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琼华咬牙切齿地瞪着沈觅,厉声道:“他一个小小的灰鳞卫,凭什么来命令我?”
“你怕是不敢吧?”沈觅盯着琼华,一字一顿地说道:“大小姐心思缜密,刚刚检验结果一出来,你就应该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还不明白的话,易岭这个名字不知道大小姐耳不耳熟?”
“放肆!”琼华绝美的脸蛋显得有些狰狞,“你敢这般无端揣测我,银鞘卫何在?把他给我拖下去!”
恼羞成怒了吗?
沈觅不禁冷笑,她越是这样,就越代表她心中有鬼。
在场的众人都是绝顶聪明之人,不用自己说,应该也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吧?
现在就差把那一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沈觅对大小姐没有好感,并不打算给她留面子。
刚要说话,却听慕容城主大喝道:“够了!还嫌不够丢人么!”
说罢,长袖一挥,站起身,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未光亭。
城主夫人也紧随其后。
“琼华,玉瑶,你们两个快点跟上来,主上这次真的生气了,你们快随我一起去认错。”
琼华狠狠地瞪了一眼沈觅,像是在说,咱俩的帐以后再算。随即跟了上去。
玉瑶脸上尽是哀怨,路过沈觅时,张了几次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城主离开之后,未光亭一下子喧闹了起来。
众人正议论之时,大总管朗声道:“诸位大人,主上的家事,咱们这些做属下的还是别过问的好。不然引火烧了身,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众人连忙纷纷附和。
大总管又道:“既然主上离开,今晚的宴会就到此为止吧,还请诸位三缄其口,不要在外面乱嚼舌根。”
沈觅叹了口气,没想到到头来是这种结果。
没有能够亲自戳穿大小姐的阴谋,沈觅心里多少有些不爽。
不过今晚他将浊染城最有权势的几个人全都得罪了个遍,恐怕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刚才自己看到玉瑶受了委屈,心里燃起一阵无名火,才会上前与大小姐对峙。
虽说他并不后悔,但总觉得有些奇怪,自己并不是喜欢冲动的人,怎么就没忍住呢?
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沈觅索性懒得再想,见众人纷纷离场,自己也打算退出去。
这时,大总管忽然叫住了他。
“沈大人,留步。”
沈觅身子一颤,停下了脚步。
毕竟现在还是人家手底下的兵,面子还是要给的。
沈觅转头换上一副笑脸,道:“大总管,不用您废话,明天一早我就递辞呈。”
大总管嗤笑道:“刚才还横眉冷目,怎么眨眼功夫,就胆小起来了?”
“就是,”大祭司一副不怕把事情闹大的样子:“小子别怕,你明天从灰鳞卫离职,后天便来我合偃阁,我给你个三羽神官当。”
大总管皱眉:“你虽是神官统领,但并无权任职,若真想选他为三羽神官,还需请示城主,城主亲笔书信递交到王都,等待王都的审批才行。”
大祭司怒道:“我没权力封官,你就有权力罢官了?”
大总管耸了耸肩:“灰鳞卫与神官不同,是浊染城自治的机构,除了金、银持刀卫需要主上亲自下令任免之外,其余人我皆可随意调配。”
“行了行了,”大祭司听得有些不耐烦,“不管怎么样,既然你不要他了,那就把他交给我便是,别总占着茅坑不拉屎。”
沈觅听得郁闷,刚想指出大祭司的语病,却听大总管说道:“谁说我不要他了?”
“哎,”大祭司叫道:“你这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
大总管笑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现在我灰鳞卫要商议要事,还请祭司大人暂且回避。”
大祭司冷哼道:“你们的破事我才懒得听。攸宜、驰骛,我们走。”
说罢,大踏步朝外面走去。
临走时还不忘说道:“小子,你既然是驰骛的徒弟,那就是我的徒孙,这浊染城中,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尽管来找我,我定要让他好看!”
虽然话是对沈觅说得,但那锐利的蛇瞳却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大总管。
大祭司离开后,偌大的未光亭中便只剩下沈觅两人了。
“坐下聊聊?”大总管收起一成不变的笑容,淡淡地说道。
沈觅感觉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这位大总管在浊染城可是位传奇人物。
大总管名叫张文甫,字临川。庶民出身,任职数十余年,比现任城主在位的时间还长。
他父母早逝,未曾娶妻纳妾,可以说一个亲人没有。
在位期间,倡导勤俭节约,并以身作则,生活俭朴,行为检点。
自己出行从不备轿,穿衣从来只穿粗布麻衣,官居高职,却在浊染城连一套属于自己的宅子都没有。
他从庶民一路走到大总管的位置,多少人想要除掉他,但从来没有人抓到过他的把柄。
沈觅想到这,不由咽了口口水,嘿嘿笑道:“大总管,不知找属下何事?”
