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 哭骨林。
远在帝国北疆极北之外，有这么一片荒凉的地方，人迹罕至，终日风沙飞舞。成片的枯树与荒漠乱了人的眼睛，每当有大风刮过都会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鬼哭狼嚎。
哭骨林，因此得名。
在千云帝国历代的战争中，行军不过枯骨林。一是因为枯骨林已经极北，远离帝国，孤军深入容易遭到兽妖反扑，而是因为传说没有人能够绕出枯骨林，会在里面困厄死去化作一堆白骨。
北域枯骨林，兽妖炼狱荒原，和南疆千云碑，是千云帝国明文规定永远不能跨入半步的地方，因为有去无回。
此刻，那位披着斗篷，半面黄金面具的男子，带着一个肉球般的丑人和十几名残耳的女丑奴在广袤的荒漠中前行，渐渐接近枯骨林。大风刮过枯骨林，时而会有哭喊声传到他身边，他没有任何的退意，身边的从人也麻木的走着，直到进了哭骨林深处。
“老爷，你到底是什么人？看你这样子既不像美人也不像丑人，您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肉球问道。
“我带你们回家，”说着他摘下了金色的面具，从怀中取出一块铁环，放进了一棵枯树树干上，树干上有一块和铁环完美契合的凹槽。
接着便在枯骨林上方，天色骤变，日轮的光芒直直地刺在他面前的一块沙地上，一道光门从地面上立起。
“嗯，”他低沉且放松地叹了口气，“到家了……”
他信步走进光门，门内光景别有洞天。艳阳高挂，阡陌交通，良田美池，耳中常有瀑布泉涌之声，小孩嬉笑打闹，成年男子田中耕种，常有女子陇头放下篮子，里面尽是粗粮与饮品。
只是，在这里的所有人都长得奇形怪状，有人缺只眼睛，有人少只鼻孔，还有人一嘴的牙齿露在外面，还有各种奇怪的身材。
眼前的景象仿佛三月的春雨般，浇洒在了身后的丑人眼里，他们的眼里有了光，脸上浮现出一副不可名状的表情。
这是梦中的生活么？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神秘人转过身张开双臂，他的表情从回到这里开始放松了许多，连半面褶皱的脸庞都感觉变得年轻了许多，“我是……”
“七长老回来啦！”还没等他说出口，几个小孩跑到男子身边，地上一直竹筒壶，“这是阿娘今年酿的米酒，七长老赶了远路，先解解渴……”
“嗯，好嘞，蒙奇，阿路，小飞，去玩吧……”男子接过竹筒，拔开盖子便饮了一口，然后满足地长舒一口气。他看着眼前的景色，眼中闪过一丝幸福，接着又陷入惆怅。
“原本我们该生活在更加富饶的土地上……”面前突然挂下一直木偶，舞着手对他说道。
“四姐，我说了好几遍啦，不要动三伯的傀儡，你又不会玩……”男人转身看着背后脸上没有五官的女人。
“好啦，阿丑，不玩就不玩，这么久回来带了不少同胞回来嘛，事情办得怎么样？”
“所以说，您到底是？”灰色皮肤女丑奴中一个女人率先问道，她喘着粗气，胸口起伏，仿佛像第一次说话一样激动。
“这位没脸见人的是我的四姐，丑族‘四鬼’戏命师阿妖，我呢是丑族七鬼妆容师阿丑……”神秘人笑道。
“您是我们丑人从前的长老？！”又一个灰色的女丑人惊道。
“这里是由‘鬼首’堪舆师魁族长接下的空间，现在是我们新的家园，你们再也不是千云帝国的奴隶了！”阿丑说着对着跑到田野里玩耍的男孩子喊道，“小飞！把这些姐姐们带到静姐姐那里，告诉静姐姐给他们疗伤……”
