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窗外树影婆娑,外面一盏昏黄的灯光摇摇晃晃,有一道沉静的目光也随之向上或向下。
护士来查房推开门说:“李老师,这么晚了还没睡呀。你现在的情况要保持充分休息才行呀。”
李星火就慢吞吞的问:“我现在什么情况呀?”
话头到了这护士才察觉出自己说的话有不妥之处,护士长亲自交待过要遵从适当告知的原则,尽量不要同二十三床的病患说病情的。
如果问了,就是捡一些没有什么实质的话说。
护士僵了僵说:“不是,我的意思你后天不是有一场手术么,要休息好的。”
“哦。”李星火说。
她说完又转头去看向了窗外,似乎一切都是话赶话造成的,她也并未对这个结果上心。
护士测完体温就走了。
等门关上后,她又像的确意识到了晚睡不好,行动迟缓的拉开被子躺在床上,机械僵硬的闭上了眼睛。
直到手术前李星火的异样都没有被人发现,所有来探望的人都看到的是李星火带病之身仍然坚守一线,要为教育事业奋斗终身。
只有于梅发现了问题。
她提着几个大罐子里面是自己做的菜。
“想着你在医院吃没味,特地做的菜,瞧瞧,红烧肉。”
于梅喜滋滋的将罐子一转身,里面菜品的卖相一览无余,焦糖色的引的人食欲大开。于梅也是狠了很心割了几两肉,想着李星火总是节省,吃不上好的。
她把罐头瓶子拧开,一股扑鼻的香味就飘荡在整间病房里,邻床的病患出院了,所以房间里就俩人。
于梅都被这味道馋了个口水直流,不过她倒是直接放在了李星火面前。
“快吃,趁热,一会凉了该不能吃了。”
“好,谢谢你了。”李星火说。
就见她缓慢的拿起筷子,吃东西时更是一口三嚼,目光也不在饭上,飘忽不定的落不在实处。
于梅终于知道自己这浓重的违和感是哪来的了。
李星火所作姿态哪里像个打定主意充满斗志的人,细细看来分明是,动作迟缓如同耄耋老人,意志脆弱到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来兴趣。
前几天来的时候,李星火也是如此,只是她们都只当是她初初醒来,体力虚弱精神不济的缘故。
如今看来,分明是心病作祟。
于梅神色不明的看她吃,吃了没两口就说自己饱了,再说时,李星火就慢慢地侧身躺下,闷闷的说:“不吃了,下午有手术不让多吃。”
“你肯定没吃,你吃吧。”李星火说。
于梅也没回应,提着东西便走了。
下午的时候,李星火独自按着提示去一项一项的做检查。
忽然就想起了上次看病,林雷陪同全程的事。
李星火心里悄然一酸,但她没流出泪,没让任何人注意到,她就一项一项去做检查,然后在护士的协同下躺在了手术台上。
麻醉剂注射进皮肤的那一刻,李星火昏昏沉沉的陷入了昏迷,意识不清,心底却有个强烈的感觉:这样挺好。
这台手术持续了两个半小时,出来已经是晚上了,李星火是在第二天中午悠悠转醒,她以为自己会看到满眼的白色。圣洁的白色、不通人欲白色、孤独的白色。
然而却是先听到了一阵阵的笑语。
“老师动了,我看见她眼皮动了!!”这是个激动地声音。
“嘘!老师还很虚弱呢,我们悄悄等老师醒来。”这个就懂事多了。
“你说老师都睡了这么久,怎么还……”这个话都没说完,因为他猛地注意到了老师眼睛缓缓睁开了。
“老师。”
“李老师。”
大家一声惊呼,李星火勉强将眼睛睁开,环视四周。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但有三两个人高马大的孩子,还有几个矮个子夹杂其中,个个都是熟悉的面孔。
“老师,我是魏玉春呀,你不认识我了?”
魏玉春先前是矮个子,小小的一点,这两年上了高中,又有林雷的资助,她不在像之前那样吃不饱饭,加上正是成长阶段,吸收的快,迅速拔开了身子。
身高确实变化大,但小脸没怎么变,李星火怎么会不认识。
一旁几个人纷纷睁大眼,那几个个子比较矮的都还小,一看旁边的大姐姐做起了自我介绍,也都纷纷开口。
“老师,我是牛春燕呀!您的学生,陈门村初二的。”
“我是陈芳芳呀老师,您的课代表,您不会生了病把我忘了吧?”
