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层的书房里,唯一的烛火轻晃,摇曳出一片虚像。
“斯莱德去找尼禄了?”如此昏暗的环境自然不可能有多明显的影子,但仔细观察的话,也不难辨清有书桌旁两个相对而坐的模糊轮廓。
“嗯。”修斯曼习惯性地伸向口袋,这才发现随身的烟卷都抽完了。
“你怎么想的?”卡洛狄娜蹙眉,“以他的性格,你指望他能承认错误?”
“我说会给尼禄一个合情的答复,但没说合理,”修斯曼早就考虑到了这一层,“现在斯莱德做都和公会无关了,因为这是他哪怕在考虑到可能会对公会利益造成严重损害后依然坚持的选择。”
“你把他当成了弃子?”
“我想让他明白什么叫疼,”修斯曼换了一种说法,“他和我们不一样,自从脱离教团成为佣兵后,他就基本没经受过什么更大的苦难,三百层面的孱弱环境又不能引起一名高位古神裔的重视。”
“所以你选了曾经令他为噩梦所困的尼禄,”卡洛狄娜稍微明白了一点修斯曼的动机,“但他会死的,如果他继续坚持自己的那份固执的话。”
“当然不会,”修斯曼似乎很信任尼禄,“他哪有胆子和整个第五层面敌对,只是一直撂不下脸而已。”
“是吗,”卡洛狄娜抽出半盒廉价纸烟,远远扔给对面的修斯曼,“要不要我给你讲讲以前在第五层面听说的,殒星‘错杀一千不放一个’的行动准则?”
“你觉得呢,”修斯曼接过烟盒,翻开盖子敲出一支点上,“以尼禄的脑回路,他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如果他对斯莱德下了杀手,虽然能够以命相搏重创遗血,但一定没法彻底把公会斩尽杀绝,更不可能拔掉每个潜在的秘密据点,”卡洛狄娜犹豫了一会儿,“虽然第五层面会因为他和公会为敌,但运输兵力也需要时间,战力没法衔接,这就给了公会的幸存者喘息的机会。”
“然后等第五层面的军队抵达第一百二十一层面的时候,公会早就启动了第二应急机制,遁入地下了,”修斯曼深吸一口烟卷,“假如第五层面想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就必须先确保将第一百二十一层面纳入自己的国土,但这样一来又会牵扯到各方的利益,战争冲突将不可避免。”
“那就得不偿失了,”卡洛狄娜接道,“你是看准了这点,才放心斯莱德一个人去找他的?”
“确切地讲,是我逼他去的,”修斯曼说,“抛开所有的利益相关不谈,这件事也是他有错在先,而且他的错误还不仅限于失言这一处,既然尼禄不会夺他性命,那叫他长长记性总不是坏事。”
“代价呢?”卡洛狄娜话锋一转,“你能想到的事尼禄不可能想不到,他不是那种会做亏本买卖的人。”
“……先欠着,”这次修斯曼的回答不像之前那样游刃有余了,“人情债。”
“你还真是欠了一份了不得的债务啊,”在社会底层混迹多年的卡洛狄娜比任何人都明白“人情”在某些时候意味着什么,“值吗?”
“值。”
“为什么?”
“因为驱使他今天这么做的还只是他自己的‘大义’,”修斯曼的鼻孔喷出一团灰烟,“等未来的什么时候,他动手的理由是别人给他的动机时,那就太晚了。”
……
房门推开,走出来的是尼禄,那份仿佛生来自带的沉稳内敛很难让人想象几分钟前的他还站在一片唯有他和他的敌才能看见的血红中。
“解决了?”抱着肩膀的姬莉法背靠门框,她是修斯曼设下的最后一道保险。
“你指什么?”尼禄转向姬莉法。
意识到哪不对劲的淡绿色女性扭头瞟了一眼门内,“呃……也算完事了吧。”
“所以他是谁?”尼禄也没走,而是拉上实验室的大门,低头想从姬莉法那得到一个解释,“我是说,斯莱德·壬苏米提恩以外的身份。”
“真奇怪,”姬莉法有点意外,“你是怎么知道他的姓氏的,读取了记忆吗?”
“壬苏米提恩裔在古神裔群体里不算少见,我和他们打过一定交道,”尼禄坦言,“如果我看了他的记忆,也不用在这问你这些了。”
“他是共生教团的信徒,至少曾经是,你应该能看出来,”姬莉法也暂时不想搭理房内的斯莱德,让他先自己在那跪一会儿吧,“共生教团在和第五层面的那场战争后元气大伤,不少教徒失踪,他就是那群人里的一员。”
“被教团除名了吗?”尼禄了解过一点共生教团的管理制度。
“与其说是被除名……”姬莉法不太好开口,“你知道的,因为你和你那位朋友的缘故,教团并不承认那场战争中某两场特殊战役的结果,大部分参战人员自然也就被他们为了封口抛弃了。”
“……另一场是哪个?”
“亨利·尼摩格,”姬莉法只丢出几个关键词,“长老会。”
“那是战役?”尼禄明白姬莉法指的是什么,但那充其量算一次斩首行动,称其为“战役”大可不必。
“所以说他们是自欺欺人,”姬莉法道,“也许是产生了某种心理创伤,斯莱德一直对第五层面相当警惕,尤其是指挥那场防守战的你。”
“行吧,”尼禄终于明白修斯曼那个混账在和他玩什么鬼把戏了,“看来我需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你要去吉特马利克吧,”姬莉法像是早就看穿了尼禄的动向,“那里是我们的地方,保证安全,你在那尽管可以随意活动,不过临走前最好还是回来一趟,之后的路就不那么安全了。”
“话说回来,”尼禄打心底对这个女人不寒而栗,她是为数不多能够追上自己思绪的人,“虽然我知道你在遗血属于元老,但为什么连修斯曼都不敢和你顶嘴呢?”
“你猜我为什么能当公会的医生?”姬莉法摆手,回身走向上楼的台阶。
“嗯?”
“因为你们的纯度都比我低啊,”一头绿发披散,那背影扭曲得不像人形,“你们在我眼里,也就和普通人类在你们眼里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