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2月份,马步芳又加紧拔兵,给我们庄子定了七个兵,当时乡、保长们立即驱赶壮丁们去西宁拔兵。因为大哥年纪大,他们就叫二哥去验兵,母亲害怕被拔上,就教二哥道:“你去了装愁容点,把眼睛闭小点,把腰也弓一些。”临行前母亲又在二哥的棉袄背心里用羊毛塞起了一个大圪垯,穿上后活像个“背锅子”。全体壮丁集合到西宁后,长时驻扎在南郊红雀儿滩里,每日分批到省保安处去验兵。乡长井协帮,保长黄秉忠(本村人),付保长王万卿(与我同族人)知道二哥是健壮而干脆的青年人,就一心想拔他当兵去,见了二哥如此伪装时都是一阵冷笑。
拔兵开始后,乡保长勾结验兵的官员包庇自家和一些老财的少爷不当兵,硬把穷人的子弟往营盘里塞。他们每天把穷户壮丁一批一批地带到城里去验兵,而他们的少爷们,却躲在帐篷里不动弹。第一次先把二哥等一批壮丁带到保安处去验兵,由处长韩瘸子(名叫韩启功)来逐个审验,当验到哥的跟前时,一看他是个弓背眯眼的烂人,没有验上,二哥就蒙混过关了,而将穷户子弟赵成贵、魏元奎、魏庭贵三人,由乡长、保长蓄意借穿戴别人的衣帽,诱其拔上了兵。第二次又将二哥等一伙壮丁带去验兵,二哥除了上述假装外,还真的在脖子后长了个大疖子,痛得他耷拉着头,验兵的韩瘸子看他又不是个当兵的料,仍然没有验上,二哥又过关了。
这次又将穷户壮丁黄治忠和李生茂以同样的手法拔去了。第三次乡保长又叫二哥去验兵,二哥反驳道:“有的人(指少爷们)不去验一回,为啥叫我们三番五次地去验兵?”乡长井协帮一听大怒,便威胁道:“你不去就定给你啦!”他虽这样诈唬,二哥还是抗着没去。乡、保长们看到兵额拔不够,而且壮丁们反对,无奈间,只得将少爷们拿出来,去做个拔兵的样子,这次去验的人共十二名,其中有乡长的儿子井俊清,保长地儿子黄生贵,付保长的儿子王昌明以及秀才兼绅士魏伦的儿子魏忠奎等,为掩饰其弊端,也夹杂了穷户壮丁魏养奎等。他们将上述壮丁带到保安处后,作假验兵真逃避的勾当,趁韩瘸子未到场之际,就带壮丁们从后门里逃跑,被哨兵阻拦时,那乡长赶紧点头陪笑说:“是班长不知,叫这些娃娃去河里洗个脸,好去验兵。”在哄信哨兵之后,这些壮丁未经验兵,就逃回了驻地,同时乡保长给这些壮丁暗地言定:每人交来银元四十块,另外欺骗众人道:这些娃娃都有病,没有验上。
数日一来,经过三次验兵,只拔上了五个兵,还差两个兵无法完成,这时乡、保长又强迫二哥和一些壮丁们第四次去验兵,到了验兵场后,那个韩瘸子把二哥又是没验上,那乡长一剑着急了,他赶紧在保安处找到与他同族的上校科长井盈清(注:其人是业隆台人,土改中自缢),告发了二哥装残的事,那井盈清马上来到二哥队前,叫副官朝二哥的脖颈处“啪!啪!”地打了两个“瞎饼”(注:瞎饼子即耳光),最后又一“瞎饼”把二哥打出了队列,当时二哥当兵,井盈清得势地骂道:“日他姥姥的!你装得像啊!……”霎那间二哥那个正在熟脓的疖子,被打了个稀巴烂,那红色的血水、脓水以下流遍了脖子和肩背。这样以来,终于将二个和穷苦的毛隆儒一起被拔走了。
