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老爷子领着冬冬出了东胡同口,在百货商场给冬冬买了身小海军服。冬冬跑到儿童玩具柜,喊着:“姥爷,要车车。”用小手指着柜里的遥控电动玩具车叫着。
“姥爷给你买,给你买。宝贝,别喊,听话啊。”老宁头招呼来售货员,也不问价,就买了这个玩具车。小衣服、玩具,装满了大提兜。领着冬冬出了百货商场往回走的时候,老爷子突然觉得肚子疼,站在路边,扶着路边的柳树,歇了一会儿。冬冬着急回家好玩刚买的车车,就拉老爷子的手说:“姥爷走吧,回家家。”老爷子看着冬冬,疼爱地说:“好,好,咱们回家。”走回家里,老爷子不知是累还是疼,出了一脑门子汗。龙翠翠连忙抱起冬冬,说:“姥爷累了,冬冬,大姨陪你回屋玩去。”
宁琪妈也出来了,看老爷子气色不好,捂着肚子,说道:“你这是怎么啦?”。
“我有点肚子疼,兴许昨天的剩饭有毛病,待会上趟茅房就好了。”老宁头对老伴说。说着回到屋里,就躺下了。宁琪妈给他盖上被子,就去了龙翠翠屋里。正看见龙翠翠拿出玩具车,看着说明书,给玩具安电池,又给遥控器安上小电池。冬冬说:“大姨,你快点啊。”
小电车在地上开动了。按一下遥控器画着喇叭的按键,小电车发出“嘀嘀”叫声。冬冬是个急脾气,“大姨,给冬冬玩,给冬冬玩。”
遥控器跑到冬冬的小手里,小手一通胡按,小电车一下子开到床铺底下去了。
“车车。车车。”冬冬叫喊着。
等到龙翠翠用扫把棍把小车从床底下掏出来,看看墙上的挂钟,快中午十一点了,忙对宁琪妈说:“干妈,你老先哄着冬冬玩会,快晌午了,我得做午饭去了。”说完,出了正房就奔向了小厨房。
这天,伍绍祖轮休,正在家里。躺在床上抽烟,看电视。家里的事儿,他从来没管过,自己也上不了手。反正一切有龙翠翠,家里也是龙翠翠当家。宁琪每个月把自己工资都交给龙翠翠掌管,买菜、交水电费、给孩子买牛奶,给老人买水果点心,怎么花都是龙翠翠安排;宁琪没管伍绍祖要过钱,是伍绍祖自己每月拿出四十块钱给龙翠翠,说是自己的饭钱和孩子的花销。
龙翠翠做好饭,把饭菜在堂屋八仙桌上摆好,就叫:“干爹、干妈吃饭了。”又出门喊;“老伍,吃饭了。”
人都来了,老爷子还在床上躺着。宁琪妈进屋说:“起来吧,吃饭啦。”一点动静没有。老太太掀开被子,只见老爷子脸色紫了,嘴里还有点进口的气。老太太一下子就吓得哭起来,“快看看,老爷子是怎么了?”
老爷子被急救车拉到医院的时候,没抢救过来,走了。大夫说:“是心肌梗死。你们来晚了。”
宁琪接到电话回到家里的时候,哥哥和嫂子、姐姐和姐夫们也都来了。
……
老爷子火化了。哥哥抱着骨灰盒走在前面,宁琪抱着老爷子遗像。一群人把老爷子骨灰暂存在燕城殡仪馆的骨灰堂里。由宁琪办了手续,交了费用。一群人出了建在小山上的古建式的骨灰堂。
四周都是遮荫的松柏,路边的栏杆里栽种的是宁琪不知名的花草。骨灰堂的台阶一级级地延伸到小山脚下,与远处的公路连接在一起。近处是小柏树墙围绕的一座座的老坟丘,远处是朦胧的烟雾中一片片的高楼。宁静与喧嚣,就这样的分成了两个世界。无数名不见经传的人们走了,掩埋了,荒没了,就跟没来过这个世界一样。那边是人寰,为了生存、挣钱、争斗、用尽了心机,就像磨刀石擦擦地磨下去;也许很多人还没有体会到,当生命快要终结的时候,是什么也来不及的,无从后悔,无法重来。多数人用自己的汗水上赡养父母,下照顾妻儿,就这样一代又一代……;人流如蚁,似乎一条看不见的队伍,向着永古的寂静走去……
龙翠翠在家里看着宁琪妈,看着冬冬。见一大堆人回来。就进了冬冬屋关上了门。
屋里首先传来了嫂子的哭声,“爹就这么走了,走前我们小妮还没看见爷爷呢?正本的孙女,也没见得什么好。一个外姓的小子,姓了宁,当成亲孙子似的。不管怎么说,她爷爷也得给她留点念想儿。”
大姐二姐也说,“我们出嫁那会儿家里穷,也就这么走了。不能说我们出了门子,家里的东西就没我们的份儿。”
宁琪妈哭着:“我跟你爸爸苦了一辈子,我又没个工作,你们走了以后,哪个给过我们老俩一块两块的。这几年,凭着东口的房租,老爷子是留下了几个钱。可我还得养老。”
宁琪说:“你们不用害怕,我不沾爹妈的。这东口的铺子的出租钱是妈养老用的,我一个子也不动,上了账行不?将来妈花剩下的,大家分。”
大姐说:“那这小院的房子呢?”
宁琪说:“现在我住着,我的宅子给了大哥,要不我折价给你们行不?”
最终宁琪掏出一万多,折给了两个姐姐。那是八十年代初期,宁琪这是掏出她的所有积蓄了。
哥哥姐姐都走了。小院剩下宁琪妈和宁琪一家人,还有她最亲的姐姐龙翠翠。
伍绍祖在小院里从来不多说一句话,他知足,有人做饭洗衣,有个年近中年却依然貌美的妻子,更重要的是有了自己的儿子……
八十年代,国企恢复了奖金制度,他们厂生产的又是紧俏货。日子比过去好过多拉。每年收夏收秋的龙翠翠都回王家湾几天。她把地租给了一个老赵家的本家。回去得算算租子。旺财寄养在本家家里,后来老了死了,龙翠翠很伤心。多少次宁琪要龙翠翠把旺财带回来,可是顾不上啊,乘车带条老狗,人家也未必让上车。旺财死了,不知死在哪里。有一天走了,就再也没回来。
龙翠翠每年回去,都打扫打扫屋子,收拾后院长的大枣,在村里收点山货,什么蘑菇、山楂、榛子的。尤其是山楂,她要弄回去给冬冬做红果汤吃。
包产到户以后,龙翠翠也分了八亩地。去了宁琪那里,她就收点租子,一年也不过一千来块钱。这钱她也用不着,加上过去卖中药的积攒,手里也有个五六千,她想攒着,将来给冬冬说媳妇用。
晚上她搂着冬冬,白天她看着冬冬。冬冬就是她的孩子,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