气,颇有江湖侠客的风范。
“洛小公子,老夫虽身在朝堂,不理江湖锁事,但你这名字,我可时常听人提及,都道你是绝世无双的少年才俊,今日一见,所言非虚啊!”抬手在洛溪云肩上拍两下,言辞中满是毫不吝啬的赞赏。
“刘大人叫我溪云就好,大人所言,不过是承蒙江湖前辈抬爱罢了”洛溪云道。
这是,后堂之内走来一绿衣妇人,容貌端庄,体态丰盈,脸上带着一抹浅笑“瞧把你乐的!快来,让伯母看看”语气娇媚动听,竟带着些江南女子的软糯感。伸手唤来锦瑟,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道“好生漂亮的姑娘,和你阿娘年轻时一个模样,都是个美人胚子”锦瑟虽是第一次见她,却也不觉得生疏,脆生生的叫了句“伯母好,我常听阿娘说起您,今日才来拜会,还望伯母勿要怪罪”
“这丫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小莲姐姐听说你来,一早就出去采买元福斋的糕点去了,应该也快回来”说罢拉着锦瑟落座,唠起家常来
几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大门外走进来一位粉衣女子,云鬓低挽,那梅花云图的发簪吊穗,随着她的步子,有节奏的的轻微摆动。那女子面若桃花,两弯柳眉,一双凤眼,竟像那戏曲折子里走出的女子“阿爹,阿娘!”来到堂前,欠身道。和锦瑟的可爱不同,这刘莲儿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性子柔和,人美又聪慧“锦瑟妹妹,洛公子!”刘莲儿自进门起,就扫了一眼洛溪云,只见那人举止优雅,面目清秀,又想起昨天阿爹拿她打趣“你苏伯父义子明日要来府上做客,莲儿可上心瞧瞧,若是喜欢,阿爹就给你做个媒,将你许给他,咱们两家也算是亲上加亲!”脚下竟有些慌乱。
“好了好了,你锦瑟妹妹还要在咱们家住上一段时日,有什么悄悄话,以后你们慢慢说”刘夫人出声道“我这就叫王婆去备晚饭,做些玄武的特色菜,咱们晚上好好吃……”
话音未断,就见一随从自门外奔来,直接进入大堂,和刘凌耳语了几句,便负手而立站在刘凌身侧。一语过后,刘凌的眼神已不复初见,变得狠戾阴鹜“锦瑟丫头,洛闲侄,公务在身,怕是晚饭不能相陪了。夫人受累,好生招待”。
那刘夫人好似已经习以为常,摇了摇头,径自帮他穿戴者盔甲“万事小心”。
送离了刘凌,洛溪云也拱手道“刘夫人,溪云还有事在身,怕是要辜负主家盛情了”。
刘夫人却也不怪,也未曾再留。只是那刘莲儿眼中,微微流转出一丝不舍来,但转瞬而逝。
又嘱咐锦瑟道“不可给人添忧”。
锦瑟嘟嘟嘴白了他一眼“知道了,哥!你早些回来”。
洛溪云点头,转身也出了刘府。正如师傅所言,这玄武城如今龙蛇混杂,表面上虽是风平浪静,但内里已是暗潮涌动。自古人心难测,如为名利所驱,自当是无所不用其极,此时将锦瑟交托于刘府,无疑是最安全的。想到这,心下也再无顾及,也就加快了驭马,直奔阴阳谷。
玄武城本就是极北之地,历来是最为重要的军事重地,与盂兰国一江之隔。
阴阳谷名为谷,实则是玄武山颠所在之处,山下便是万丈深渊。进鬼市者,与生别。
子时,鬼门开,人们乔装打扮,易容改面,都不想自己的真实身份被人识破。这也难怪,来鬼市的人中,不乏一些江湖大家,声望显赫,但这鬼市交易之物,大多是见不得人的赃物。为此坏了名声,大可不必。
洛溪云见这鬼市商贩,皆以青面獠牙的鬼首挡面,此起彼伏的尖锐鬼声有些凄厉刺耳,让人不悦。鬼市售卖物品,琳琅满目,就是刚刚路过的小小药材庄铺所陈之物,都是世间难寻的极品。洛溪云入鬼市,为寻一人,一个知道世间所有秘密的人“无言老人”,传闻无言已在世间活了百年,行踪飘忽不定,喜探世间秘语,上知古下晓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