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彼岸,罗靖宇换了套天蓝色的家居服,坐在地毯上,拿出画册翻了起来,画里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个人,那是他这五年来,关于她的所有回忆,想起了,就画一张,这么多年下来,抽屉里全是画册,罗靖宇看着画中带笑的人,用平时哄赵小满的语气说道,“最温柔的是你,最绝情的也是你,我都打算原谅你了,可你为何又要这样,一声不响的就回国,不是说好,来找我吗?”
罗靖宇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直到不经意间拿到放在最下面的那本相册,那是他平时不敢触碰的东西,可今天不知是他借着酒劲还是酒劲借着他的不甘心,翻开了那本尘封已久的相册。
入眼的就是那张面目全非的照片,虽事隔多年,可每次看到那张照片,依然让人心疼得喘不上气来。
那是一张一看就是被撕后,又重新用胶水小心翼翼给它固定住,历经沧桑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两位少年,眉目带笑,嘴角上扬,眼里都透着光。
罗靖宇不知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再醒过来,是被屋里窗帘突然拉开的声音惊醒过来的,他抬手遮了遮阳光,声音带着些许酒后及刚睡醒的沙哑,“出去。”
房间里的人像没听到他说话一样,继续拉着窗帘。
“张嫂,我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吗?”语调平缓而沙哑,又莫名的带着点委屈,“拜托你出去好吗?”
“是我。”郑雨轩放开手中的窗帘,站在窗边看着躺在床上的人,阳光因为没有窗帘的遮挡,直接照了进来,打在罗靖宇的脸上,有种说不出来的落寞。
“怎么了?你还好吗?”
罗靖宇听到这话,落寞的脸上闪过一丝喜悦,可也就那么一瞬间,在看清来人时,脸上的喜悦收了个干净,看起来更落寞了,这样的神情,郑雨轩见过,且不止一次。
郑雨轩跟罗靖宇做了多年的兄弟,即使罗靖宇平时不多提,他也知道,罗靖宇心里有一个人,且这么多年念念不忘。
“张嫂给我打电话,说你两天都没离开过房间了,她又不敢随意进你的房间,所以……”郑雨轩说着就坐在他的床上,看着他“你到底怎么了?”
罗靖宇依然保持着抬手遮着眼睛的动作,一动不动,一副又睡过去的样子,久到郑雨轩都以为,他是真地睡着了,正打算离开,就听到床上的人,说了一句,“她……不来了,她直接……回国了。”
就这么一句话,罗靖宇竟然停顿了两次,这几个字好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郑雨轩听懂了。
多年的默契让郑雨轩听懂了此时他话里隐藏着的失落及心疼,懂他前些日子的高兴,也懂他现在的失落,他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让他的好友念念不忘,以至于,一个动作,一句话,都能带动他所有的情绪,他不了解,也没经历,所以无权去批判,作为好友,唯一能做的,只有陪伴。
郑雨轩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好友,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腿,那是一个安慰的手势。要搁其他人,他肯定大大咧咧的来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不就是一个女人吗?至于吗?可对罗靖宇他说不出口,这么多年,他是唯一,一个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的,他不知道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可之后发生的他都知道。
郑雨轩不由得思考,“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想听故事吗?”
郑雨轩点点头,又反应过来,他闭着眼睛看不见,刚打算开口说话,罗靖宇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他好像是压抑了太久,久到急需一个发泄口,一个倾听者,反正不论什么情况,这个沉积在罗靖宇心头,久病难医的故事,就伴着八月的阳光,朝郑雨轩娓娓道来。
我从未遇到过像她那样的女孩,第一次见面,就问我,“怎么了?你还好吗?”语气里透出的熟捻,好似我俩不是第一次见。
说完这几句后,罗靖宇像是陷入了回忆。
郑雨轩没催他,就静静地坐在床上,等他慢慢讲。
一切或许始于那个地方,那个当下,我坐在行李箱上,四周散落着衣服,听到声音,我抬头,就看到她,站在满目翠绿的玉米地里。
郑雨轩看着他那常年不开笑脸的好友,在说完这句话后,笑了一下,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不禁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才能令他好友念念不忘,想起来都嘴角上扬。
她戴着一顶草帽,扎着双马尾,左手抱着一个翠绿的大西瓜,右手拿着瓶可乐,穿着一件红色的短打小褂配一条蓝色的短裤,脚上还穿着双应该是自家做的布鞋。
她见我不说话,就顺着林荫小道走下来,合身的红色短打小褂,领口还盘了几个纽扣,扣子直接扣到衣服最上面的那颗,露出纤细的脖颈,蓝色短裤因为太大,随着她的动作左右起伏,露出匀称的小腿,就一刹那的时间,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她就站在我面前,鼻尖冒着小细汗,看着我,又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她一直在问我,“你还好吗?你还好吗?你还好吗?”
不像大多数人问的那样,他们就像那天已经问了上百次一样随口一问,可她问得很认真,好像对她来说,其它事都不重要了,我当时就在想,我从未见过她,她怎会,她怎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我过得并不好。
这是我关于她的第一个记忆,至今言犹在耳。
“怎么了?你还好吗?”
郑雨轩想到刚才自己无意间说的话,“难怪,你刚才看了我一眼,是透过我,看到别人了吗?”
“嗯。”
郑雨轩吃惊于他的坦荡,这么多年,罗靖宇从来不提感情,那么多人喜欢他,可他好像与异性绝缘,除了工作,剩余的时间,都留给了赵小满,要说这么多年,他唯一的爱好,可能也就是墙上的那幅看起来就很有喜感的画,总是要日夜欣赏。
很多次,郑雨轩听到赵小满冲画里的人叫“妈咪”,他私下里,朝罗靖宇说过很多次,让他赶紧成家,再不济找个女朋友,总好过,一小孩天天朝画里的人叫,“妈咪。”
罗靖宇只是摇了摇头,一脸平静地说,“他喜欢,就好。”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郑雨轩也曾向他打听过,此画出自谁手,那粗犷的线条,夸张的配色,到底是出自那位名家之手,才让他爱不释手,多次询问未果之后,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那父子俩有病,且病得不轻,现在看来,有病的可能是自己,这么多年,原来小丑一直都是自己。
罗靖宇没有否认,闭上双眼,念出这句话,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以前的小村庄。
初遇时的场景,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依然历历在目。
那是2002年的夏天,罗靖宇的父母一如往常的坐在沙发上,用像是在谈论天气一样的语气述说着他们已经离婚的事实,罗靖宇的父亲整天忙于工作,常年不回家,他妈妈早就在多年的婚姻生活里,消耗完了当年那岌岌可危,脆弱不堪的爱情,也失去了终年等待的心,他们结婚源于一场意外,但离婚却是必然,毫无悬念。
离婚的手续办得很利落,财产分割也很清楚,唯一让人意外的是,罗靖宇在他母亲难以置信的目光里选择了他父亲。
当然,震惊的不止只有他母亲,他的父亲同样很意外,这就好像是,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可最终没下,罗松以为他除了代步的汽车外会一无所有,可他有了儿子,人生总是充满了像这样意料之外的惊喜。
罗松对儿子会选择他,有点不真实感,亦或者是高兴过了头,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全年无休的人,竟然在家陪了他两天,家里的厨房,烟雾缭绕,好像要直接原地得道成仙似的,再看看客厅,面目全非。
最终,还是罗靖宇打破了沉默,“我回奶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