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东官儿领着一个叫水燃的小太监,拿着花名册兜兜转转来到长安殿后殿,新来的小太监们早已整整齐齐的站成两列等候在殿外。
于九泊随口一句人手不够,内侍局的吴总管立马亲自挑了几十个太监送到于九泊跟前,于九泊挑拣了二十个,说是先用几天,不合适的再送回来。
小东官儿急切的想先看看自己那三个兄弟,直接开门见山:“小西官儿,小南官儿,小北官儿都是谁?”
师傅真够懒的,小东官儿腹诽,若是连着叫也不怕缠着了舌头。
“是奴才。”最前列的左手边三个小太监齐声道。
小东官儿觑着眼看,这三个小太监倒是一个赛一个高。
回头看见一把太师椅不知何时摆在他后边。
于九泊讲究排场,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徒弟掉份。
小东官儿微微一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随意地坐上了太师椅。往后一靠手一搭,还真像那么回事。
“除了你们三个,第一列下剩的都去把后殿的地,仔仔细细地擦着,两刻钟,我亲自检查。第二列的把正殿务必擦得能照出人影来,皇上上朝回来之前,正殿必需从里到外的地擦个三遍。可都听清了?”
“听清了。”
小东官儿一招手,水燃立刻附耳过来:“你带他们去,盯着点,有事来我屋里找我。”
“是,只是于公公说……”水燃知道于公公让小东官儿刁难他们,现下只是擦地,怕于公公会责罚他们。
水燃惶恐的模样映在小东官儿眸子里,好像看见了之前要被于九泊训诫罚跪前的自己。
“没事。”小东官儿拍拍水燃的肩,“天大的事儿都有我呢。”
随即起身带走了小西官儿,小南官儿和小北官儿。
长安殿宏大奢华,连下人房都是宽敞明亮的。
小东官儿现下是长安殿里除于九泊外,最得脸的太监。被分配的房间自然也是极好的,内室正厅一应俱全。
小北官儿目露羡慕,流连地观察这间屋子。
进得门来,入目就是一架不大的山水画屏风,左上题着字,他虽不认得字,却真切的感受到扑面的磅礴之气。绕过屏风,有一个高案,案上两只整齐摆放的毛笔,看起来是用了许久了,小半根墨条斜放在砚台边上,几张满是墨迹的宣纸整整齐齐的摆在一旁。案后的墙上挂着一幅临摹的洛神赋图,案下堆着一摞摞的书。
小东官儿引着三人到里间一同品茶,见小北官儿钉在了高案前,好笑的拉起他:“随意临摹两笔,不值得细赏。”
里间放着一条墨色短塌和一个矮几,几把高凳簇拥着一张小圆桌,再往里看能看到石青色的床帏和一扇古朴的圆窗。
矮几上放着一套朴素的茶具,壶里的热茶是小东官儿走之前嘱咐小太监烧的。
伸手正欲给新来的兄弟们倒茶,小北官儿起身笑道:“奴才来!”
小东官儿斜眼去看脆生生的小北官儿,见他笑的快活又阳光,并无一点谄媚之意。
“好。”小东官儿放下茶壶,又让小南官儿小北官儿都坐在高凳上。
“东公公喝茶。”小北官儿最先把茶递给了小东官儿,又依次给小南官儿小北官儿倒茶,二人起身道谢。
随后也不客套,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抱着茶杯喜滋滋的坐在高凳上轻吹慢品。
但其实他喝不出来什么,比白水好喝就是了。做奴才的,喝着口茶不容易。
小东官儿也抿了一口。抬眼,大大方方的打量这三个新人。
小北官儿的蓝袍子看着袖子有些短了,也幸而现在天气热,短点也不碍着什么。圆滚滚胖乎乎的脸却生着一双小眼睛,嘴唇丰满圆润,上嘴唇的唇线很是明显,特意画上去似的。小东官儿很羡慕,他就不喜欢自己薄薄的,平平无奇的嘴唇。再细看看小北官儿侧脸,忍不住联想起年画上的娃娃。他又性子跳脱,总是笑眯眯的,愈发可可爱爱。
小东官儿越看越想上手揉一把。
小西官儿个儿最矮,花名册上他年龄也最小,才十一岁。清清淡淡干干净净的气质,好像一棵冬天掉光了叶子只剩枝桠的树。从小东官儿见他的第一面,他就这样紧抿着唇,好像在努力把所有的话都挡在唇齿间。细长的眼睛使整个人更添冷漠阴郁,棱角分明的下颌上有一条细细的疤痕。小东官儿眯着眼细看了看,十有八九是有人恶意划伤的。
小北官儿就这样,不言不语,不哭不笑,冷冷清清。
小南官儿最精壮最神秘。如鸦黑般的眸子里古井无波,周身藏着戾气,像一只没长大的老虎。明明才十几岁的年纪,却从容沉着,这万事尽在掌握中的气度实在难得。从容淡定又生冷肃杀,相貌普通但莫测难明,这是目前小东官儿给他的评价。但若说他看起来不好相处,那小东官儿可以肯定,小西官儿是才是最难相处交流的。
良久,小东官儿才又饮了一口茶:小南官儿会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头一次办这种事情,打量完了的小东官儿有点不知所措。
“东公公,奴才才进半月有余,尚有许多事不太明白。譬如说,为何公公的腰间挂着一青穗子?”小南官儿放下茶杯率先打破尴尬。
“这东西很快你们也会有。” 小东官儿微微一笑,把穗子摘下来给这三人展示,“于公公的徒弟都会有。只要戴上这个,你就是于公公罩着的人。”
说到这,小东官儿满怀欣慰的笑出了声:“师傅虽狠了些,但却是能从师傅那实打实学到东西的。师傅地位高,人也护短得很。”
小北官儿又紧张不已地问:“那万一师傅不喜欢我们了,是不是会撵走我们收回穗子啊?”
