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琪妈也走了。是死在临终关怀医院里的,死前她已经不认识人了。她管宁琪叫“大姐”,管龙翠翠叫“妈妈。”
进入两千年后,万泉镇改为万泉区,宁琪住的紫石外街要拆迁了。修路要拆电脑行,要拆她住的小院。
冬冬考上大学住进学校,伍绍祖跑到他老姐家混日子去了。宁琪和龙翠翠就回了王家湾。
村里变化很大,一些老房子都拆了,有的人家干脆盖了二层小楼。宁琪十分感叹,觉得对不起龙翠翠,这些年拖累着龙翠翠。还是那所小院,由于不常回来,这么多年也没挑顶,房子也有的地方漏雨了。姐俩挤在厢房,请工修房。修了正房修厢房,重新刷了墙。把院子里的厕所和厨房重盖,修成现代的抽水马桶,厨房修了使用了液化气灶。
龙翠翠的地,现在也不用包给本家了。村里的青年都跑外打工去了,没人下田。村里的地统统都被外面来的粮商包走了。一年除给点粮食外,再给些包地的钱。小院沿墙的一溜让龙翠翠栽上了西红柿、黄瓜。龙翠翠说,“冬冬最喜欢吃西红柿了,他就喜欢吃西红柿拌白糖。”龙翠翠比宁琪还惦记着冬冬。总是往学校给他寄东西。什么山里的干果,春秋换的衣裳,冬天的羊绒衫……
山楂下来的时候,龙翠翠把山楂洗净,用开水一烫,就用手撕下外面的红皮。再用筷子捅出山楂的小仔,把山楂放在阔口瓶子里,放入冰糖,把山楂仔和山楂皮反复煮开,篦出红水倒进山楂瓶内,封好盖子。她不怕麻烦,做了好几罐子。等冬冬星期天回家的时候吃。
星期五她就呆不住了,催着宁琪,赶快回去,明天冬冬该回家了。
万泉区拆完了,给宁琪的住房在燕山市外环,宁琪不干,坚持要回迁。于是紫石外街新盖的六层红砖楼,就有了她一套三居室。哥哥姐姐跟她盘账,从老宁头没了时候算起,胡同东口铺子的房租是多少,她开电脑行也得同样算房租,这样所有收入算清,然后算老太太每月的支出是多少,扣除了母亲住院的花销外,余下的钱大家再平分。
大姐打算盘,二姐记录,嫂子盯着看着。终于结清了账,大家认可,于是哥哥姐姐就拿着钱走了。
父母都没了,兄妹也就难得再在一起相聚。一次是哥哥的姑娘相姑爷,请宁琪前去作陪参谋参谋。一次是大姐的孙子过百天,打电话给她,她不能不去。
冬冬大学毕业了,回来就说:“妈,我要考托福,准备去美国留学。”宁琪拿出存折,说:“就这些钱,你自己看着办。”
伍绍祖不管,冬冬愿意干什么都行,只要不影响他就行了。
冬冬真的考上走了,拿着宁琪的所有存款走了。尽管龙翠翠万般不舍,但她知道这孩子要出去闯个前程,她哭得稀里哗啦。
“大姨,我还回来看你的。”冬冬走的时候说。
搬进三居室,伍绍祖又办了退休手续。整天到外面和一帮子退休人一起唱歌跳舞。宁琪早就不和伍绍祖同床了而睡了。一人占一间屋子。饭还是一起吃。没了小院,没了冬冬,龙翠翠说什么都要回王家湾去。宁琪留不住她,她就走了。
一天,伍绍祖跟宁琪说:“我们离了吧。”没说理由,没要求再分割什么家产,两人到街道办事处办了离婚手续,他就带他退休工资卡走了。后来听说,是跳舞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东北女人,那女人带着个儿子,他给那女人拉车去了。
宁琪忽然觉得心里很轻松,从来没有的轻松。
冬冬走了,一直没有回来。宁琪夜里哭了几次。隔着大洋打电话,问他:“你毕业了也不回来啊?”
“还有博士后呢。妈,我总得搞出点名堂来吧。”
后来冬冬寄回一万美金,附言说:“给大姨吧,她不容易。”
宁琪去了王家湾,把换成人民币的八万多块钱给了龙翠翠。“冬冬想大姨呢。”
龙翠翠哇的就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嘴里喊着:“冬冬,冬冬啊……”
龙翠翠有些见老了,她已经是六十多的人了,宁琪也五十多了。她们好像回到了年轻时代。院子里养了鸡、又养了一条狗。这次,这狗叫“旺仔”。
旺仔长大了,也向旺财似的会讨好主人。也喜欢晚上卧在宁琪的身边。……漫漫长夜,宁琪抚摸着旺仔,是那么宁馨……
冬冬走了二十年了,其间,冬冬又寄回一万美金,龙翠翠到了没盼到他回来。有年冬天龙翠翠突然气喘,嘴里嘟囔着:“冬冬”就走了。
……
宁琪也老了,坐在洒满落日余晖的窗棂前,心中总是以前啊以前,那许许多多的往事。
冬冬,叫冬人,那是一个“佟”字啊。
“佟佟,你还好吗?”宁琪迷迷糊糊的想。
冥冥中,她好像又看见了佟佟,笑着向她招手。
完
写于二〇二一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