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他便翻身起床,这天他可以不去上学。拔去门栓将门一把推开,往河边去舀了口水漱口,左右咕噜两下便当作刷了牙。他是想用牙刷牙膏的,但家里唯一的一套已被鲁由拿去当了钱,他又已经没了余钱,也只能在河边简单漱一漱了。舀两勺水洗过脸,又从井里提出桶水放在家里,拾起个麻袋扛在肩上就向村口走去。路过村头烧煤的程叔家,程叔招呼他进去喝碗面,神坛摇摇头出门右拐,程叔就在后面嘟囔:“还是不愿喝我的面。”接着小跑到村口,朝神坛喊:“叔明早还做,觉着饿了你就来吃!”神坛肚子“咕咕”叫唤着,脚步没停。
村子东边是家垃圾处理厂,神坛常去那拾些还能用到的东西,屋里那床便是他拾回去重新拼起来的。他今天去的目的,是找双像样的鞋,顶替那破了底子的鞋。他想上学时看起来体面一些。他将那白衬衫整了整,敞开麻袋,寻一处水泥平地放了,才走向建立在泥土之上的垃圾山。从棵香樟树上折下段枝子,左手擎着墙上的藤蔓走上堆顶,右手握着树枝将垃圾挑到墙角。他翻到一个相框,从麻袋取出块布擦净了放进去。想想,却又拿出来。他认为母亲的照片配得上一个全新的相框。他笑一笑,将相框放在垃圾堆旁边,又攀上堆顶。三十来分钟,那麻袋里已铺满了一层底,墙角也被用垃圾堆起来高了许多。神坛觉得胳膊有些酸了,迎着垃圾堆下坡连走带跑下来,看看已经拾了多少东西。
鞋子虽说是没有,倒也拾了卷黑线,可以将那破底的鞋缝上一缝,也还可以先穿着,不过说到底还是有些失望。神坛收拾收拾东西,又将衬衫拽了拽,便就朝着村子走去。
拐出垃圾厂,神坛低着头,右肩扛着麻袋。却才走出一步,便一头撞到一人胸口,抬头一看,那正是他爹鲁由。来不及思考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鲁由就已经一把推开了神坛,一见是他,更是怒火中烧,揪着神坛的领子便喝道:“钱呢!养你到这么大你孝敬我老子的钱呢?”看着鲁由切齿痛恨的模样,神坛平静地说了两个字:“没有。”听到这话,再看见神坛那没有表情的脸,鲁由额上瞬间暴起青筋,一把将神坛朝着墙甩去。神坛猛地撞到墙上,麻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鲁由冲着那些东西踢踩着,一边拼刺刀般吼着:“没有!我让你没有!去上那什么,什么小学,初中,不学无术,不知道打工挣钱给你老子花,倒看看那什么学校把你教成什么样!捡的这些烂玩意,能有什么用?摆在家里给我丢人吗?不知好歹的玩意。”骂尽,鲁由转头就走。看着他进了旁边一家赌场,神坛眼皮跳了一跳,蹲下身,扒翻着地上七零八碎的东西。这么翻看了许久,也就一块老式的上弦手表还能用,其余就是些布、线之类的坏不了。
将能用的重新装回麻袋,余下的丢回垃圾厂,便往回走。他是左肩扛着麻袋,右臂在刚才的撞击之后有些麻木。不过好在走了一段路后,也就没事了。
他从麻袋取出块印着梅花的布,放河边洗了洗,那棕色的布转眼成了白色的手帕,他拿着将手表擦净,仔细地戴在手上,借着河面照了照,便摘下来放在床头,与那照片平排着。他换一身衣服又出门去,刚才那身因为在墙上擦了一回,已经脏了。他是要去王二虎家的。二虎是他小学同学,他爹见神坛吃不起饭,可怜他,便招呼到家里去,因为神坛成绩尚好,便邀他給二虎辅导功课,每日包饭,还有二十五元的授课费。起初神坛是不答应的,但看到二虎爹为二虎成绩愁的睡不着觉,自己又每日饿得站不住坐不下,便应着了。
二虎的成绩其实并没有提升多少,他画画很好,但对于学习他打不起一丁点兴趣,他认为神坛教的很好,是他不认真学。可神坛总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教学的经验不足,总把那二十五元钱里拿出十元来压在二虎的杯子底下。
敲开摇摇欲坠的板门,与久违的二虎拥抱叙了旧。其实也只有两天没见而已,但因为是毕业,两人相处的时间少了许多,便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二虎爹也是热情得很,拉着神坛就到桌子边坐下,端上碗热腾的面条。虽说算不上太丰盛,但对于神坛来说,已经是很好的一顿饭了。神坛看了眼面条,拿起筷子,咽咽口水,朝着二虎爹呵二虎说句“谢谢”,便瞪着眼睛看着那碗面。。二虎爹笑了笑,便拉着二虎进了屋。神坛也实在是太饿了,没再考虑,顾不上碗烫热,端起来便往嘴里送。吃过半碗,神坛也缓过了饿劲,用唾液漱一漱口,却觉得腔内面条的余味异常地美,他以为是自己太饿了导致的,再一低头,才发现那藏在碗底大个大个的虾。他身体一震,手中的碗险些滑落在地上。将碗中面条和汤吃净,剥好的虾还留在碗底,便进屋去找二虎他们。朝着二虎爹笑笑,转过头问二虎:“这两天学的怎么样?”二虎听见,立马拿出本书,急着翻开来,递给神坛指着给他看:“你看这个题,之前我做两个小时也没做出来,昨天尚才用了半个小时便写得跟那标准答案一模一样。这全是坛子哥你的功劳啊!而且,而且……”二虎爹朝二虎屁股踢一脚,向神坛笑一笑出去了。二虎委屈地看了看门口,揉着被踢的那边屁股,找到椅子坐下来。看着这两人,神坛总觉得有什么事,但没有再问,他觉得,该他知道的他总会知道。也就暂坐下来跟二虎讲着题。
果不其然,推开房门,二虎爹就已是两手交叉放在腹前,微笑着等神坛了。将他拉到桌前坐下:“小坛啊,我也知道,你天天来给虎子打理功课,很辛苦,还总不愿意收钱。但你看,之前村里还没有水费一说,今年开始,收起水费来了。我们家虽说有固定收入,但这水费一来,也确实没有闲钱了。你看……”“嗯,我明白。”神坛点了一点头,准备起身。二虎爹忙又拉他坐下,从包里抽出五十元钱,塞到神坛手里:“之前那些钱你都还回来一些,这虾你不喜欢吃,但这钱你一定得收着。你以后若是还愿意来,饭还是管够的。”说完这话,二虎爹推合神坛的手,拉着二虎回了屋。神坛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看,还是将那钱压在碗底,才走出二虎家。二虎和二虎爹在屋里听着脚步,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