张文甫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过于拘礼。”
沈觅心说不必拘礼的意思就是要打感情牌了呀,这可不是我擅长的环节,特别是和男人。
张文甫自己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伸手夹了两筷子菜,放进嘴里,细细品尝起来。
半晌,缓缓开口道:“这里桌子上的每一道菜,都能抵得上浊染城普通人家半个月的伙食。”
“只可惜,一场宴会下来,这些饭菜大多动都没动过,就要被扔掉,实在是有些太过浪费。”
沈觅深以为意。
不过他不能出言附和。
笑话,这宴会是城主办的,说宴会铺张浪费,岂不是相当于在骂城主?
张文甫见他不说话,自顾自地说道:“内城之中,这种程度的浪费比比皆是,让人看了不由触目惊心。”
“沈大人出自无根堂,自幼贫寒困苦,应该也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吧?”
自己的出身虽然不是秘密,但大总管能够知道,显然是调查过。
看来他是有备而来啊。
沈觅顿时感觉压力有点大。
“属下很少参加这种宴会,所以没什么感觉。”
张文甫笑道:“无根堂的施老和我是故交,他若是算你们这些无根堂孩子的亲爹,那我勉强也是你们的叔父。叔侄之间,没必要说这些场面话。”
好家伙,一场宴会下来,大人物集体和自己攀亲戚。
沈觅想要好心提醒他,大祭司是自己师公,他想做自己叔父的话,可就比大祭司差了一辈。
但看他表情,应该也不会在乎这些,便没有说出口。
说起无根堂,张文甫开启了唠家常模式:“许久没有联系,施老近况可好?无根堂现在怎么样?”
沈觅心想他既然问了,不如跟他诉诉苦,没准同为孤儿出身的大总管会生出恻隐之心,给无根堂拨些钱下来。
“施老为无根堂日夜奔波,积劳成疾,身体大不如前,已经退居二线了,没有了施老的人脉,无根堂少了很多金主,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沈觅并没有胡说,现在无根堂全凭小桑一人在支撑,虽然她精明强干,但比起施老,无论是人脉还是手腕都有一定差距。
张文甫叹道:“浊染城拨给无根堂的经费一年比一年少,我知道你一定心存不满。”
“但近年来,从无根堂出来的成年人,大多碌碌无为,能够成才的人少之又少,像你这样的栋梁之辈更是凤毛麟角。”
“浊染城每年耗费巨资,却收益甚微,即便是我有心想要帮忙,也实在难以向城主启齿。”
沈觅张了张嘴,没有开口。
张文甫皱眉:“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今晚未光亭之言,全如湖上清风,过目成烟,做不得数。”
沈觅深吸一口气,说道:“先祖当年创办无根堂,旨在扶贫怜弱,从未说过要得到无根堂一丝一毫的回报。”
“大总管将回报作为资助无根堂的标准,便如同父母只喜欢成才的儿女一般,实在令人齿寒。”
张文甫望着月光下碧波荡漾的湖水出神。
良久,才道:“沈大人可听说过‘易子而食’?”
“在饥荒时期,人们在死亡线上挣扎,为了保障其他孩子能够活下去,父母只能将最弱小的孩子交换来吃。”
“平民百姓如此,国家亦是如此。行衍朝如今天灾人祸不断,粮饷亏空,权衡利弊之下,只得作出如此决定。”
“试问如果粮食充裕,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活下去,哪个国家又不希望百姓能安居乐业?”
“但危机时刻,杀一人而利万家,才是最为正确的选择。”
张文甫望向沈觅,目光灼灼:“沈大人难道不愿意为了天下苍生,放弃自己的利益吗?”
好家伙,道德绑架。
沈觅淡淡说道:“杀一人以存天下,非杀一人以利天下,杀已以存天下,是杀己以利天下。”
“如果是我自己的利益,我可以选择放弃,但我没有资格决定别人的选择。”
笑话,小小电车难题能考住我?我穿越来可是带着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的智慧来的。
果然,沈觅说完,张文甫神色一怔,呆楞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神官隶属王都,八城虽为自治,但神官的任免则需要请示王都神官批准。
——《浮世新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