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万物有成理而不说……”
木鱼声伴着讲经声流到了十刹耳朵里,十刹忍着剧痛张开眼睛,发现肩膀已经整个被包扎好了。他用战意感受肩膀,困龙钉已经被拔出体外,而且拔出手法十分高明,没有对骨骼经络造成任何二次损伤,自己躺在道观的一间房里。
困龙钉是中土轻甲军死士队伍配备的暗器,主体是一根铁钉,
但奇特之处在于打入体内之后会开出倒刺,堵塞经络,阻止战意流通,达到让对手失去战斗能力的效果,而且军医处理不当会造成倒刺刮伤带来的二次伤害。
“我这是,在云和寺?”
云和寺,千云帝国国寺。
“你醒了呀……”一个年轻的道士推门进来,端了水和毛巾进来,“大师傅在山中捡到了你身受重伤,便将你带回了云和寺……”
“小道长,马车……”十刹到现在还在惦记着把马车带回去,转念一想兴许这里的倒是对马车里的珠宝财货起了心思,不好直接开口。
十刹思忖道,然后对着小道士说道:“小道长,请带我去见一见大师父……”
“大师父便是我咯……”小道士拧干毛巾,凑过来给十刹擦了擦脸。
“怎么?”
“救人之刻,我寺中道士皆可称为‘大师父’……”道士对着十刹眯眼笑道。
十刹记得,当初阿兰师姐照顾自己时也总是会露出这个表情。
“道长,我肩膀内的暗器是谁取出的?”他起身准备下床。
道士却把他按在了床上。
“干什么?”
“主寺大道长说了,你现在要静养,还不能活动。”道士说道。
十刹一脸不情愿,因为他知道,此刻姨母怕是已经在漫山遍野找他了,“能让我见一见主寺大道长吗?”
道士又淡淡笑道:“主寺大道长就在你面前啊……”
“又怎么?”十刹一脸黑线。
“我发号施令之时才是主寺道士啊……”道士眯眼笑道。
不过接着,十刹又转眼变了脸色。
云和寺,千云帝国国寺,虽坐落在千云山深山中,但其每任主寺都是深不可测的高人,无论是圣音阁、红妆十里还是百容将军府都对云和寺敬畏三分。
而面前的应该就是本代主寺——苏木。
“苏木道长?!”十刹惊问道。
“你听过我的名字啊,”苏木微笑道,“这可真没想到……”
十刹尚未回过神便又抛出一个疑问:“你怎么没有胡子呢?看上去跟一个少年美族一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长胡子,可能是保养有方吧,我还把保养心得写进了一本书里,你看看……”说着递给十刹一本泛黄的册子,封面上写着“葵花保颜”。
“想吃就吃想睡睡……”十刹一个字一个字读了前一行,“你开玩笑呢吧!”说着把册子摔在床头。
“别动肝火嘛,你伤口没全好……”苏木的手轻轻伏在十刹肩膀上。
十刹感到肩膀上一股热流袭来,肩膀上的伤痛正在减轻。
“您懂药师的技能?”十刹问道。
“寺中道士有会乐器的有会舞刀弄棒的,有会尝草制药的,我都学了点也就学杂了。”苏木笑笑,“你现在可以下床了走动了……”
“emmm道长,可会卜算?”十刹问。
“窃天之事,虽可为但不可为……”苏木微笑道,“小施主面善,不必担心自己的未来……”
“还有一事不明,苏木道长既然作为有着千年眼的贵族,何必屈就于深山,不如出去做一番事业……”
“乱世方可出山,天下如今虽是暗流涌动,终归是太平,我何必去兴风作浪呢?”苏木叹口气道。
“道长,十刹倒是很想知道,您的实力在哪一个档次上,天品二级,甚至说,天品一级吗?”十刹问。
“不知道,品级之事终是虚浮……”苏木叹叹气,“我在寺中已经四十三个年头了,每日恬淡……”苏木抚一抚十刹的额头,“十刹,你父亲十越和母亲千泷的婚签还是在我这里求得的……”
十刹才明白过来面前的看似呆萌的道士对他知根知底,他根本没办法绕过他继续执行任务……
“道长,马车呢……”
“原来你想要马车啊,早点和我说吗,我让诵经道士拉到后院去了……”
“带我去找诵经道士……”
“我诵经的时候就是诵经道士啊……”苏木歪头笑道。
