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玉瑶有些心绪不宁。
没有沈觅在身边,做什么都没有安全感。
涔儿打小就跟在玉瑶身边,虽然少城主表现得一如既往,但她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小姐,你是在为什么事烦恼?害怕有刺客再来吗?”
由四匹精挑细选的健壮马匹拉动的马车平稳的行驶在道路上。
里面没有一丝颠簸,安静的像是坐在屋子里一般。
玉瑶轻按额头,敷衍地回答道:“没什么。”
“小姐~”涔儿拉长声音,撒着娇,她知道这是对付少城主最好的办法,少城主心软得很,只要自己一撒娇,便什么都愿意答应自己。
“你就跟我说说嘛,你整日闷闷不乐的,涔儿也高兴不起来了。”
玉瑶脸上浮现出一丝疲倦的笑意,宠溺地戳了戳涔儿的小脑袋瓜,说道:“你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出城之前,你不是百般恳求我,这次一定要带上你,说什么要好好欣赏一下城外的风景。”
“可是,”涔儿翘起琼鼻,委屈地说道:“我家小姐不高兴,我哪还有什么心情看风景。”
“我没有不高兴,”玉瑶缓缓摇头,牵动着发钗上的流苏发出清脆响动:“我只是觉得,让沈大人独自前往晴眉镇,会不会有些不妥,毕竟人生地不熟,惹出什么事端来可如何是好?”
“我就知道!”涔儿不满道:“小姐你又在想那个坏蛋。”
玉瑶轻斥道:“不许胡说,沈大人是我的门客,要以上宾之礼相待。”
见涔儿躲在一旁生着闷气,旋即又轻笑道:“涔儿,你可知我为什么这般看重沈大人?”
“还能因为什么,”涔儿不屑地说道:“就是机缘巧合之下,他救了小姐性命呗。”
涔儿气不过,又道:“只不过那天在清远山的人恰巧是他罢了,换做是我,我也会不顾性命去救小姐的。”
“这个我自然知道,”玉瑶笑了笑,说道:“单论忠心,你甚至要胜过沈大人,只不过,我看重他的并非是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涔儿很想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想得到少城主的宠爱。
“沈大人行事,不为功名利禄,不为强权霸政,单单为了心中的一个‘善’字。”
“清远山那晚,他救我,不是因为我少城主的身份,只是因为我是个弱小无助的女子。”
“‘添衣节’晚宴,他更是不怕得罪父亲与姐姐,帮助我一个没权没势的二小姐。”
“这是因为,他认为众人诬诟欺辱我是‘恶’,所以他宁愿抗衡权贵,也要扬善惩恶。”
涔儿听她说得笃定,也有些信以为真,但又想起每次沈觅找茬的样子,忍不住说道:“那家伙就是个无赖,哪有小姐说得那么好。”
玉瑶微笑,“他这个优点,可能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只有每次触碰到他的底线之时,才会被彻底发掘出来。”
“虽然外人看起来他像一个喜欢意气用事,做事不计后果的人,但这份善恶分明的态度,正是我欣赏他的地方。”
涔儿撇撇嘴,不屑道:“这不就是小孩子嘛。”
“谁说不是呢,”玉瑶笑了笑,贝齿半露,“人长大之后,都会遇到各式各样的困难,聪明人会选择趋利避害,美其名曰成熟稳重。”
“但殊不知,成熟稳重的背后,往往放弃的是孩童般的纯真。”
“真正的圣人,是在遇到生活的摧残之后,依旧能够保持善良的冲动。”
“而这份冲动,正是沈大人最为令人钦佩的品质。”
“哦,”涔儿恍然大悟,“难怪那日小姐在轿中,才会问沈大人愿不愿意为了你再冲动一次。”
玉瑶嘴角微微上扬,颇为自得地说道:“那你还记得,他当时怎么说的?”
“他说,”涔儿见她高兴,只得配合地说道:“心之所善,百死不悔。”
末了,又觉得有些太便宜那个家伙,揶揄道:“说得信誓旦旦,就好像真的死过一样。”
“所以啊,”玉瑶笑容不减:“他心中向善,我心中亦向善,就算我们二人产生了分歧,我也不会担心他背叛我,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君子之交。”
“是啦,是啦,你们都是君子。”涔儿年岁太小,读的书也不多,每次少城主给她灌输这些大道理,都听得她头晕脑胀。
涔儿附和着应承完,嘻嘻一笑,凑到少城主身旁,挽住她的胳膊,道:“好小姐,这次到了晴眉镇,你可一定要带我出去玩玩。”
“我听内城的其他婢女说,晴眉镇可有意思啦,好吃的,漂亮衣服,都和浊染城大不相同,我还等着回去跟她们讲讲晴眉镇的趣事呢,就像每次商大人回来那样。”
玉瑶嗤笑道:“好啊,只不过我到了晴眉镇势必然有很多应酬,脱不开身,到时候只能让沈大人陪你了。”
“我不……”涔儿刚想拒绝,又转念一想,自己一人出门太过危险,小姐又不可能推掉应酬来陪她,其他人要么身份太高,要么身份太低,而且跟少城主的侍女同行,多少会惹人非议,似乎自己只有沈觅这一个人选了。
涔儿想了又想,终究还是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只好郁闷道:“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这时,轿外忽然响起高允洪亮的声音:“二小姐,离晴眉镇还有不足二十里的路程,段干家的斥候在此等候多时,询问咱们是休整片刻,还是立马入城。他好回去禀告,令段干家出城相迎。”
“高大人,”玉瑶朗声道:“临近晌午,大家应该都饿了,我们快走两步,让大家进城吃顿好的吧。”
“是。”高允应了一声,便没有了声音。
“唉,”涔儿叹了一口不符合她年龄的长气:“又要听那家伙唠叨了。”
听她这么一说,玉瑶的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一层笑意。
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原本外面整齐的马蹄声忽然杂乱了起来。
“这么快就到了吗?”玉瑶微微撩起挡光用的锦帘,朝外面张望。
队伍中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和高允攀谈。
“涔儿,出去瞧瞧,发生了什么。”玉瑶心中掠过一丝波澜,表面却不动声色。
涔儿应了一声,跳出了马车。
过没一会儿又上了来,她眉头紧锁,脸色不是太好看:“小姐,外面有个叫陆瑾的灰鳞卫说要见你。”
“那家伙好没礼貌,连高大人都不放在眼里,我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
陆瑾?