“好嘞！”小男孩和伙伴们飞奔过来，拉起她们的手，“走吧姐姐们……”领着这十几个丑人往山谷深处走去。
“传说里的八位长老，都在这里么？”肉球问道。
“你呀，在这里安个家吧……”阿丑拍拍肉球的头，他便不再有疑惑也从山坡上滑下去。
“嘿呦，挺有长老风范嘛……”阿妖把手搭在阿丑肩膀上，“呐，我拿三伯傀儡的事情别和他说啊……”
“行啦，一起去看看大伯咯……”阿丑牵起阿妖的手，眼睛突然从黑色变为白色，就这一瞬就从入口这边一下子转移到了对面的山上。
“我要是也长一对你这样的眼睛就好了……”女人说道。
“要不下次我把身体借四姐你玩几天？”阿丑打趣道。
“别了吧，你吞了那么多奇怪的东西，我还不会用呢……”女人抖抖肩，“我先把三叔的木头人还回去，就不和你一块儿走了……你喝酒的事情我就先不告诉六妹啦……”
“行行行，快还回去吧，我去找大伯了……”阿丑闲步走进山洞，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洞天之内上接星空，下现甘泉，晃晃一个广场摆在眼前。
一个臂展过膝，佝偻着背脊的男人蹲坐在地上，不远处一个草蒲团上蜷缩着一件发抖的斗篷。
阿丑对着斗篷和男人分别一鞠躬，“大伯，三伯……”
说完也坐下了。
“阿妖那小妮子又偷完我傀儡了？”佝偻的男人咳嗽了两声问道。
“四姐就内个样子，四伯走以后他和八弟成了我们里面的活宝呢……”
“不谈她了，千云帝国现在什么样子了？”斗篷里传来了苍老的声音。
“老样子，美人奴役剥削凡人丑人，只要是长得不好看的，连刚出生的美族婴儿都会丢弃……”阿丑说道。
“然后呢？战斗力呢……”老三问道
“虽然第一步拔掉圣音阁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但是现在就要急切实现回乡的计划确实有些难办……”
“有什么难办的，我们八个人一起，加上族人，号召千云帝国境内近百万的丑族同胞，去把所有美族人杀光，夺回我们的家……”
“三伯，我说过很多次，我不支持你杀光所有美族人的想法，一者这不人道，二者这不现实，只有通过武力加上千云内部自身的改革，才能给我们迎来归乡的机会。”
“不杀，不杀，不就因为你身上流着一半美族人的血，千云还有一个你的妹妹罢了……”
“别吵了……”大伯喝到，“我说了支持阿丑，毕竟他是我们丑族重获自由的希望……”
“所以他才不能选错路啊，那群美族人自相残杀都做得出来，不杀光他们怎么真正自由？”
“阿丑，你还要什么机会？”
“战争是辅助手段，当然也是必须的一个阶段，我想先提升自己的能力，大伯，教我空间结阵，我要用一个大型的结阵，找到机会一次性血祭吞噬最大的妖兽地噬天……”阿丑对着斗篷磕头。
“很难哦……”斗篷说得很淡然。
“除此之外我还需要四姐去帮我探听情报……”阿丑继续说道，“虽然千云帝国中央的情报对我来说是透明的，但是三方封疆军队的态度与虚实从来都不是中央能探清楚的……”
“你直接告诉阿妖就行了……”斗篷里继续传来苍老的声音。
“不杀人的事情，别找你三伯……”老三和阿丑目光交汇的一瞬间，仿佛刻意闪躲一般，立刻别了过脸去。
“行……”阿丑顿了顿，嘴角尴尬的抽搐到，接着便回头看着魁道：“大伯，这次南访，我找到了乾卦之人……”
“阿嚏——”
夜里，行边镇火头营房里传来一个长而响亮的喷嚏。
“哟，”老王榻上起身，转脸看向无鸣，“感染了？快隔离啊……”
