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悄悄地来到浣花溪。
那棵楠树长得枝繁叶貌,亭亭如盖,这里成了杜甫的天堂:
树下设了桌凳,一来在药圃里劳动累了便到树下休息;二来过往的行人也可以在这里歇歇脚;还有,乡邻时常在这里叙叙家常,说说农事;最惬意的是树下小饮微醉,闭目养神,听风动树叶的轻吟低唱;当然,炎夏时节,也是醒酒或解乏消闲的好地方。
杜甫在《高楠》中这样写道:
“楠树色冥冥,江边一盖青。
近根开药圃,接叶制茅亭。
落景阴犹合,微风韵可听。
寻常绝醉困,卧此片时醒。”
这几天,天气有点反常,杜甫觉得身体不舒服,咳喘得厉害。杜甫这病一变天症状就加重。
天要下雨了,杜甫带着宗文宗武提前收工回家。
天边处已经乌云密布,隐隐约约有闪电的影子。空气闷得很,没有鸟飞,也没有虫鸣,静得让人恐慌。
一阵风儿吹来,天边的乌云开始涌动。风大起来,刹那间乌云的前沿已经到了近前,有鸟儿向远处惊慌地飞去。风越刮越大,乌云越来越浓。
前沿的薄云飞快地冲过去,浓重的黑云立即压过来,闪电在空中游动,雷声如同车轮轰隆隆地滚过。
“啪啦啦”一俩个雨点砸下来,紧接着就是暴雨骤下,天空中弥漫着白茫茫的一片,竹树在风雨中摇曳搏斗。
一道闪电如同利剑,刺破厚厚的乌云直插地面,一个炸雷,山摇地动,大地一片惨白。
高高的楠树抖落满头的雨水,傲然屹立在风雨中。
“呜——呜——”狂风发出野兽攻击前的怒吼。
雨带象无数条鞭子抽打着大地,竹与树一下子匍匐在地上,然后又顽强地站起来;风雨又将它们扑倒,狂风暴雨与竹和树在做着生死搏斗。
高高的楠树,无视风雨,昂然耸立,象一面旗帜。
风更狂,雨更猛;风雨漫天,遍地洪流。
闪电不时地照耀着楠树的身影,风雨在撕扯着想把它摔倒;可是楠树始终岿然不动,它的根深深地抓住大地。
洪水一次次冲刷,慢慢地树根开始露出地面。
风雨又一次扑来,楠树晃动了,慢慢地倾斜;可是仍然倔强地站着,并不弯曲,根还牢牢地抓住大地。
后来根也无奈地松动了,风雨扑来时,楠树轰然倒下。笔直的身躯躺在洪水中,绿发般的树叶在洪水中漂流。
杜甫一直站在那里,看着风雨中搏斗的楠树倒下了。杜甫也无力支撑,坐下来,闭上眼睛,世界一片黑暗。
“苍天哪!她给人们挡风遮雨,供人休息;你为什么要摧杀她呢?”杜甫仰天长叹。
风雨过后,杜甫写下了《楠树为风雨所拔叹》:
“倚江楠树草堂前,故老相传二百年。
诛茅卜居总为此,五月仿佛闻寒蝉。
东南飘风动地至,江翻石走流云气。
干排雷雨犹力争,根断泉源岂天意。
沧波老树性所爱,浦上童童一青盖。
野客频留惧雪霜,行人不过听竽籁。
虎倒龙颠委榛棘,泪痕血点垂胸臆。
我有新诗何处吟?草堂自此无颜色。”
经历这场风雨后,杜甫病倒了,乡邻们闻听后都来探望。
张老爹送来一竹篮子瓜,对杜甫说:“杜先生,我家没有什么稀罕的东西;这瓜很甜的,可以解暑。”
“谢谢老哥,你怎么还带东西呢?赶场卖了换些米,可以度几饥荒啊。”
“今年挺好的,多亏你的药,我身子骨强壮了。田里的活做得好,收成就好。”
黄四娘也来了,她把家里的一只乌鸡杀了熬成鸡汤送来。
杜甫很过意不去:“四娘,你的胃病需要补养,这乌鸡汤补虚痨羸弱,治虚损病。我不需要,你必须拿回去。”
黄四娘生气了:“你懂医道,这鸡治什么病你清楚;你如果怕我药死你,我走后你就倒掉。杜家嫂子,我把鸡汤给你放这里了,等会你加把火,给杜先生喝了。”
还没等杜甫妻子回话,黄四娘已经走了。
秋天转眼就到,杜甫的身体还比较虚弱。
妻子怕他累着,就嘱咐他好好调养,不要下田,没事儿沿着浣花溪走走。自己带着两个儿子去劳动。
这一天忽然起了大风,风越刮越大。
杜甫急忙往家赶,结果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大风把屋顶的茅草一层层卷走了,树梢上挂满了茅草,有的甚至飘到浣花溪的对面。
一群孩子正在争抢着把茅草抱走,杜甫急忙喊让他们放下。
听到有人喊,胆小的赶紧放下;可是当他们看到是对岸的老头儿在喊,于是就“哈哈”笑着抱起茅草跑了,任凭杜甫喊得唇焦舌干也无济于事。
茅草被抢光了,杜甫无可奈何,长叹一声:“又得想法子搞茅草了。”
风停了,日落了,天黑压压地阴上来,不一会雨就下起来。
孩子们累得要睡,妻子用手试试被褥,象铁一样凉,这怎么睡呢?
宗文、宗武已经困乏了;被褥虽凉,还是呲牙裂嘴地躺下,很快就呼呼地睡着了。两个人翻来覆去把被子都蹬破了。
杜甫和妻子睡不着,床头已经被漏雨淋湿,干地方被俩孩子占了,雨水还在不停地往床上滴。
妻子说:“自从离开华州以后,很少能睡上一个囫囵觉。今晚坐在这湿漉漉的床上,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天亮呢!”
杜甫说:“我们总归还住在屋里,今晚不知有多少人还要睡在荒郊野外。”杜甫把妻子拦在怀里,“有茅屋住就不错了。”
妻子靠在杜甫身上说:“如果有不漏雨的屋你不住吗?”
“当然住了,如果能有很多很多的大厦,让天下所有挨冻的人都欢天喜地的住进去,不怕刮风下雨那该多好啊。”
“做梦吧,你。”
“要是有那么一天,我们的眼前就象神话般忽然冒出很多高楼大厦;那样,即使我的草堂倒塌了,我一个人受冻也心甘情愿。”
妻子打了个哈欠说:“别说瞎话了,往我这里靠靠,我要睡。”
外面的雨大下,屋里面小下。
妻子睡了,杜甫睡了。
杜甫真的梦见浣花溪畔崛起了千万间大厦……
这一年家里的粮食收获不多,妻子开始为操办一家人的饭食发愁,大人孩子经常守着饭桌发呆。
杜甫只好向好友彭州(今四川彭县)刺史高适求助,恰好崔御侍要去彭州。杜甫就给高适修书一封:
“百年已过半,秋至转饥寒。
为问彭州牧,何时救急难?”
信寄出后杜甫心里才坦然,这个冬天总有法子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