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我终于到家了。雪芹,这就是我们的世外桃源。我将幸福地终老在这里,感谢上天!”面对着黄叶村的这间草屋,思玉发出由衷地感叹。
看着思玉表姐那幸福的样子,曹雪芹内心却滋生了一丝酸楚,他是为自己不能给思玉表姐带来恬静安逸的田园生活而愧疚。
“只是我不能让你过上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我手脚齐全,还担心不能养活自己吗?我已经不是李府上的千金小姐了,我现在是什么活儿都能干。”
“我怕你再跟着我受苦啊!”
“受苦?哈哈,连死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苦受不了?”
“话是这样说,但是我一个男子汉不能承担应该承担的责任,那还算什么男子汉?”
“什么是男子汉的责任?有人安邦,有人治国,有人生儿育女,还有人著书立说,不平则鸣。屈原有《离骚》,司马迁有《史记》,这就是承担了男子汉的责任,你就好好地完善《红楼梦》吧。”
“多谢表姐,霑儿必将殚精竭虑写好《红楼梦》。”
“你这样做才是我的好弟弟,老太君没有白疼爱你;你也可以无愧于曹家的祖宗了。”
思玉的话让曹雪芹很是感动,一位女子难得有如此的胸襟与见识。
曹雪芹把思玉视为同道知己,他很虔诚地请思玉为《红楼梦》提出批评。
思玉无异是《红楼梦》最权威的批评家,是最忠诚的读者。没有谁能像思玉这样投入真情地去读《红楼梦》。除曹雪芹之外只有思玉才能够真正地了解书中的人与事,只有思玉能够拨开那一层迷雾看到真正地“花”开“花”落。
在《红楼梦》中思玉找到了昔日的时光,找到了自己的影子,有时真如同又回到了兄弟姐妹身边,与他们一同喜怒哀乐。每次读《红楼梦》都会亲临其境般发出由衷地感叹。
“这个‘英莲’名字倒是好听,那命运却不好,真是‘应怜’啊!”抬头看看曹雪芹思玉又说,“在苏州你说‘把真事隐去,假语存焉’,知情者看来,真事没有隐去,只是实话假说罢了。我们这一大家子儿女哪一个不是‘应怜’啊!这甄家祸起元宵节后,抄家之祸(指曹家被抄)我记得是在元宵节前。”
曹雪芹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很是沉重。
思玉顺手在书上加了注:“好防佳节元宵后。”
思玉说:“把元宵前改为元宵后是有意为了模糊知情者?”接着写道:“前后一样,不真云‘前’而‘云’后是讳知者。”
“你这样一批岂不全都露了真面目?”曹雪芹问。
“如果一点儿眉目也读不出来,你这《红楼梦》还有什么意义呢?这样一批就是为了真真假假,就应让看客能探究出一些真事来。”
“即使这样,众多看客也难免雾里看花啊。”
“说心里话,我真想把假语剔去,让真事浮出,无奈啊无奈!元春省亲一事,实实在在是写康熙爷南巡吧?”
“这一点你可不能点明啊!”曹雪芹加重语气说。
“哈哈,我是疯子吗?”思玉看着曹雪芹那吃惊的样子,笑了。
曹雪芹说:“不是我杞人忧天,实在太残酷了,不得不防啊。”
思玉点点头:“这我知道,我会有分寸的,我也是大难不死之人。”
曹雪芹会意地点点头。
曹雪芹回黄叶村之后,他的朋友们都来过黄叶村,只有敦敏因公差外出没来,托敦诚带来了一封信,表示慰问,并且派仆人送来酒、肉、米。
曹雪芹对敦敏除了感激之外还真有些思念了。听说敦敏已经回到京城,曹雪芹决定去拜访。
敦敏住在北京内城西南角太平湖畔的槐园。
古人这样描绘此处景色:“平流十顷,地疑兴庆之宫;高柳数章,人误曲江之苑。当夕阳衔堞,水影涵楼,上下都作胭脂色,尤令过者流连不能去。”(震钧《天咫偶闻 》卷二)
几场秋风几场秋雨,西山的黄叶已经开始飘零。
选了一个没有雨的日子,曹雪芹便从西山去了槐园。
敦敏一见曹先生来访,自然是喜不自禁。
“先生这次来可要多住些日子。”敦敏说。
“明天是个好天,我就回去吧,你还有公事,到冬天空闲了我再来。”
“我把公事已经安排妥了,特意抽时间陪先生的。”
曹雪芹笑笑说:“冬天空闲,有的是时间嘛。”
“先生,看样子今年雪要大,冬天不方便。”
“哈哈,这你又错了,那才是喝酒的好天气。外面大风吹雪,屋内围炉一坐,酒温得热乎乎的……哈哈,我想着都美。”
“先生又忘了,你不是喜欢踏雪寻梅吗?雪天,我们还是到黄叶村去好。”
“看样子你一定不想让我走了?”
“当然了,好久没有与先生交杯换盏了。这一年多了,总是思念先生,想先生的教诲。你今天来了,我怎么舍得让您走?”
“好,恭敬不如从命。”
“这就对了,这里与黄叶村一样都是你的家。”
“雪芹我交了你和敦诚这样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啊!”