经过了半月的折腾,七个兵足以拔够,如数交到了乐家湾。去当兵的人们,对当局和乡保长的压迫,气愤万分,满腔怒火无处迸发,只有那个秉性刚强的赵承贵,他怒气不忍,当兵一月后请假回来,在本村魏汉的酒铺里抓了保长黄秉忠,狠狠暴打了一顿。这个气急的青年人,将保长逮住后,打得十分凶猛,先是一顿拳打脚踢,然后用皮掌子鞋抽打,从屋里厮打到院里,又从院里厮打到巷道,在长达一小时的殴打中,无一人来劝阻,直至把鞋打成两截,保长卧地不动时,方为罢休,但赵承贵内心的怒火仍未消失。
再说那个魏养奎,虽然跟上少爷们逃避了验兵,但对乡、保长仍然愤恨,他在验兵回来以后,到处说乡保长拔兵作弊勒索银元之事。到了同年四月份,魏养奎的扬言被乡长家知道了,其子井俊清仗势欺人,十分猖狂,在一天傍晚,他将魏养奎骗到村北的桥沟里,拔出了短刀,施行暴力威胁,将他毒打后,又强迫其自己屙屎自己吃。当魏养奎被挨打、吃屎后,又气又羞,无法见人,满腹的委屈没处诉。
到了同年十月份,马步芳将乐家湾的队伍,除了少数守营外,一律放假四十天,此间和二哥一起去当兵的七人都回来了,大家在一起寒暄乡、保长的那些做法时,个个怒气难忍,又经魏养奎多次诉说后,大家更是怒火千丈,人人说:非报此仇不可!经商量决定:“把狗日子们抓全了暴打一顿,再叫他们把所吃的银元吐出来。”未料七人中李生茂是保长黄秉忠的女婿,他从暗地通风报讯,叫丈人逃跑了。
次日一早,由赵承贵带头,悄悄叫兵们去抓乡、保长,当时除李生茂睡炕不起外,大家都来了。二哥们六人挟上绑人的麻绳开始抓人了,先到保长家里一看,见黄秉忠已逃之无影,再到王家里,将副保长王万卿逮住了,把他拉到乡老魏义家后叫魏庭贵、毛隆儒二人看守,二哥们四人又去村南抓乡长。闯进了井家后,见乡长井协邦还未警觉,正和一家人吃洋芋。当时哥们对他瞒哄道:“请你到乡老家走一趟,和保长们商量给我们一点鞋脚钱。”乡长信以为真,就跟上兵们来了。刚到乡老的大门上时,魏、毛俩兵慌忙报道。王万卿跑了,大家问:“咋叫他跑了?”魏廷贵说:“他说找点硬柴加个火,没防住就跑了。”乡长一看事不好,一下吓得脸黄了。哥们为了抓保长,先把乡长稳住,叫他:“先回去,保长们都到了再说。”这一下乡长心又宽了。二哥们放开乡长后,六人二次去抓俩保长,那俩人像带了箭的老鼠,再逮还是没有踪影,最后到付保长的隔壁,老财井绪邦家去寻,未料他们把王万卿藏在一个楼角上的一堆羊皮下。二哥们上楼后,见房门锁着,井家婆婆慌忙上来阻拦道:“哥们啊!快莫进,里面有媳妇坐月啦!”哥们没听她说,还是拧了锁子进去了。到里面一看,什么人也没有,只见地上一堆羊皮在微微闪动。粗心的二哥们只当人多而楼震,没有细查就下来了。此间兵们十分懊悔,一气之下,全把军衣脱了下来,扔在副保长王万卿家,一时那些黑褐子的和灰洋布的冬军装,扔满了王家房间,一撂就是八九天,兵们天天警告乡、保长:“我们不去!都叫你们的儿子当兵去……”
正在二哥们闹事的时候,乐家湾守营的兵变了,杀马步芳父子未遂,杀死了八二军参谋长金耀星,马家父子暴行大发,一举杀死变乱官兵数百人。二哥们对此却没顾及,还在抓乡、保长报仇,但兵的的家长们害怕招来杀身之祸,就一面劝儿子再莫胡闹,一面去王家要军衣。对其说:“娃们憨着咧,你们莫记仇,现在把衣裳给,穿上了叫当兵去。”这时的乡保长得势了,感到政局对自己有利,就想对兵们趁机报复。王万卿仍然不出面,教家里人根本不给军衣,并扬言要交给军部去。
