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皋亭年久失修已难居住,在朋友的帮助下,又建了三间房屋,位置在临皋亭西南,苏轼就叫它“南堂”。
南堂建成后,苏轼激动地作《南堂五首》以抒怀。
元丰六年(1083年)七月的一天,南堂里传来喜庆的爆竹声,邻居们都纷纷来道喜,南堂的院门口挂着一张竹子做的弓箭。
原来是朝云为苏轼生了个儿子。
年近半百得子,苏轼自是高兴不已。
苏轼的门生都来给先生道喜,催问先生给小师弟取什么名字。
苏轼笑笑说:“我早就和朝云商量好了,名字叫‘遁’”。
“啊!叫‘遁’?什么意思。”门生都很惊讶。
“遁者,避也,远离灾祸一生平安。”
“先生,您应该给取个有气魄,有志向的名字。希望他将来成为贤臣或良将。”
“非也,我的爷爷给我取名‘轼’,就是希望我成为辅佐君王的臣宰。可是看看我的现在?我做了一首诗给你们听听: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唯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众人默然;他们知道苏轼这些年被伤害得太深了,他的心都冷了。
次年的春天,苏轼已经种上了稻子,果树也修剪好了。稻禾长的葱茏茂密,在稻田边走走他已经看到了金灿灿的果实。
可是四月份从京城传来诏令,量移到汝州。
接到诏令后,朋友们都为他祝贺;大家认为宫内的政局将有变化,苏轼东山再起不会再远。
但是此时的苏轼内心里却有一点失落感——几年的汗水,朋友的帮助在黄州经营的田园已经初具规模,黄州的渔樵村夫已经把他这个耕田的读书人视为自己的知己同行。
这天苏轼沿着山间小路把田园茅舍逐一的看了一遍,现在苏轼眼里,稻禾、鱼塘、茶园、竹林都是那么难以割舍。
稻叶尖上的露珠象闪烁的眼睛在瞧着自己的主人,鱼塘的鱼儿在水面上吐个水泡没有说什么就沉入水底,抚摩着翠竹玉润脂滑的躯干,苏轼内心里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你可是我的知己伴侣啊。”
苏轼和朝云步入东坡雪堂,堂前的垂柳随风招手,红梅绿叶含情脉脉,堂侧幽泉细流淙淙默默低语,风动修竹飒飒成吟。
望着堂内四壁飞雪,苏轼对朝云说:“还记得建堂时那场大雪吗?”
“记得,好冷的天,我都冻得浑身筛糠。”
“还记得我跟客人的谈话吗?”
“记得……不过有些话不太懂。”
“我所以取名‘雪堂’,表面看是因为雪中建成,又四壁绘雪,象征志向高洁,这是以雪之势而命名的。我不想逃脱尘世间的事,只是不想投机取巧罢了;只想芒鞋葛衣,汲清泉水抱瓮灌溉,行歌采薇。”
“我也想跟先生一起过这安宁平淡的生活,我们精心的把遁儿养大成人,我不企求成什么夫荣妻贵。”
“你看看画上之雪,凹处的留下了,凸处的被风吹散了:这就是形势啊,随他去吧。”
“我们又要过宦游漂泊的日子了?”
“今晚你我就在雪堂过夜。”
“你应该去陪夫人了,自从有了遁儿你还没有去陪她一夜呢。女人最怕孤单了,夫人真是个好人。”
“我现在最关心的是遁儿,几个儿子中他的面貌最象我;我最担心他的命运也像我。”
这是苏轼和朝云在东坡雪堂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
朝云面对苍山明月,口念佛经,为苏轼默默地诉祷,求菩萨保佑苏轼。
苏轼离开这一天,黄州城都震动了:太守府里的大小官员,纷纷来到临皋亭渡口;黄州城的老百姓扶老携幼也都涌到江边;江边人头攒动,鼓角齐呼。
江边停着一条小船,苏轼的家人都已经登上船了,只有方山子还陪着苏轼在跟岸上的人告别。
太守牵着苏轼的手说:“苏大人,一路保重,您是国家的人才,朝廷和百姓都需要您,您可要好好保重啊。”
“谢谢使君大人,苏轼愚钝。”
方山子说:“时间不早了,上船吧。”
“好的,大人请回吧,诸位请回吧。”
“起锚,开船——!”船夫喊。
“等等——,苏学士请留步——!”一个老汉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子跌跌撞撞地赶到码头。
“苏学士,您慢点上船。来,孙女儿给苏爷爷磕头。”老汉按下女孩子就给苏轼磕头。
苏轼忙俯身抱起女孩。
老汉说:“快喊爷爷,是爷爷救了你的命,爷爷是你的救命恩人。”
苏轼有点疑惑。老汉说:“这孙女前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生下她时养活不了,她爹就要把她溺死;多亏苏学士救了她的命。”
苏轼这才明白,黄州等地夫妇只养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多生了就用水溺死,尤其是女婴。对此苏轼游说太守禁止这种残忍的恶俗,并且组织民间募捐进行救婴活动。
苏轼在孩子的脸上亲了亲,然后上了来船。船徐徐驶离码头。
“苏大人保重——”
“先生一路顺风——”
“爷爷,一路保重——”
岸上有人哭了,……
江风吹来,江水汩汩,蒹葭瑟瑟……
方山子说:“东坡,黄州情深啊!此时你想说什么?”
苏轼没有回答方山子,回首渐渐远去的临皋亭,迎风而立唱起来: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坐见黄州载闰,儿童尽语吴歌。山中友,鸡豚社饮,相劝老东坡。云何?当远去,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渔蓑。”
船行渐远,黄州已消失于碧山蓝天之间,黄州城送行的鼓角,仍然和着江风缕缕飘来,一直陪伴着苏轼的船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