敦敏忙说:“先生,这话应该是我兄弟俩说,先生是我们的师长也是挚友。”
“彼此彼此,人生得一二知己足矣。”
就这样曹雪芹在槐园住了数日,城内的朋友听说曹先生来了,也都来做陪。
秋雨连绵,夜里又落了一场,正所谓秋风秋雨愁煞人。稀稀沥沥,从夜滴到明,让人心烦的很。好不容易煞到天亮,曹雪芹就穿衣下床,也没梳洗就走出户外。
雨丝飘洒,空气湿漉漉地好像抓一把就能攥出水来。
气温也不是很低,但是这潮湿却让人感觉更不舒服。
曹雪芹裹紧了衣衫,在槐园里漫步,这漫步真是没有兴致。躺在床上更是辗转反侧,无奈只好顶着这让人汗毛孔都紧缩的潮湿,漫步在衰叶飘坠的槐园里。
忽然,曹雪芹想到,要是有酒就好了,热乎乎地喝上几杯,去了这湿气,身子暖暖地,人就舒服啦。
可是这飘着细雨的早晨,连狗都趴在窝里懒得动,到哪里去找酒?
就在曹雪芹郁闷懊丧之时,迎面走过一个人来,曹雪芹眼前一亮,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快步迎上去。
“来来来,真是吉人自有天相。你可真是及时雨啊。走,走,陪我喝酒去。”没等敦诚反应过来,曹雪芹拉着他就走。
“先生什么事这么急?”
“喝酒去。”
“喝酒?”敦诚疑惑地问。
“是,喝酒。我酒渴了,你看这鬼天气。”曹雪芹怨起天来。
“我哥呢?”
“你哥还没起床呢,下人也都在睡觉。”
“先生何不多睡会儿?养足了精神,多找几个朋友痛痛快快地饮一场。”
“凄风苦雨,无法入眠,连梦都做不成。想起了当年在成都的杜甫。只是我比他心事少,他一个贫病不堪的老头子,上忧国君,下虑黎民。”
“哈哈,你不是也在为国君而操心吗?”敦诚玩笑地说。
“国君有多少大事身边的能人贤士还忙不过来?需要我费心劳神吗?我自己的事还做不了主呢,哪有闲心去‘上忧其君’?想‘下忧黎民’又爱莫能助。所以,我睡不着的时候就起床。一夜难眠听风雨,不如槐园看落叶。谁知,偏偏又酒渴了,你真是我的救星啊,一棵大稻草。哈哈!”
敦诚让曹雪芹说得忍俊不禁。
“先生,您真是有竹林遗风啊,与先生同饮共醉真乃当今士人之一大幸事。”
“是吗,一大幸事?今天你可又要高高兴兴地掏银子啦!”曹雪芹幽默地说。
“掏银子怕什么!先生,贺鉴湖(贺知章)与李太白(李白)饮酒时把腰间佩戴的金龟都换了酒。人家那金龟何等珍贵,是三品大官的佩饰啊!何况这区区几两碎银子!”
曹雪芹听敦诚这么一说,朗声大笑:“好好,今天又要开怀大饮了,你带的银子可够吗?”
“我带的银子?我没带银子啊!”敦诚忽然想起来自己并没有带银子,有点尴尬。
曹雪芹看出敦诚窘迫,忙说:“没什么,不影响喝酒,我赊账。”
敦诚是皇室子弟,曾不赊账的。
敦诚说:“先生,贺鉴湖不是把金龟抵了酒钱吗?阮遥集(阮籍之孙)也用金貂换了酒;我虽然不及二位先生狂放,但也不能让先生去赊酒啊!”
“哈哈,我是酒账常常赊的啊。”
“今天不至于吧,先生?我虽然没有金龟与金貂,但是腰间还有一把佩刀;虽然不是宝刀,但用来换酒还是可以的。”说着敦诚拍拍腰中的刀。
“使不得,使不得。”曹雪芹连忙阻止说,“你是皇室子弟怎么可以没有佩刀呢?”
“皇室子弟,哈哈……”一听说自己是皇室子弟敦诚仰天大笑,“皇家子弟又如何?哈哈……先生,晋代吕虔那口宝刀,谁佩戴上它可以位至‘三公’。先生,吕虔不是也把宝刀赠给朋友了?何况我这样的刀呢。”
“说得好,功名利禄就如眼前这随风飘去的落叶,转眼即逝。”
“再说,我这佩刀挂在腰上也真是累赘,一不能带刀亲临边疆征讨杀伐,二不能用来换头黄牛耕田,还有什么用处?今天用他来换酒喝最合适了。”
“好,那就佩刀换酒,喝他个畅快淋漓。”曹雪芹击掌赞叹。
二人兴高采烈地找了家酒店,喝一个翻江倒海。
敦诚酒到酣处,诗兴大发,引吭高歌:
“……
我今此刀空作佩,岂是吕虔遗王祥。
欲耕不能买犍犊,杀贼何能临边疆?
未若一斗复一斗,令此肝肺生角芒。
曹子大笑称快哉,击石作歌声琅琅。
知君诗胆昔如铁,堪与刀颖交寒光。
我有古剑尚在匣,一条秋水苍波凉。
君才抑塞倘欲拔,不妨斫地歌五郎。”
曹雪芹听出了敦诚歌唱的意思,他是劝自己乘着酒兴,挥剑斫地奋而高歌以吐胸中积压已久的郁愤。于是曹雪芹又干了一杯,站起来仰天歌啸,其歌声如泣,如诉,如吼,如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