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鄂比带着一个瘸子来到黄叶村。
“二哥,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徒弟。”一见面鄂比指着瘸子对曹雪芹说。
“徒弟?……”曹雪芹看看这个瘸子,觉得有点面熟,但他从来没有收过这么个徒弟。曹雪芹是教过别人一些手艺,但是从来不以师徒相称。
“老于,别愣着,喊师傅呀。”鄂比催促老于说。
老于愣了半晌没说出话来,忽然,俯下身子就下跪拜师。
曹雪芹一看急了,不等老于俯下身子上前一步双手将他搀住了。
“使不得,使不得。有什么话慢慢说。先坐下坐下。没茶了,喝白开水吧。”
鄂比让老于坐下,曹雪芹端来三杯白开水,冒着热气。
“三弟,什么事呀?”曹雪芹问。
“二哥,老于你认识的。”鄂比说。
“见过面,只是没有交往过。”
“我认识曹二爷,我们那片儿的人都夸二爷义气。”老于说。
“二哥,老于当过兵,打过仗。没有功名,只落下了一条废腿。人废了,没本钱养家了。一个老婆牛高马大,傻乎乎的,不能理家,就会生孩子;所以屋里是一窝张口兽,怎么办?”
老于说:“一窝蝗虫,比蝗虫还能吃,眼看这个春天又要度不过去了。”
“我家里也是……”曹雪芹有点为难。
“二哥,不是来借的,要借也不能到你这里来。”鄂比说。
“哪……?”曹雪芹疑惑地看看鄂比、老于。
“关家的两个小子,你教会了他们捏泥人,做盆景,现在吃穿不愁,还娶了媳妇。你就教老于捏泥人做盆景吧!”鄂比说话直来直去。
“教他捏泥人,做盆景?……不成。”曹雪芹摇摇头。
“怎么不成?”鄂比反问,“老于是瘸子,手好好的,人也不笨,怎么不成?我看成。”鄂比急了。
“不成啊!”曹雪芹还是摇头。
“这……这……?”鄂比更急了。
“教会了老于,这不是抢了关家两个小子的饭碗吗?” 曹雪芹不急不慢地说。
“哪……?”鄂比抓抓后脑勺。
“快过清明了吧?”曹雪芹问。
“说老于的事,说清明干什么!”鄂比不回答。
“好放风筝了。”曹雪芹自言自语。
“饭都吃不上了,还放什么屌屁风筝。”鄂比火了。
曹雪芹也不理睬鄂比,继续自言自语:“一个好风筝能卖十两银子,值钱啊。眼下正是时机。”
鄂比一拍大腿站起来了,大声笑道:“哈哈,哈哈。好,好,比捏泥人好。”
“好什么?”曹雪芹问。
鄂比不理曹雪芹,对老于说:“老于,二哥要教你扎风筝。这可好了,你要发财了。真他娘的,做梦娶媳妇,不花钱的好事。”
“教我扎风筝?”老于一脸疑惑。
“你没听二哥说?”鄂比的口气里带着埋怨,他埋怨老于没有理解曹雪芹的话。
“扎风筝干什么?”老于还是不理解。
“扎风筝卖啊,你没听二哥说,眼下正是季节,快过清明了。”
“能卖吗?谁要?”老于问。
“别啰嗦了,二哥只要教你,他就会有办法的。二哥是谁?是西山旗营里的曹二爷,是个帮人帮到底的主儿。”鄂比竖着大拇指说。
曹雪芹笑了:“不用给我戴高帽,我如果有那本事就不用过这贫穷的日子了。不过,老于这忙我还真得帮。你今天陪着老于一起去买些扎风筝的用料,置齐了料,明天我就教老于扎风筝。”
“好的,我这就去办。先告辞了,二哥。”说着鄂比向曹雪芹拱拱手,转身就走。
老于一瘸一拐地紧跟在鄂比后面。
第二天,鄂比和老于一大早就带着扎风筝的材料来到黄叶村曹雪芹家。
说干就干,三个人就在曹雪芹的指挥下动起手来,一天的时间扎了三个,曹雪芹又在这三个风筝上画了紫燕,并题上“曹氏”二字,精巧的手艺,加上美妙的紫燕图,还有那落款。这么好的玩品怎么能不招卖,又怎么能不卖大价钱呢?