十刹被苏木的逻辑彻底击垮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和面前的人继续对话了。
“主寺!”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道士推门进来,“千夜尊寺门前要人……”
“道才,去把后院的马车牵到前门吧……”苏木回到,道才道士转身去了,“走吧十刹,该把你完整的还给你姨母了……”
寺门前千夜红衣胜火,身边红拂也穿着红底白纹的大褙,两人一站便成风景。
“千夜尊倾国容貌不改,叫我这道士也有了凡念呢……”
“不敢叫苏木主寺离了这云和山,只是小侄子跑到深山,迷了路,想看看有没有溜进云和寺……”千夜微微一笑。
“大师父山中闲步,看见了十刹在林中,怕是与歹人斗,遭了暗算躺在林中,便带回寺中治愈,如今千夜尊既来,云和寺这微末的医术就不现拙了……”
说着,十刹牵着马车走了出来。
“师弟!”红拂先关切道。
“师姐……”
“怎么这么不小心,绑了这么大块纱布……难看死了……”千夜冷冰冰说道,“愣着干什么,和我回去……”
十刹低着头牵着马,和两人一起下山。
“唉……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孩子啊……”苏木抬头望着溅落的夕晖和霞光还有露出半张脸的月亮,不禁舒了一口气,叹道:“流云闭月天霜晚, 殇歌一唱谁惆怅……”
帝都王幾,十里洋场,红绫缀树,清水化池,药香四溢。
十刹刚歇息下来坐在小石径上,把双脚放进清池里荡涤,突然听见有人在背后叫他。
他转回头看过去。
“阿泱师姐……”
穿着暗红色的少女走到少年背后,坐在他身边,一样把双足放进水中。
“听红拂师姐说你受伤了,特意跑来,现在看来你倒是没什么大碍……”阿泱舒了一口气,侧脸看向十刹,十刹脸上却带着几分伤神。
“还在为阿兰师姐的事情内疚?”
“阿兰师姐从小照顾我,而她倒在我怀里的时候,没有化成砂石,她身上都是乐师技能攻击留下的伤口,我既不能提前保护她,也没本事起死回生……”
“我们都是阿兰师姐照顾长大的,我也很伤心,但我们凡人几乎都是这么脆弱的……”
“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本事没到家?”十刹身后一团药雾凝结,千夜从药雾中走出,坐在两人身边,也把双族放进清池里。
“红妆十里,教的不仅是普通的救人药术,更教杀人药术,因此才是药师宗门的一绝,别的药师只能作辅,我辈亦能结合自身条件修习杀法……”千夜回头看着十刹,“别像你父亲一样,空有‘十越战法’的虚名在外,结果功夫不到家,死在了征讨匪患这等小事上!”
听了这话十刹一阵沉默。
他的父亲原来的中土大帅,十越将军,是中土最有名的武师,自创的“十越战技”在从前和妖兽的圣战中大放异彩,最终却灰灰死于匪患中,常被美人诟病,说他伪造军功。
他的母亲千泷公主也在父亲死后郁郁而终,临终前把十刹嘱托给了千夜。
“姨母,我要在两年内修习洋场所有药术精义,再结合自身条件,创下属于我十刹的战法……”十刹握了握腰间两把短匕,眼中透出坚定目光,“我要保护好我身边的人……”
“很累的,没有捷径可以走的……”千夜摆摆腿,似乎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不怕……”
“你在云和寺昏迷一天,落下的课业还做不做?”千夜没有回头看他。
十刹化作一团香雾弥散开。
“阿泱,”千夜突然变了脸色看向阿泱,并且打开她近乎浅白的青眼,“你喜欢十刹是么……”
“是……”阿泱愣怔了一下才答道。
“你知道,千云帝国禁止跨阶级通婚……”她迸发出凌厉的杀气,“虽说他也是个孤儿,但他的眼睛也和我一样……”
“尊者……阿泱只会关照好小师弟,别的再也不去想了……”阿泱也起身,赤着脚淡淡神伤地走开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北疆最北的一个小县城,一个破落的小火头营,传来一阵肉与肉的声音。