应该是去晴眉镇治伤的那个灰鳞卫。
玉瑶曾向高允打听过他的名字,毕竟驿站那晚,他的实力很是抢眼。
看来治伤很顺利,玉瑶默默地想着,但他找自己会是什么事呢?
刚才在队伍中似乎没有见到沈大人的身影。
玉瑶乌黑的眼眸转了转,说道:“涔儿,去叫他进来。”
陆瑾就在马车外面候着,很快便走了进来。
与大部分灰头土脸的灰鳞卫不同,他身上的鳞袍虽然洗的发白,却一尘不染,脸上也很干净,连一根梳漏的碎发也没有。
这幅模样,不像是打打杀杀的灰鳞卫,反倒是像个贵公子。
“陆大人,”玉瑶见他神色冰冷,不像是要说什么好事,心一下子便提了起来。
“涔儿说,你有事情要告诉我,是有关沈大人的吗?”
陆瑾微微颔首,声音冰冷:“沈大人被段干家抓走了。”
“什么?”玉瑶心中一惊,很难继续保持冷静,接连发问:“什么时候的事情?他现在情况如何?”
陆瑾答道:“少城主稍安勿躁,沈大人并没有性命之危。”
说罢,陆瑾看了看一旁同样一脸惊讶的涔儿。
“她……”
“无妨,”玉瑶心烦意乱,草草说道:“涔儿是我的心腹,有什么事直说就行。”
陆瑾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少城主可曾派沈大人先去晴眉镇暗中调查段干一族?”
果然!
玉瑶咬着发白的嘴唇,懊悔不已,明明已经知道段干家族和天人会可能有勾结。
自己又派他孤身前往这龙潭虎穴之中,他只不过是个七等持刀卫,为什么要将这么危险的事交给他。
陆瑾见她眼神飘忽不定,轻咳了一声,想要唤起她的主意。
玉瑶回过神来,苦涩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的确交代过他。”
“那就对了,”陆瑾道,“沈大人定是调查出蛛丝马迹,才会被他们抓了去。”
涔儿听了不由尖声道:“晴眉镇那些家伙是反了天吗?敢抓浊染城派来的特使,就不怕城主一怒之下,荡平晴眉镇吗?”
陆瑾微微叹息,说道:“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沈大人昨天在酒楼之中,与段干家嫡子段干檀胜发生了一些冲突,当晚,段干檀胜便遇害了,现在生死未卜,段干家是以行刺之名捉拿的沈大人。”
玉瑶喃喃道:“不可能,沈大人不是滥杀无辜之人,这其中必定有缘由。”
“对呀,”涔儿也跟着说:“把事情调查清楚不就行了?”
陆瑾道:“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没过多久,段干家便派人找到了我。”
“他们说,要与少城主定下三日之约。希望少城主简单巡查一番,三日之后便尽快离开,不要干涉他们的事情,要不然,沈大人的性命很难保住。”
“哼,”涔儿冷笑道:“这些家伙莫不是疯了,难道他们以为凭一个小小的末等灰鳞卫,就可以威胁到小姐了吗?浊染城的灰鳞卫,可是多如牛毛,每年都有数以百计的灰鳞卫因公殉职。”
陆瑾淡淡地回答道:“恐怕正是因为他们太了解浊染城的情况,所以才会以沈大人为要挟。”
玉瑶神色一变,惊声道:“你是说,他们知道沈大人是我的门客?”
陆瑾点了点头,说道:“沈大人近来名声大噪,如果浊染城有他们的内应,探听到消息并不难。”
说完,陆瑾抬起冰冷的眸子看向玉瑶,像是在逼问一般,说道:“少城主有何打算?”
玉瑶神色有些恍惚,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
半晌,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握了握拳头,说道:“三天,还有时间,我要在这段时间里,把沈大人救出来。”
陆瑾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语气似乎变得有些生硬:“少城主不打算遵守约定?”
玉瑶只当他是在担心沈觅的安危,并未多想,说道:“段干一族我要查,沈大人我也要救,父亲既然派给了我这个任务,我便无论如何都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陆瑾沉默半晌,没有再继续说什么,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古语有云: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其意是指,君子之交,大道相同而各抒己见,小人则表面和气,暗地各怀鬼胎。
——《浮世新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