“感染个西皮，隔离个流水哦……”无鸣擦擦鼻涕起身，“外面下大雪，里面碳也不点几根，我TM不打喷嚏才有鬼呢……”
“呐，北疆军炭火只供应给美人士兵将官，咱营里的柴火我先给了隔离的那些病人了，普通士兵们呢一般同被窝取暖……”老王掀开自己的被窝拍了拍自己的床榻，看着无鸣挑了挑眉毛。
无鸣瞬时脸上表情一僵，“你不会真是个……”
“想什么呢，我这年岁都能当你爹了，我这不是替你爹在军营里照顾照顾你，怕你冻死在我这儿么……”老王继续拍拍被窝。
“我没爹……”
老王瞬时愣怔了。
“也没娘，只有一个牛姨从小把我拉扯大，”无鸣一瞬间湿了眼眶，“从小镇子上的美人小公子把我当个奴隶似的踢来踢去，我和牛姨也没办法声都不敢吭一下……别人家里好歹有个男人主事，我家里什么都没有，我当时发誓长大了照顾牛姨，结果给她治病被人抓了害她担心好几天，安顿了牛姨嘱托了邻里来参军，又赶上新冬疫，美人不把咱当人，直接把我给扔这里了……”无鸣的泪水涌了出来，声音也颤抖起来，“我丫儿的就想活着，好好活着，在这里杀它两个兽妖混点功劳回家给牛姨养老送终，别的咱连想都不敢想，没想到就要死在这鬼地方，身边还是个老龙阳……”无鸣的哭声越来越大，带着口音愈发凄厉。
老王没见过年轻人这场面，一下子慌了神，两腿下了床，踱到无鸣身边，无鸣哭得愈发厉害，将要吵扰到营外隔离病人的帐篷了，老王看着无鸣，一脸同情，却是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打了个响亮的耳光，无鸣脸一下子抽了过去没了声，老王的右掌也被泪水润湿了。
“好点儿没？”老王愣了一下问道。
“吸溜——”无鸣抽了抽鼻涕回过脸，右脸火辣辣红了起来，但泪水却实实在在止住了，整个人安静下来，憋了半晌挤出一句话，“我倒看看你被窝有多暖和……”说着裹起自己的薄被，窜到老王窗边，摸了摸老王榻上余温，滋溜一下便滑了进去，“没想到你老家伙被窝还真挺暖和……”
老王一下子没缓过神，咽了咽口水，声音颤抖道：“啊，这，我是用战意控温的……”
“进被窝说话，马上又冷了……”无鸣想虫子一样在床上扭着说道。
盛情难却，老王咽了咽口水一脸油疑不安和憧憬进了被窝。
“啥是战意啊？”无鸣问道。
“哦，你不知道这个啊，想那些美人凭空发射的那些脉冲啊就是战意的显现，我们这些凡人入了军营成了武师也会被教授帝国武师的格斗术，也能学会使用战意……”老王拍拍无鸣的背，怕他又哭起来，“战意就是通过呼吸或者精神力量让自己体内生产的类似气流的灵力，这些灵力可以用在强化自己的能力，总的来说是一种气，可以附着在身上形成武器或者防御，还可以用来影响外界，你的生产和控制战意的能力越强，战意能做到的事情就越多……”
“你也会咯？”无鸣探出头问。
老王右手用力点在无鸣后脖颈子上，一道气流从哪里开始在无鸣周身运转。
“一般我们教新兵启蒙都是这样的，你记住这种气流在你身上游走的感受，你静脉有些堵塞，与从小的受伤用药有关，气流游走的时候你可能有些不舒服，但这个就是战意的使用法门……”老王说道。
“知道了……”无鸣表情扭作一团，却不忘回答。
“不过可惜，你来时我就给你检查过，你根本没有办法使用体内战意……”
“我靠，凭什么？”
“你体内经络异常，战意只能在身体里运转流通，但根本没办法从经络中流出，也就是根本没办法把战意从身体里释放出来，没有办法用战意来进行战斗……”老王叹口气，“这样想当兵是没办法的……”
“我就说我tm受了这么多年的气，反抗根本打不过人……”