翌日清晨,六个兵又去抓俩保长,未料在这前一步王万卿叫儿子王昌明、兄弟王贵金、王尕三,确实把军衣背送往乐家湾军部里去了。二哥们刚到王家巷口时,碰上地主黄锡,他和乡保长是一路货,但以为兵们已知王家的行动,故不防漏言:“嗷!你们知道了?”,兵们不解地问他:“啥知道了?!”,地主又闭口不说了,再三追问下,他才说:“他们把衣裳送走了。”兵们又问:“走远了?”地主又故意扯谎道:“已经过了乐家湾了!”兵们一听大惊失色,想到让军部知道就没命了,于是六人各扳了一株小树后,向北撒腿就追。他们三步并两步边跑边喊:“快!快追!哪怕到乐家湾里截住也行。”其实不然,刚追到村北一里处就撵上了。见王金贵背着一褡裢干粮,王尕三和王昌明各背着一捆军衣。双方一见后,二哥们肌肉都松了,而王家的三个人,被吓得面如土色,赶紧抛下军衣就跑,兵们来了个三面包围,将三人用柳棒打倒在地,接着在三人浑身又捶又擂,特别是那个赵承贵和黄治忠,打的最厉害,不到几下,就把柳棒打成了几截,那三人被打的满地乱滚乱爬,不断地求爷爷叫爸爸。最后将三人绑了起来,原把军衣背给,拉到了娘娘庙上,当时把王金贵吊在了南殿上,王尕三吊在北殿上,王昌明吊在东殿上,将三人卷起裤子,在赤条条的腿上,用柳棒和鞭子狠狠抽打。正将三人打的腿肿血流,乱蹬乱喊时,兵的家长们闻讯也赶来了,他们个个气大如牛,大喊:“给我往死里打,你们把衣裳送到军部里想干啥?”接着就七脚八手地用乱棒开始捶。大家把三个人从早上打到中午时,见王金贵等三人已头破血流,伤势累累,并低声求饶道:“爷呀,可怜可怜吧……”这时来围观的群众,挤满了庙院,大家看到兵和家长们把王家三人快要打死,无法下台时,就纷纷议论:“哎!求求了!”当时又是那个老财井绪邦站了出来,对兵们说:“请你们停一下。我说,事情嘛,我们商量着办,不怕庄上打死人,只怕庄上没好人。我们劝你们把人放开,跑了你莫怕,由我负责任,至于你们的要求嘛,我们尽量办到。”这时兵们已经精疲力尽,也同意调停,当场放开了王金贵等三人。然后大家把兵们邀到了老财井绪邦家,和解事情。
当二哥他们六个兵坐在老财家的大房炕上,正要喝茶时,那个蛮蠢的乡长井协邦和三个二字厮打着魏养奎进来了。他们将魏养奎一把搡到兵面前,否认拔兵中作弊、索贿之事,硬逼着魏养奎拿出证据,否则就要打死他,特别是那乡长的儿子井俊清大喊:“把这畜生魏养奎用刀伺候哪!”兵们一看乡长父子自投罗网时,就纷纷跳窗和下炕拦截抓人,当时乡长的老大和老三见兵们已把大门关紧,便夺梯上房逃跑。兵们就把井协邦和其儿子井俊清逮住拉到大庙上发落,把乡长吓得抖抖打颤,向兵们不断求饶,把他儿子也吓得脸色黄了。兵们把乡长暂时绑在殿角里,先把那气焰嚣张的儿子在大殿梁上吊了起来,同样卷起裤子后,用乡老的皮鞭和棍棒来狠狠抽打。在鞭棒乒乓乱响、井俊清高声呼喊中,围观群众越来越多,把那庙院挤得水泄不通。这时兵们越大越气,还是那个赵承贵和黄治忠打的最凶。他俩咬紧牙关,对悬在空中的井俊清跳一蹦子打一棒,从中午抽打到下午后,打的那井俊清先是喊,再就是吭,最后没声了,像死猪一样地甩在空中。见他头肿脸青,浑身是伤,双腿肿成了木头,紫色的皮肉上渗出了许多血,不断流在脚尖。两脚肿的像个大榔头,把那洋皮鞋早就打落在地,事后咋也穿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