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年前1
云南。深山。茅屋。
清晨的阳光透过高高的樟树的叶子洒在似火的山茶花上,母亲就坐在山茶花前,摇着拨浪鼓,逗着摇蓝里的弟弟。而父亲和我正在屋里做一些陶土花瓶。
“我最喜欢这个。”我指着其中一个大肚子红陶花瓶说。
“瞧你那小猫脸,墨儿。”父亲伸出手,用手背抹抹我脸上的陶泥。
母亲抱起弟弟朝这边走来,手里还摇着拨浪鼓,“咱们去看看姐姐的小花脸,跟小花猫似的。”
突然,伴随着两声枪响,母亲灿烂的笑容僵在那里,像一朵盛开的山茶花,缓缓坠入泥土。弟弟的笑声、拨浪鼓的声音、清晨鸟儿的啁啾全都堙没在清晨的阳光里。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桌上的素胚。
杀了我母亲的那个大块头畜生踏着我母亲的尸体走进门,他狠狠地踢了一脚我母亲的肚子。
母亲紧紧抱着弟弟的双手松开来,弟弟滚在泥土里。
那个畜生将手枪对准了我父亲的脑门,父亲将我护在身后,我紧紧捏着拳头,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没想到父亲竟然一脚踢飞了那张放着陶土的木桌。那个大块头用粗壮的胳膊将木桌撞了成了两半。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鲜血,看着我露出狞笑。
父亲把我拉到了身后,推着我慢慢向准备烧制陶土的火炉靠近。突然父亲将我推到桌下,他顺势从火炉中撤出一只燃烧着正旺的木棍,狠狠一把打在了那个大块头举着枪的手上,他的枪掉落在地上。
火苗引得他的衣服烧起来,他趴在地上打起滚来,想要扑灭火焰,嘴里不断地骂着。他太阳穴上的青筋暴突,上面那条长长的蚯蚓一样蜿蜒的伤疤变成了肉红色。
父亲朝我使了一个眼色,我冲过去,一把拿起地上的手枪,指着地上那个畜生的脑袋。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枪,你他妈地没听到吗?”紧接着,一名和我父亲年纪相仿的老兵端着手枪冲进屋里,看起来他非常愤怒。他栗色的头发和大胡子随着他大口地喘气,在阳光下一起一伏。
他皱着眉头,看看我,又看看我的父亲,他的眼神看向我父亲时,由愤怒转为内疚。
只是那个畜生不以为然,竟然坏笑着看着我说:“Sir,the document says only this fuk man is wanted, and we can dispose of the others at will. Nice girl, put down your gun, baby.”
“呸。”我一口口水啐在他的脸上,我紧紧握着手枪,感觉手心在冒冷汗。
他竟然用手摸摸自己的脸:“Sweety saliva.”
那个老兵又羞又恼,“That’s too much, David. I can’t save you.”
“墨儿,有时候等待会让你失去机会。”
“砰。”我按下了扳手。
咸咸的眼泪稀释了溅在我脸上的腥腻鲜血,污水顺着我粘在嘴角的头上流下来。我哭着朝他的身上又补了一枪、一枪又一枪。汩汩鲜血从他身上的血窟窿里不断地涌出来。
直到父亲从我手中夺去手枪,我瘫坐在地上。我爬过去,把弟弟抱在怀里,捡起他粘满泥土的拨浪鼓,在袖子上擦了擦,我掰开他轻轻攥着的小手,把拨浪鼓塞进他手里。
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老兵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Sorry,I’m late, Abel.”
“William,你还是来了。”父亲脸上没有表情,他用中文回答那个人。
“那些人逼我来找你的,他们绑架了Elsa,还有Leo。对不起,对不起,Abel,我晚了。而且我说了,让他们不要杀。”他掩面而泣,不流畅的中文听起来很奇怪。原来父亲的英文名字叫Abel.
“不是你的错。他们?你是说,还有其他人?”
一个男人的脚步声闯进我的耳朵。
还没等我看清他长什么样,那个叫William的男人已经一枪打在了他的心脏上。
接着又来了七八个士兵,但都是同一个下场。
“Abel,他们会找到我。因为,我身体里有tracking device。我们完了。” William手里的手枪随着他的身体一起落在地上,他瘫坐在那里。
“Elsa,Leon怎么样?”父亲蹲在母亲身边,轻轻将母亲的眼睛合上。她还是刚才微笑的样子,现在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我把弟弟放进母亲的怀里。
“他们到瑞典了,我把他们放到瑞典。放心,他们安全。只是,我对不起你,你的家人。”他低着头,紧紧攥着的手指在互相摩挲着。
“我不怪你,好兄弟。”父亲拍拍他的肩膀。
William将身体背过去,他好像在偷偷的抹眼泪。
“让我跟孩子和她告个别吧。”父亲拉着母亲的手,眼睛红红的。我趴在妈妈的身上,小声啜泣着,那个时候,我希望我可以死,我能和父亲一起死,这样我们一家就能团聚了,还像以前那样过着开心平淡的日子。
那天,父亲和我在山茶花树下挖了一个很大的墓,他说,要让母亲和弟弟住得宽宽敞敞。在将母亲和弟弟安置在那里之后,父亲拉着我的手离开了那里。
我本想把拨浪鼓带走留个念想,但是墓里冰冰凉凉,也没什么好玩的,最后我还是把它留给了弟弟。
父亲摘下两朵最大的山茶花,放在母亲头上。他俯下身子,亲了亲弟弟的脸颊,从他脖子上摘下了一个核桃项链。我看着泥土一点点、一点点将母亲和弟弟淹没,最后只剩下一个大大的土丘。
“他们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
“告诉我。我要报仇。”虽然那个叫William的男人就在身边,我还是大声说着。
“这一切该结束了。都是我的错。”父亲叹了口气。
“我们快走,不然,他们来了。”William的额头上有汗珠渗出来,他着急了。
父亲点燃了火把,一把烧了这里所有的一切。弟弟的摇篮、我的陶土花瓶,父亲给我做的木马,妈妈一针一线为我缝的衣服……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在了。
熊熊的火烧起来了,越烧越大,将我所拥有的一切全部化为灰烬。
难道我们拥有就为了失去吗?
父亲让我当马骑,弟弟坐在地上挣扎着学走路的样子,妈妈把热腾腾的饭端到桌上,我们围坐桌前……火光中,这一幕幕在燃烧着。
腾空而起的火苗热烈、刺眼。让我看到就会流泪。
我拉着父亲的大手,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
“走!”
父亲一把抱起我。撕心裂肺的哭声伴着火光冲上天际。
“墨儿,你要坚强。就算这世界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你要走了吗,爸爸?”
父亲摇摇头。
我紧紧抱着父亲的脖子。不要再夺走我最后的温暖了,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