“也不是完全没有战斗的可能，只是走寻常的三条路根本走不通而已……”
“三条路？”
“千云帝国除了帝以外分为武师，乐师，药师，战斗等级划分为了天地人三个大档次，然后又是一品二品三品三个小段位，人字三品是咱们凡人的起点……”
“什么叫咱们凡人的起点？”
“美人因为长了特殊的眼睛——千年眼，会对他们使用战意有不同程度的加持，但是最次的美人，只要一启蒙就至少是人字一品……”
“嘁……”无鸣不屑了一声，旋即问道：“老王你什么水平？”
“我啊，”老王思量了一下，沉吟一会儿以后郑重回答道，“我怎么这么些年以来也有地字三品吧……”
“看你这样少说也当了二三十年的兵了，看来凡人差不多也就这样了……”
“可不能这么说，”老王清了清嗓子，“我们王贲将军可是天字二品的武师呢！”
无鸣稍稍憧憬了一下，然后便是叹息，“牛批又怎么样，来的时候我都听说了，还不是被咱们的美人监军给停了职……”
“不谈他，眼下你同我在这里抗疫，我也不逼你，但你得终日在脸上这样……”老王拍拍无鸣脸蛋让他看着，只见老王轻松用战意在无鸣脸上蒙上一层蓝色罩子。
“这样可以防止传播……”
“我刚来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戴？”
“唉，这冬疫你知道为什么不感染美人你不猜猜？”老王挑挑眉毛。
“难不成……”无鸣微微挺起身，联想到老王刚刚的讲解，“难不成人字一品以上实力就能抗住这冬疫了？”
“聪明，这冬疫搞不好还会往南扩散，你呀反正也锻炼锻炼自己对你呀也没坏处，到时候偷偷跑回去也不至于在家里被传染了，虽然你无法使用战意，但体内流转的战意的当量能够有那些授勋人字一品的人的水平的时候，自然也能免疫……”老王躺下，其实心下早有论断，这孩子体内经年累月聚集的战意，其实早就达到了地字授勋武师的水平了，抗住疫病自然不在话下，不过要让他留下乖乖帮忙，还得费些功夫。老王闭了眼，没半刻就着了。
无鸣触摸着老王在自己脸上留下的蓝色罩子，那是一种类似气流隔膜一样的东西，在他的脸和外部之间形成了一个无法触碰的阻力领域，不说奇特倒也有趣。
之后便缩了缩身子也睡了。
天一亮，一个老人掀开帘子探进了火头营，老王一脚踢醒了无鸣，“面罩！”老王说道。无鸣迅速在脸上蒙上一层罩子。
“王兵长，这孩子来当兵也不容易，昨晚咱么也都听见了，乡里乡亲来探望送了些鸡蛋大蒜，还有年下炸了些肉圆子，咱们几个帐篷凑了凑，也就我能走得动路，给您放这了，您同这孩子一并补了吧……”
“啊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老人摆摆手，回头就出了营帐，留下地上两个粗布袋子和几根大蒜。
“成吧，隔两天给你吃饱了上路，不过呀你在这一天，就得服我一天管……”说着老王从床下拿出几个铁砂绑腿，绑在无鸣四肢上，然后用战意形成细索，在他身上套牢，无鸣根本没办法解开战意的捆绑。整个身体像是灌了铅块一样沉重。
“没吃早饭吧？我跟你说，我这里放饭的地方啊，”老王一边穿起衣服一边说道，“在隔离营区那头！我先给病人们放，你来晚了可就没了……”说着老王弯腰领着袋子大蒜出门去了，无鸣拖着沉重的四肢坐了起来，嘴里来了一句：“艸！”
“哦，对了，”老王探头进来，大手在无鸣脸上一抹，“出门记得战意面罩……”
“滚呐！”无鸣不耐烦道。
且说，阿丑乾卦所卜人，身在北疆受军役，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