昏迷的无鸣像个死人一样晕在榻上却被剥个精光,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拍怕他胸脯,接着把他整个人翻了过来。
“啧啧啧……”汉子看着无鸣的后背,不忍心发出叹息,无鸣的后背整个一大片都是烧伤的皮肤,泛着油光。接着汉子右手聚集起蓝色光芒放在无鸣后背脊骨之上,蓝光拴着手钻进鸣体内,在无鸣周身游走,最后又回到了汉子手上。
“我靠?这孩子体内囤积了大量的战意,但是经络堵塞,完全没有办法向外释放战意,这岂不是根本没有办法使用战意进行战斗……”汉子狐疑地点点头,接着又把无鸣翻了过去,只见得无鸣背后从脖颈到尾椎,全部是一整块巨大的烧伤疤痕,泛着釉面光泽。
“这,应该不是吧。”汉子悻悻道,“想什么呢,十六年都没找到……”
睡梦中,无鸣再一次看到那个带着半面金色面具,曾经救过他的恩公,恩公渐渐走近他,
“乾卦,元亨利贞,潜龙在渊,见龙在田,隐龙勿用,云龙化雨,飞龙在天,亢龙有悔……”
恩公嘴里念叨着,突然无鸣眼睛一模糊,恩公的面孔变成一个面颊矍瘦的中年大叔,正贴着他的脸,鼻头都快戳到他的脸上了。
“丫儿的,滚呐!”无鸣双脚一蹬,汉子没来得及闪躲,飞出去三尺远,坐在地上。
无鸣发现自己被剥个精光,看着汉子气不打一处来,“直娘贼,恁的你这也太老了!”
“小子,你丫儿参军怎么这脾气,现在你被送到我这儿了,跟我负责管理这片疫区……”汉子坐在地上笑道。
“啥?就你跟我?”无鸣心下已经知道了自己已经被编入了队伍,但不曾想到那群美人会这么刁难他。
“喏,小家伙,衣服在你右手边,我就是看看你有没有被打坏……”
“丫儿的,你才小家伙……”“厄,你小不小,我看不出来么?”汉子诡秘一笑,眼神顺着无鸣的身子游移。
“老不正经的!”无鸣七手八脚穿了衣服,便走出营房帐篷。
天气是晴天,但天空是灰白色的。
周遭立着一个又一个小帐篷,无鸣向远处走去,右手边一个帐篷,传来年轻汉子的声音。
“娘,俺明天来看你,你别担心,老王在这组织大家照顾大家呐……”说完汉子从帐篷里探出来,正脸看见无鸣,上下打量,认得是北疆军的制服。
“嗨呀,这么年轻来帮咱们,你这兵是好样儿的!”
无鸣看着汉子,汉子脸上湿白布一蒙,身体精瘦,两眼有光,头发虽然扎着,但仍有两缕发丝在额前落下。
无鸣这才反应过来捂上口鼻,冲着汉子点了点头,便向营地后方走去。
除了营门,茫茫无际的荒野,远处镇子若隐若现飘出几缕炊烟。无鸣只知道,往南走,能回家,他撒开腿跑了半天,却眼望着镇子怎么就跑不到。
“望山跑死马啊,小伙子……”中年汉子的声音叫住了他。
无鸣跪倒在地上气喘吁吁。
“咋的,想逃跑啊?”
“咱们都是凡人,咱们被派到这里,没活路了啊,咱们一起跑,军队就肯定当我们死在冬疫里了。”无鸣喘口气回头对着汉子道。
“要跑你自己跑,这里是行边镇小营,到行边镇你这脚力要跑一天一夜,西风起了,今晚就有大雪,你死在路上别怪我没说……”汉子指着视线远处的镇子说道,“我那营地里隔离的人哪个没儿没女,没父没母的,我不跟你走……”
无鸣喘着粗气,西风吹打在他脸上一阵凉意刺透面颊,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茫茫北疆,他一个凡人能跑到哪里去,不在这老兵油子身上学点武师的东西,要怎么走出去,道:“我跟你回去,你得教我防疫,我不想死……”
“也成,就当我这当兵的多救你一个民众了,你以后叫我老王吧……”
“好的,老王八,我叫无鸣……”
“我带你们打,我叫老王,没有吧,你他娘没名字我怎么称呼啊……”“有无的无,鸣叫的鸣……”
“成吧,”老王无奈抚了抚额头,“还不起来,等雪下了再回去?”
无鸣用力起身,走回了那个没有希望的营地。
正道是十刹被点发愤图强,无鸣见逃混吃等死,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