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
沈觅皱了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
陆瑾不答反问,“你可知道天人会一直都与妖族暗中勾结?”
沈觅想了想,说道:“我倒是知道,只不过都是道听途说来的,真假未知。”
陆瑾忽然转过头来,平静的眸子注视着沈觅。
沈觅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耸了耸肩,道:“你看着我干嘛?”
陆瑾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还记得来得路上,我和你说过,清远山的尸体死相诡异,不像是寻常修尘者所为吗?”
沈觅一愣,继而想到些什么,“难道那个也是妖族所为?”
沈觅想起之前的推论。
难道那个神出鬼没的香气和自己胸前的黑手印,难道都是妖族所为?
沈觅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
不痛不痒的,一点感觉也没有。
这几日事情太多,他几乎都要将这黑手印的事情给忘了。
这时又听陆瑾说道:“我曾听段干应祺说过,妖族和天人会在浊染城的高层有内应。”
“当时我看到那些清远山的干尸,一直以为你和二小姐也是天人会的人。”
“但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沈觅疑惑道:“天人会不是与段干一族在合作吗?你会不知道他们的计划?”
陆瑾摇了摇头,说道:“段干应祺生性多疑,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信息透露给别人。”
“而且,天人会和段干应祺也只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他们的关系远未到互露底牌的程度。”
“那你们……”
沈觅刚想再问,忽然看到陆瑾神色一变。
“来了,快躲起来。”
沈觅不敢大意,连忙躲到那堆草垛后面,将干草盖在自己的身上。
躲好之后,他侧耳聆听,除了屋内火焰噼啪作响的声音,其余什么也没听见。
正当他怀疑陆瑾是不是听错了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入了耳朵里。
蹄声杂乱,显然段干应祺不是一个人来的。
过不一会儿,马蹄声戛然而止。
木门被推开,屋外的寒风瞬间倒灌了进来。
沈觅透过干草间的缝隙看到,段干应祺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手持马鞭,脸色阴沉,似乎带着一丝怒意。
“你怎么提前来了?”段干应祺声音低沉,虽说在提问,但听上去更像是斥责。
陆瑾将大门合拢,淡淡地说道:“途中出了些意外。”
“意外?”段干应祺瞪着他那双牛眼,问道:“什么意外?”
“你难道不知道吗?”
陆瑾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地坐到一旁,翻弄着快要熄灭的柴火。
“唔,”段干应祺迟疑了一下,道:“你是说天人会对少城主动手的事吧?”
“哦,”陆瑾应了一声,道:“原来天人会的目的是少城主,我还以为是你派他们来除掉我的呢。”
沈觅心中不由好笑,原来陆瑾这么能怼人。
段干应祺脸色闪过一丝怒意,强忍着没有发作,“他们天人会做事,向来不与我商量,这种事我又怎么能预料得到?”
陆瑾没有理会他,说道:“少城主还有两天的时间就要到晴眉镇了,你有什么打算?”
段干应祺冷哼了一声,说道:“她若是老老实实的呆着,我们自然井水不犯河水,但若是她多管闲事,就连她一起干掉。”
陆瑾淡淡地说道:“少城主这次可是有备而来,带了四名六难尘师和一众灰鳞卫,你确定要和她发生冲突?”
段干应祺干笑一声,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天人会那边派来了不少高手,别说是几个六难尘师,即便是大祭司亲自来了,也不能完完整整地走出晴眉镇。”
“不自量力。”陆瑾简单评价了一句,目光又转回火炉旁。
段干应祺打量着他,问道:“你还没跟我说,为什么提前回到了晴眉镇。”
陆瑾将自己的衣衫解开,露出后背,淡淡地说道:“治伤。”
伤口只包了一层纱布,早已凝结的暗红色血液几乎将纱布浸透,显得陆瑾整个后背都是血红色的,看起来格外骇人。
段干应祺刚要细看,却见他已经重新将衣服穿好。
“你的人夜袭驿站,不分青红皂白一通乱杀,连我都没能幸免。”
“要不是我技高一筹,恐怕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他娘的,”段干应祺咒骂道:“那些天人会的家伙,做事向来任性妄为,从不考虑后果。”
随即又对陆瑾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受伤的,等这件事结束,我一定会找他们讨个说法。”
“不必,”陆瑾抬眼看向他,说道:“我的伤无关紧要,但我希望这次行动,不要牵扯到少城主。”
“什么?”
段干应祺眯起眼睛,马鞭紧紧地握在手中:“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是为了你好。”
“你有没有想过,少城主如果出了事,会有什么后果?”
段干应祺哼道:“能有什么后果,大不了将罪过全都推到天人会那边去,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
陆瑾道:“没你想象的那么容易。”
“玉瑶少城主是大祭司最宠爱的徒弟,就在不久前,她被山匪劫持,险些丧命。”
“大祭司只一挥手,便荡平了整个山头。”
“连让那些山匪分辩的机会都没给。”
“如果少城主在晴眉镇出了事,你觉得晴眉镇和一座大山在他眼里能有多大的区别?”