老于像捧着宝贝般拿着这有“曹氏”落款的风筝到了集市,顶多半个时辰全卖了。三十两白花花的银子揣在怀里,就像揣着个小兔,心在嘭嘭地跳。现在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报答曹二爷,于是他急匆匆地找到鄂比。
“三爷,三爷。卖了,全卖了。三十俩银子呢,你看。”老于捧着银子给鄂比看。
鄂比拿起一块银子,在手里掂了掂,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找我二哥准能帮你。”鄂比很得意。
“是的,是的。我来找你就是要你和我一起买些酒菜给二爷送去。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不成,不成。他不会收你的礼物。我和我二哥都不是那样的人。”鄂比摇摇头。
“你也不能让我做那种有恩不报的小人吧。”老于也急了。
“……好吧,简单置些酒菜,到二哥家喝酒。这样你也了却一番心意,二哥也能接受。”
就这样,鄂比和老于置办了酒菜,去黄叶村找曹雪芹喝酒去了。
曹雪芹听说老于风筝卖了大价钱,很是高兴。
老于千恩万谢,就差给曹雪芹磕头了。
“二爷的大恩大德真不知怎么报答,您是我一家老小的救命恩人啊。”
曹雪芹见老于带着酒菜,心里有点不过意,说:“你家里本来就不宽裕,才有了些银子怎么能这么破费呢!”
“应该的,应该的。”老于连连说。
“老于还要多花些银子感谢你呢,让我给拦住了。”鄂比说。
“谢什么?举手之劳。”曹雪芹摆摆手。
“二爷,我们一家老小这就有活力了,花这点银子没什么,以后我可以有很多银子的。二爷以后我风筝上可以用您的名号吗?”老于看着曹雪芹。
“用吧,用吧。我的名号也不值钱。”曹雪芹很痛快地答应,他觉得无所谓。
“二爷,每一个风筝我抽出一个份头给您。”
“不需要,不需要,你扎的风筝我怎么要份头呢?”
“我用了二爷的名号啊。”
“哈哈,哈哈,我还得给你银子呢,你让我出了名,我就得了你的好处啊。”
鄂比急不可耐了,说:“行了,行了,我是来喝酒的,你俩的事以后再说,别耽误喝酒。”
于是三个人摆开酒菜喝起来。
老于平常不喝酒,小喝一点脸就红了,话也多起来。
“二爷,像我这样的残废人,要不是您教我这手艺,我只好带着老婆孩子去乞讨,要不就得活活地饿死。您看峒峪村那地方的一群残废人,只能去做乞丐,受冻挨饿的,没有一天饱暖的日子。”
曹雪芹想了想说:“如果他们有门手艺不是一样可以养活自己吗?”
鄂比看看曹雪芹问:“二哥是想……?”
“等明天,去峒峪村,教他们手艺。有了手艺就可以养活自己了。”
“那么多人都学手艺这不就互相抢饭碗了吗?”老于有点担心。
“哈哈,你以为二哥就会扎风筝捏泥人吗?他会的杂耍手艺多着呢,只要二哥看过的就没有不会的。你知道二哥会多少门手艺?连他自己也说不准。”
“曹二爷真是神人啊!”老于由衷地敬佩。
曹雪芹笑着说:“听他瞎吹乱嗙的,又喝醉了,说胡话。”
鄂比又干了一杯,抹抹嘴说:“二哥,你倒不如把你会的手艺写成书,让更多的穷人残废人学到一门手艺。”
“可是,我们不认识字啊!”老于插话了。
“不认识字……?哎,这好办,配上图画不就得了。”鄂比想了想有办法了。
曹雪芹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说:“我已经写了一本专门教授扎风筝的书——《南鹞北鸢考工志》。”
“只教扎风筝不行,就像老于说的,那真要互相抢饭碗了。把你会的手艺全写出来,让他们一人会一门或两门手艺,就不必担心互相抢饭碗了。”鄂比觉得自己的意见很高明,微笑着看着曹雪芹和老于。
曹雪芹说:“其实我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没来得及动手罢了。”
“现在正是时机啊!”鄂比是个急性子。
“是的,有空闲了,把《南鹞北鸢考工志》扩充一下,把金石、编织、印染、雕刻、烹调、雕塑、盆景等都加进去,就叫《废艺斋集稿》吧。”
“二哥,你连书名都想好了?”
“是的,我早有此意,只是忙着写《红楼梦》……”
“二哥,有了这《废艺斋集稿》,比你一个一个地亲手教省事多了,这件事办成了你可真是功德无量啊!”鄂比竖起了大拇指。
“哈哈,我还能做什么?读了半辈子书也只能派上这点用场了。”曹雪芹的笑容中含着一点苦涩的无奈。
老于感激地说话都有点儿结巴:“您,您真是活菩萨啊!”
“哈哈,老于你可真会说笑话,菩萨想着救苦救难、普渡众生,我连自己都救不了,顶多能算是个落入苦海的泥菩萨。”
“二哥,不管是活菩萨也好,泥菩萨也罢,反正您是那些瘸子、瞎子、聋子、哑子的救命恩人。”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今天只喝酒,喝完了酒,等明天我就把所有事停下,专心写《废艺斋集稿》你们二位觉得如何?”曹雪芹说着又举起了酒杯。
“好的,二哥,别的我帮不上,画个图什么的,我还行的。”鄂比也举起杯。
“干!”三个人同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