“怎么会?”小东官儿赶紧安慰他,“师傅看人准,他相中的人都不差的。不过,师傅之前的那个徒弟病逝了,接下来就是我。所以若说撵走……总之是不太可能。”
小南官儿瞥了眼高案,略一沉思,“那,跟在于公公身边必须要识字吗?”
小东官儿愕然:“哪有这说法。”随即想到若想长久地伺候皇上,识字也确实是个必要的技能,“若是你们不识字,我可以教你们。多学习点东西总不会错的。”
“我识字的!”小北官儿笑嘻嘻的高高举手,进宫以来最庆幸的就是他能读书会写字。
小东官儿看他笑的这么开心,自己也被这份快乐感染到:“小北官儿真厉害!”
小南官儿摇摇头:“我不识字。”
小东官儿赶紧说:“没事的,时日长了自然都会识字的,我也可以教你。”
随即又看向小北官儿,他也沮丧的摇摇头。
“都别急,其实不识字影响也没那么大的……”
话没说完,一阵敲门声传来,紧接着是水燃的声音:“东公公,前头的地擦得差不多了,请您查验。”
小东官儿起身,温润如玉,含蓄一笑:“一起去吧。”
长安殿正殿是皇上批奏折见大臣的地方,是整个皇宫的中心,小东官儿不敢怠慢,仔仔细细前前后后查了一遍。
“前头龙椅前的的桌子附近擦的极差,谁负责的?”
小东官儿板着脸,努力把声音放的温和些。
但一向温和的人发起脾气来,那都是认真的。
当即就要那人去他屋前跪两个时辰。
“东……”小北官儿欲上前扯小东官儿的袖子为小太监求情。
小东官儿往后冷冷的撇了一眼,立马吓退了小北官儿的手,也闭上了求情的嘴。
龙椅后是一大排书架。
“书架子旁边不好擦,一会水燃再跟他们说说……谁把皇上的札记弄湿了!站出来,出去领***棍,丢回内侍局去!水燃,过来!你是怎么看着的!你也出去领十棍!”
小东官儿拿着札记气的头晕目眩,赶忙让小南官儿拿出去晾干。
殿中央,小东官儿也十分不满意。
“你们艺术造诣倒是极高,在地上画山水画呢是吗?”
招招手,让几个擦的好的太监进来指导他们重擦。
抽身进内室又走了一遍。
“内室的地擦的还不错,这些人一会去水燃那领别的任务。我去后殿,水燃你不用跟过来了。”
小东官儿一路上看起来怒气未消。
他好像能理解师傅一开始的暴脾气了,确实能把人气死。皇上的屋子也敢怠慢,一个个胆子大得长安殿要装不下了。
到了后殿,小东官儿又忍不住了。
“花盆挪的时候得轻点,再晃晃就秃了。”
“那把交椅是放这的吗?偏了一寸。”
“…………”
“这桌子底下那么多水印留着给皇上观赏吗?”
小北官儿顺着小东官儿的手送去目光。
水印?哪有水印?哦哦,那桌腿旁的一滴水珠是吗?这这这哪有那么多啊!!!
“不多?那还想有多少?”
嗯?小北官儿吓得捂紧了嘴,他没说出口啊,东公公怎么知道,难道看出来了?
小心翼翼的抬眼,小东官儿还在忙着对擦得不好的小太监一一指正,长舒一口气。
终于,又过了一刻钟,后殿的指导工作完成了。
小东官儿亲自看着他们擦地,又有熟手进来帮忙指点,后殿很快就把问题处理完了。
出门去正殿又巡视了一圈,勉强觉得还看得过去,这才大发慈悲让他们去做别的任务。
卯时三刻,皇帝下朝归来。
小东官儿接替于九泊要去伺候皇上早膳。
“你带着一个去。”于九泊拍拍袍子上的灰,“就小西官儿吧。”
“小西官儿?”小东官儿扭头看看他俩,哦!那个冷冷清清……
于九泊从腰间摸出三条青穗子,拿给新徒弟,小西官儿一个,小北官儿一个,小南……
“少一个?”
听到于九泊的声音,小东官儿猛然想起,小南官儿还在晾手札!
“师傅,新来的小太监擦地碰湿了皇上的手札,奴才打发小南官儿去晾了。”
于九泊一听登时拉下脸来:“谁碰湿的,还不丢出去喂狗。”
“已经挨了板子送回内侍局了。”
小东官儿早就习惯了于九泊随意地打杀。
“师傅,我和小西官儿先去前面了。”
皇帝想来已经更衣完毕,得赶紧去伺候早膳。
“去。”
小东官儿应了一声,脚底生风,低着头直奔后殿。
进了殿内,皇帝刚看见他就开口问:“林婕妤呢?”
小东官儿没多想:“应是回承沛宫了。”
皇帝有些不悦。但一想人家林婕妤也没答应昨晚的事,挥挥袖子咂咂嘴,兀自坐下一如往常的用早膳。
小东官儿盛了一晚清粥递给小西官儿,小西官儿颔首,小心翼翼地接过粥碗,躬身轻放到皇帝面前。
皇帝见他面生,挑起一条眉毛笑问:“你师傅又收新徒弟了?”
小东官儿点头,笑意在眼眶里流转,好像是自己家的孩子带出来被别人发现了,带着些得意,又好像在打趣,忍不住同皇上一起看小西官儿的表现。
不知道是谁的眼神太炽热了,清冷如月的小西官儿悄悄地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