段干应祺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陆瑾继续说道:“这三年来,我在浊染城中打探到了不少情报。”
“深知他们的实力有多恐怖,即便不算神官,单单是浊染城中的灰鳞卫也绝非一个小小晴眉镇所能对抗的了的。”
段干应祺道:“即便如此,我们还有天人会撑腰,浊染城想要动我们,也得掂量掂量。”
陆瑾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在晴眉镇做了太久的井底之蛙,不如到浊染城去看一看。”
“浊染城中,不可一世的天人会也只能像老鼠一样,躲在地下苟且偷生,但凡敢露头,便会被灰鳞卫诛杀。”
“传闻,神鬼莫测的二总管能洞悉浊染城百万人的一举一动。”
“别说是天人会,在浊染城,连作奸犯科的人都很少。”
段干应祺紧皱着他那杂乱的浓眉,沉声道:“二总管的名号我也曾略听说过一二,哪有你说得那么神,你该不会是在危言耸听吧?”
陆瑾道:“是与不是,你去浊染城走一圈自然就会见分晓。”
“你当初派我去浊染城当灰鳞卫,不就是为了让我打探他们的情报?”
“现在我打探出来了,你为何又不愿意相信了?”
段干应祺长叹一声,吐出一口浊气,说道:“我自然是信得过你,只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并非我一人能够决定的了的。”
陆瑾淡淡地说道:“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不要去招惹少城主,不然晴眉镇这些无辜的百姓都要跟着你一起受连累。”
段干应祺语气明显怂了不少,哼了一声,道:“她不来招惹咱,咱自然也不会自己找麻烦。”
陆瑾看了他一眼,说道:“天人会那边,有什么打算?”
段干应祺脸色变了变,半晌才道:“他们只说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具体的计划却是只字未提。”
陆瑾道:“天人会那边未必会安什么好心。”
“他们故意不在半路杀少城主,而留到晴眉镇,没准就是想让段干一族背锅。”
段干应祺神色陡然一变,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半晌,他又冲着陆瑾笑了笑,说道:“瑾儿,你这么说,是不是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陆瑾不会卖关子,听他发问,便坦言道:“少城主那边我可以去周旋,让他们不去查,至少查不到你的底细。”
“你则需要保障少城主在晴眉镇这段时间里安然无恙,切莫与她发生冲突,把大祭司的怒火引到晴眉镇来。”
段干应祺想了想,似乎在考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他转了转眼珠,眼神有些游移不定,“这次行动我们策划了很长时间,不能耽搁。”
“可一旦实施起来,必然要闹出很大动静,到时候很难不惊动少城主啊。”
陆瑾看了他一眼,语调中不经意之间,带着一丝情绪:“在你眼中,是宏图霸业重要,还是这晴眉镇数十万人的性命重要?”
“那自然是…”段干应祺脱口而出。
他刚要回答,却见陆瑾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神色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才道:“这个嘛,瑾儿,我从小就教导你,居上位者,万事要以民为本。”
“我这么做,难道是为了我自己的私欲?自然也是为了晴眉镇的黎明百姓着想啊。”
陆瑾注视他良久,才将眼神移开,缓缓道:“我在浊染城呆得这段时间里,听到过不少奇闻异事。”
“其中有一件案子,让我印象十分深刻。”
陆瑾望着火炉,语气平淡地开始讲起了故事。
“说是有一天两位民妇来击鼓鸣冤。”
“到了公堂之上,官老爷看到两人大吵大闹,便问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民妇哭诉说,自己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的小孩被隔壁邻居偷走,硬说是她的孩子。”
“另一个民妇也不甘示弱,说那孩子是自己所生,要让官老爷给自己主持公道。”
“官老爷问了手下,才知道这两人住的偏远,周围也没什么熟人,没人能给她俩作证。”
“他灵机一动,便命人将那小孩抱了上来。”
“他对两人说道,既然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就让老天爷来决定。你们二人就在这公堂上来抢,谁抢到了就是谁的。”
“于是两个民妇一人拽着小孩的脑袋,一个拽着小孩的双腿,便争抢了起来。”
“那小孩不足满月,身子娇嫩的很,被两人用力拉扯,顿时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声之惨烈,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正值小孩哭得撕心裂肺之际,突然,其中一个民妇放开了手,瘫倒在地上抽泣起来。”
“官老爷问她,怎么不抢了,难不成心虚了吗?”
“民妇哭着回答道,那孩子与自己骨肉相连,他每嚎一声,便如同针尖在自己心里戳一个洞,实在是不忍心再看他这么受苦了。”
“官老爷感慨,母爱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她能够牺牲自己而成全别人。”
“说罢,便叫人将另一个民妇打了出去,把小孩还给了他真正的母亲。”
陆瑾说完,抬头看向段干应祺,似乎在等待着他的答复。
段干应祺怔了怔,粗声道:“你想让我为了晴眉镇的百姓放弃这个计划?”
陆瑾淡淡地说道:“只是一个有趣的故事,怎么理解是你自己的事。”
段干应祺显得不屑一顾,“妇人之仁。”
“那民妇遇到了个明事理的官老爷还算好,但真如是遇到了个糊涂的,将孩子判给别人,谁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自己的孩子?”
“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即便我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公堂之上也绝对不会放手。”
“连这点小痛都忍受不了,便不配做我段干应祺的儿子。”
说着他略有深意地看了陆瑾一眼,说道:“你在浊染城这三年,变得心软了不少啊,瑾儿。”
陆瑾沉默,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篝火噼啪作响。
段干应祺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回话,哼了一声,站起身来,道:“你说得事情,我会考虑,少城主那边你也要多加留心,别让你的妇人之仁耽误了我的大事。”
说罢,大步走出了房间。
不一会儿,屋外疾驰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妖族在行衍朝一直都是邪恶的化身,普通人遇到残忍且难以解释的事情一般都会归咎于妖族所为。
——《浮世新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