“我是陈红杏……”
听见语文课代表这几个字,这其中唯一一位男生陈伟叶眉头高挑,看着比自己低了不止半个头的师妹们,笑着说:“哎,李老师,我也是你语文课代表呀,虽然是前任吧,但你不会只记得现任,不记得我吧?”
听见她们这样七嘴八舌的一说,李星火笑了笑说:“没忘!怎么忘了呢!”
“那就行,不然李老师可是伤我心了,孩子的心灵是很脆弱的。”陈伟叶说。
这话趣味十足,逗得所有人包括李星火都笑的停不下来。
她已经很难得这样笑了,这样的开心,浑身上下都被温暖包围着。
笑完了,最细心的魏玉春却看出她笑时身体的不适,于是悄悄问她:“老师,是不是还难受了,要我去叫护士吗?”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魏玉春饱受生活的摧残,但始终保留着自己细心真挚的一面。李星火看见了她,仿佛当面那个幼小孩子在田埂前边哭边劳作的场景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她无不触动的想到了林雷。
“没事,我没事。”李星火强调说。
魏玉春是其中最有心的,她进病房前就向各个护士打听了情况,虽然她们嘴上说着要休养,有个小手术,但魏玉春见到李星火的状态却觉得并非如此。
她的老师何等强大,怎么会因为一点小风浪小病痛成了这样。再加上来之前,于梅老师特意叮嘱,一定要鼓励李老师重新振作起来。
魏玉春便觉得李老师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过的坎才会如此。
“老师,你别硬撑,你要是疼了就告诉我。”魏玉春说。
“我现在已经是大人了,我可以帮你分担的,说不定你说出来就会好很多了。”
李星火指尖发白,说不上话来,嘴里只不停的说着:“没,没事。”
魏玉春的泪水先忍不住,顺着泪沟淌了下来。
半晌魏玉春又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块藕粉色的帕子。
“老,老师,这是我自己绣的,我觉得你这么漂亮的人,一定喜欢。”
那帕子色泽漂亮,上面几枝梅花栩栩如生,凌霜而开,李星火不禁慢慢的抚摸上去。
魏玉春看她喜欢,擦了眼角,说:“这时画画课学的,我那棍子在地上练习了好久才敢上布。”
“老师,我现在可厉害了,平时老师布置的课堂作业总是第一个就完成了,准确率还高。而且考试总是前三,我现在的目标就是能够稳拿第一。”
“老师,我学的真的很认真。”魏玉春说。
“老…老师,我没,没丢您脸吧!”
李星火也哽咽了,双手捧上那张小脸大拇指指肚为她擦拭去泪珠,自己的却滚落在被单上,好一会了才说:“好,好,没丢人,没丢人!”
魏玉春见老师哭了,自己也没忍住,抽噎的更厉害了。
旁边几个大小的孩子看到李星火的眼泪珠子了,也不明所以的红了眼眶。
那个自我介绍吞吞吐吐说不清的陈红杏就伏在床边,捧起李星火的手,说:“老,老师,生了病打针很疼吧。”
“抓住手,抓住手就不疼了。弟,弟打针疼的时候,阿,阿妈也…这么哄他。”
“我,我也会哄,哄的,阿妈,阿妈不在,都是我哄,弟弟,打针。”
李星火反握住手:“好,你哄老师,嗯?老师一会就不疼了。”
陈红杏的有口吃的,但不是天生的,据说是在有一次她阿爸打她的时候,一怒之下举起了菜刀,活生活把一个十岁的女孩吓成了口吃。
“好,说话不要着急,慢慢的说。你这次说的很好,老师应该表扬你。”李星火说。
陈红杏顿时羞涩的笑了起来。
“我,摘了,杏子给你吃。”陈红杏说。
她将衣服一摊,里面慢慢一兜子杏子,陈伟叶笑着说:“小妹妹,杏子要洗干净才能吃呀,老师不是常教导我们,要吃洗干净的食物。”
陈红杏小小的脸一红,低下头,一紧张又有些口吃:“我,我忘了。我马马上就去洗。”
陈伟叶却是笑了笑说:“我去吧,看你个子害怕你够不着医院的水池。”
李星火顿时欣慰的笑了笑,看陈红杏还有些局促,李星火就拉住她的手说:“没事的,等会记得多让那个大哥哥挑几个就好了。”
陈伟叶也是李星火一力纠正过来的,之前他成绩不好,考高中更是没有希望,但李星火对症下药,让他在短短几年内改头换面。
不仅考上了高中,成绩还保持的不错,他家里也算过得去,老两口眼看着独子成绩也上来了,村里人人都夸,自然愿意咬咬牙继续供下去。
所以啊,在他们心里,性别为女,是多么可怕的事。