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每个乡镇村落都有社庙,俗称“土地庙”“城隍庙”,绍兴的戏文十有八九都安排在土地庙前小河边,俗称“万年台”又称“水台”,观众可以站在岸上看,也可以坐在船上看。也有临时找人打的台子俗称“草台”
而我们的戏台就是在土地庙前,左手边就靠着村里的小河。刚到就发现戏台周边已经围满了人,村里的老老少少基本都在,外村也也不少,而且边上做臭豆腐的,卖玩具的,套圈的,做糖画的小贩都已经抢占好地方开门迎客了。刘东一看这阵势说道:“可以啊,这快赶上我们那边的庙会了,你看那边算命的也有,你说我要去算一卦不?”
我摇摇头:“你是猪么,高人肯定有高人范,你看上谁都像高人,可能么,等等我们再看看”正在我跟刘东四处张望的时候,看到人群中有个秀丽的身形,刘东向那边拼命招手:“喂,菲菲,这里,这里!”
原来朱红菲也来凑热闹了,只见她扒开人群艰难的往我们这边移动过来,最后气喘喘的跟我们说:“没想到这么多年没回来,这目连戏还是这么多人啊。晚上咱们一起当鬼呗?”
刘东一脸迷惑的看着我,我就解释道:“这目连戏的第一个折子戏是《起殇》因为是在我们村演,所以我们村子里愿意参加的都可以扮鬼,然后绕着村子走一圈,目的是为了把孤魂野鬼都请来,所以说这戏不单单给人看更是给鬼看的。”
“
好啊,好啊,咱们一起扮鬼。”看来这小子遇到美女早忘了自己身上的诅咒了,还找啥高人!
就这样在戏台边兜兜转转,吃吃臭豆腐,玩玩套圈,没过多久天就黑了。
一阵凄厉悚人的号角声响起,菲菲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就差把头埋进我的怀里,刘东也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安慰到:“别怕,是目连号,目连戏要开始了,走我们去戏台那边扮鬼”
其实扮鬼,因为是农村戏班,没有那么多讲究,就是往脸上画点颜料,把头发弄乱点,但是戏班主会再三提醒不要说话。因为怕说话惊扰了鬼。
就这样我们跟随着浩浩荡荡的人流,举着火把一起绕村走了起来,目连号就一直没停过,炎炎夏日里在目连号的吹奏下让人有点冷飕飕的。菲菲一直紧紧靠着我。说实话我自己也有点紧张。你想一大群点着火把,头发散乱的人,在村里悄无声息的游荡着,想想都慌。我只能时刻告诉自己。阿弥陀佛耶稣基督我是马克思大爷的坚定支持者,哪来牛鬼蛇神!保佑保佑。
路边的野狗看到这么多人就狂吠起来,这时在最前面领路的无常往队伍中走来,只见他浑身雪白,粉面朱唇,眉黑如漆,倒八字眉,手抓一把破芭蕉扇,高高的帽子上写着“一见生财”四字,唱起了《无常骂狗》:
你个畜生,畜生,
谁人勿晓得我活无常,日走阴来夜走阳,
你狗眼看人低,看勿起我活无常,
我那一日长生弄前过,见你饿得可怜相,
我一碗冷饭给你吃,肉骨头放在你身旁,
你就摇头摆尾喜洋洋,当我救命恩公胜爹娘,
如今进了财主府,你翻转狗脸不认账,
啊唔一口咬在我个大脚胖上,
我今骂你个狗种生,只认衣衫勿认人,
就是你们这班狗畜生,你今又欺善来又怕硬,
善的来,喉咙响,硬的来,洞里张,
东边一只来叫起,西边一只轧闹猛,
我拾起一块砖头来丢起,吓退你们这班狗种生,进洞哉------
无常以狗喻人,痛斥那些只识衣衫不识人、狗眼看人低的势利世相和一味贪婪、仗势欺人的强权霸道。正是无常的冷言冷语和幽默讽刺,道出了人们的真实感受和不屈于恶势力的正直与刚毅。鲁迅赞扬无常“为鬼蜮而富人情,位低贱而敢犯上”。他是真理与正义的化身,是老百姓公正的代言人。
随着无常这段唱腔,我们回到了戏台边,目连号一直不断,但是所有灯光一下子全部暗了下来就连我们游行队伍的火把都被熄灭了,就剩下戏台上那一点微弱烛光。
随着更加凄厉的目连号声响起,一个女性吊死鬼急步登场、三冒头、在台中站定,吐出红包开口讲话。“奴奴生来一枝花,貌比西施多美丽。年纪才得十三岁,鸨母逼我梳拢髻。啊呀,苦呀,天哪!”
女吊在绍兴是称为红神的,她生前坎坷,受尽凌辱,最后悬梁自尽,但心中仍愤恨难消,总要寻机报仇。鲁迅曾用笔赞美她是一个带复仇性的,比别的一切鬼魂更美更强的鬼魂,并以横死而得到神的封号。这在全国还没有发现过第二位。
只见戏台两边有一排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开始往面前火盆里烧元宝蜡烛纸钱。这是当地习俗为了让孤魂野鬼能安心看戏,不为祸村里。
戏台的乐队这时响起,咚咚咚锵,唢呐吹奏起悠远的声音,一道白绫自戏台顶缓缓落下,女吊就抓着白绫开始舞动....
半夜十一点多戏剧散场,因为有规定鬼戏不能演到十二点,咱们三人又兴奋又害怕的组队回家,虽然还是夏日,但是在戏台边上总觉得凉飕飕的。走出老远,刘东才小声跟我说:“陈爷,你们这戏文有点东西,那个女鬼在空中翻来翻去,好厉害,而且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好几个演员,那妆画的够逼真啊,脸色惨白,尖瘦的身形,还穿着粗布短衫,现在可看不到了”
我听到这冷汗下来了:“大哥,我的刘爷,你跟那人说话了么?”
“没有,我就拍了拍那个大哥,跟他做了个要打火机的手势,可他没理我。我又不是那些小说里的傻子,说了禁忌,一转头就忘”
这时朱红菲怯生生的说了一句:“你们没觉得这弄堂有点不对劲么”
说起来,这条弄堂,记忆中我走过无数遍,只是今天,这弄堂显得格外长,像是永远走不完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